第7章

第7章

和蘇泊遠夫婦用過膳,下人往廳堂送上了茶水,蕭潛和蘇明墨坐在那兒,聽見後院傳來蘇明姍的聲音:“憑什麽!憑什麽要為了那賤人之子責罰我?娘,您和爹的心眼是偏到天上去了麽?”

秋雲蓉低低勸她,最後不知怎麽的,也不耐煩了起來,兩人争執的聲音傳到前堂。

蘇泊遠當着蕭潛的面聽着這對話,額頭上都是汗,當真體會到了一把如坐針氈的感覺。

他一邊心想這秋雲蓉,教訓女兒也不知道走遠點,一邊又想,這兩年果然是将女兒寵得太過了,回頭非得好好教訓她一頓不可。

回門需要在岳丈家住上一宿,晚上蘇泊遠特地給蕭潛和蘇明墨另外準備了卧房。

從前蘇明墨一直住在後院靠西的一處廂房裏,冬冷夏熱,就算燒了炭還是冷得讓人煎熬,不是什麽舒适的地方。

既然寧王爺來了,蘇家自然不能如此招待他們,直接把蘇明琛留下的一間卧房收拾幹淨,換上新的床鋪,以供他們休息。

蕭潛和蘇明墨一進門,就知道這房間不是蘇明墨住過的,笑了一聲:“子遇,你們蘇家還真懂得不少待客之道。”

蘇明墨看見桌子上擺放的幾本兵譜,知道是下人來不及收拾,幫着大哥把兵譜收了起來:“王爺是貴客,爹自然不敢怠慢。”

蕭潛想說,你還是蘇家二公子呢。

不過,他心想計較這些也沒什麽意思,以後自己待子遇好點就是了。

因為在王府裏睡過一張床,晚上在蘇府,兩人一同躺在蘇明琛卧房那張寬敞的大床上,蘇明墨竟也沒覺得有什麽不适。

直到半夜,蕭潛又頻頻做起了噩夢。他夢見上一世最艱難的那幾年,他在前線上陣殺敵,前有猛虎,後有追兵,他替蕭元齊扳倒了太子,蕭元齊卻對他頗多猜忌。

反而在戰場上浴血,才是他最肆意的時光。

可能是報應吧,那些跟随他死去的将士,他在北蠻和狼夏殺過的百姓,全都到他的夢裏來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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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潛一臉漠然地看着那些孤魂冤鬼将自己的身體逐漸吞噬,旁邊的人忽然動了動,把他從噩夢中拉出。

蘇明墨正睡在他的身邊,可能是因為腿腳酸脹,他的身體微微蜷縮了起來,眉頭也緊緊皺起,嘴裏發出細微的悶哼聲。

蕭潛湊過去,習慣性地幫他揉腿。

前兩天,蕭潛這樣替蘇明墨揉腿,他都會逐漸安靜下來,漸漸睡去,可今天卻忽然換了個姿勢,從另一個被窩裏滾出來,靠進了蕭潛的懷裏。

蕭潛輕笑了一聲,十分“不君子”地趁機摟住他。

這大概是他寒夜裏最後的一絲溫暖。

第二天,蘇明墨醒過來,發現自己正窩在蕭潛的懷裏。

原本他們有兩條被子,現在那條被子已經不知道被蘇明墨踢到了何方,兩個人正緊着一條被子,蕭潛身上的體溫也源源不斷地傳到蘇明墨的身上。

蘇明墨臉紅了。

他微微一動,蕭潛就醒了過來,看着他,輕輕笑了一下,聲音低啞:“王妃早。”

他這聲音聽得蘇明墨臉更紅了,低聲回複了一句:“王爺早。”

外頭馬車已經備好,思賢和嘉易來敲門,服侍了各自的主子洗漱更衣。

蕭潛和蘇明墨與蘇家夫婦一起用完早膳後便離開了蘇府。

幾天後是太後的壽辰。

上一世此時,蕭潛因為賜婚的事情與宣成帝産生了罅隙,這一年太後的壽辰他沒有參與,今年宣成帝特意派了李有德前來告會,讓蕭潛屆時務必要帶着寧王妃進宮為太後祝壽。

李有德将聖旨遞到蕭潛的手上,對他道:“太後年紀大了,就喜歡小輩們圍繞在膝下,聽聞寧王妃文采斐然,不輸恩科狀元,倒是很想見見他呢。”

蕭潛聽完後沒說什麽,只表情淡淡地點頭,客客氣氣地讓思賢将其送出了王府。

縱然文采斐然又如何,蘇明墨從此以後除了寧王府的家眷,再也不能有別的身份。

這寧王妃的頭銜一旦戴上,就摘不下來了,更與官場無緣。

若換做是蕭潛,設身處地想想,怕也是不想聽到這種誇贊。

李大總管素來機靈,竟然在他寧王府上哪壺不開提哪壺。

看來方才讓思賢給他倒的那杯茶是太客氣了。

蕭潛嗤笑了一聲,回過頭,發現蘇明墨正站在他的身後。

見他回身,蘇明墨讷讷地問他:“王爺,之前說好給我準備的卧房,不知道是哪一間?”

蕭潛還以為他不小心聽到了李有德剛才的那番話,正想安慰他,卻沒想到他一開口居然是問他這個,蕭潛哭笑不得,道:“王妃這麽着急做什麽。”

蘇明墨緘默不語。

蕭潛轉而一想,若李有德方才那番話沒讓蘇明墨聽到也就罷了,若聽到了,指不定他心裏會做何想法。

身為男子,誰人不想志在四方,誰人不想建功立業。

子遇這滿腹詩書,定然也不是為了換回當王妃之後的一個“賢德”之名。

現在蕭潛與他太親近,他定然是接受不了。

還是徐徐圖之吧。

于是蕭潛讓思賢另外給蘇明墨準備了房間,還特意囑咐了被褥要厚一些,白日裏炭要燒得足一些,免得晚上蘇明墨腿腳酸脹時,受涼了又睡不好。

幾天之後,蕭潛帶着蘇明墨一起進宮。

今日太後壽宴,規矩有所不同,女眷們都要先到太後宮中,給太後請安祝壽,閑話家常。等到壽宴正式開始,大家才一起到太和殿的宴廳集中。

而那些王公們,一部分到太和殿的側殿小憩,一部分則去明心殿給宣成帝請安。

宣成帝今天微恙,聽說早上太醫剛來給他把過脈,因此那些請安的大臣們均被他拒之門外,只有太子和端王請安時被他召見了。

蕭潛到時,太子已離開有一小會兒,端王則剛從明心殿裏出來。看見蕭潛,端王同他打了個招呼,示意他今天宣成帝心情看起來似乎不太好。

蕭潛沒說什麽,只淡淡點頭,直到李有德出來道:“寧王爺,皇上宣您進去。”

蕭潛邁步進去,宣成帝倚靠在一旁的卧榻上,擡起頭看了他一眼:“潛兒,你來了。”

蕭潛跪下行禮:“參見父皇。”

“平身,”宣成帝道,“李有德,賜座。”

李有德去搬了把椅子過來。

蕭潛坐下。

宣成帝咳嗽了一聲,道:“你大婚那日,父皇沒能去看你,前些時日你與王妃來謝恩,我又忙于國事,一直沒來得及關心……婚後,你與王妃過得還好吧?”

蕭潛笑了一聲:“好與不好,便都是那麽一回事,多謝父皇關心。”

宣成帝細細看着他,總覺得他和從前有些不一樣了。

“潛兒,你可曾怪過朕?”宣成帝咳嗽了一聲,又道,“這兩年,北蠻虎視眈眈,狼夏又養兵蓄銳,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雖西域現已歸順于我朝,但他們不是沒有前科,潛兒,你應當能理解父皇的苦衷吧?”

蕭潛低眉順眼道:“那是自然。”

也許是因為病了,宣成帝的臉色雖透着一絲蒼白,但原本銳長的眉峰輕斂,使得其整張臉看起來和煦很多,他打量着蕭潛,道:“你與你娘,真的是有一半相像,她也有一半的漢人血統,不像一般西域女子那樣野蠻。知書達理,善解人意,要不然,父皇也不會看上她……”

他望向窗外,思緒似飄散了出去:“你還記得,父皇剛把你帶回京,那時候父皇在這皇位上還未坐穩,怕貿然認回你會遭諸位大臣反對,便把你安置在京郊外的一處小院。”

“那時候,是咱們父子倆最安逸的一段時光,父皇下了朝,若有時間,便會來小院看你,還讓李有德去街上給你買那些民間孩子們喜歡的好吃的、好玩的。你一看見我,就叫朕爹爹。”

“朕身在這皇家,既沒有叫過誰爹爹,也鮮少被人叫‘爹爹’,連太子都不曾這麽叫過朕,唯有你……”

“潛兒,”宣成帝頓了頓道,“你會念在這父子親情的份上,原諒朕所做的這一切的吧?”

蕭潛低下頭道:“父皇,您保重身體,潛兒盼着您長命百歲。”

“好,好!”宣成帝笑了起來,原本帶着病氣的臉上也透出了一絲紅光,他一邊咳嗽着,一邊笑着道,“有你這句話,父皇就放心了!”

蕭潛從明心殿裏出來,拐了個彎,便在通往太和殿的小道上碰到了等在那兒的端王蕭元齊。

端王看到他,迎上來道:“四弟,你出來了,方才自你進明心殿,我便在這兒等你,父皇都跟你說了什麽?”

蕭潛淡淡看着他。

蕭潛不說話的時候,看着人的表情自帶着一股冷意,端王被他看得有些心虛,問他道:“怎、怎麽了,本王的臉上有東西麽?”

蕭潛輕輕一笑,身上的冷意逐漸跟着散去,道:“多謝二哥關心,父皇沒跟我說什麽,只是叫我不要怨他,還讓我有機會多幫幫太子,待他往後榮登大寶,自願意給兄弟我……留一個體面。”

這皇宮裏的人說話都拐彎抹角,蕭潛還是頭一次把自己與太子的矛盾,以及端王不為人知的野心都擺在臺面上說。

端王聽完,臉上一瞬間頗有些挂不住,他幹咳了一聲,才道:“是、是嗎?那你是怎麽說的?”

“我自是滿口答應,”蕭潛笑了一下,揚聲道,“不過二哥放心,太子欺我辱我,還讓我娶了個男妻做王妃,此仇不報非君子,此等奇恥大辱,我又怎麽會幫他?”

“那就好,”端王舒了一口氣,道,“潛兒,你要是還有什麽困難,或者是受了什麽委屈,跟二哥說,二哥自不像那太子,定當竭盡全力幫你。”

蕭潛“喜上眉梢”,拱手道:“多謝二哥。”

蕭元齊回身,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心想,看來他這四弟,看上去雖冷,實際上還是偏愛意氣用事,既然這樣,那他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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