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幾天後,蘇泊遠差府裏的小厮給蘇明墨送了一封信。

他不知道是有何事,只在信上說讓蘇明墨過府一敘。

蘇明墨向蕭潛告了準,回到蘇府。

卻沒想到蘇泊遠和蘇明墨商議的是他們蘇家要投靠太子的事。

蘇泊遠對蘇明墨道,太子先前救下蘇家,便是欲圖拉攏蘇家,太子雖為太子,在朝中的勢力卻并不穩固,據說端王近來在朝堂中籠絡了很多人,似有謀反的欲圖。

蘇明墨聽完以後,擰眉道:“不管端王是否有其他意圖,太子永遠是大晉朝的太子,爹,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蘇泊遠原師從魏良,魏良是清流派,忠貞為民,後來因為宣成帝要廢皇後,升唐安和為相,魏良身為中書令,與唐安和政見不合,這才辭官告老還鄉。

唐安和是太子的舅舅,自然是太子一派,現如今蘇泊遠明确說自己要投靠太子,那就是立場有了傾斜。這樣一來,蘇泊遠不僅要為其他一同在朝為官的魏良弟子所不齒,也改換了自己一貫以來的立場。

宣成帝雖然立了太子,但現在畢竟他還在位,就算他對太子多有寵愛,也不可能讓太子在自己在位時爬到自己頭上去。

蘇明墨勸道:“爹,不論太子與唐相關系如何,他們畢竟是甥舅,走得近些情有可原,咱們理當避嫌。”

蘇泊遠擡頭看他:“那你是甘心要在寧王府裏當你的寧王妃了?”

蘇明墨怔了一下:“爹……”

蘇泊遠哆哆嗦嗦,指着他道:“你知道聖上為什麽要将你賜婚給寧王,一則是在敲打我們。”

“你魏叔就是這麽被聖上逼走的,當今聖上獨斷專行,絕容不得有人違逆他的意思。皇後母家在朝中威風了那麽多年,尾大不掉,現如今因為皇後膝下無子,聖上便找到了由頭,想将皇後母家連根拔除,不然你以為聖上為何會另扶持唐相上位?”

“你又可知,皇後為什麽這麽多年會膝下無子?”

蘇明墨懵然。

“二則,你知道聖上的意思,他将你賜婚給寧王,就是想絕了寧王往後的路子,寧王素來與太子不和,這是你我都知道的事,萬一端王欲圖謀反,寧王定不能獨善其身,你覺得他會幫誰?”

蘇明墨怔怔道:“那我們難道要和寧王作對嗎?”

“你!”蘇泊遠氣結,“你的志氣在哪兒?墨兒!你難道甘願此生屈居于人下?”

蘇泊遠道:“等太子得了勢,自有機會幫你廢除寧王妃的身份,還你自由。你若就此跟着寧王,往後端王奪權失敗,你就是一個死字,退一萬步說,若是端王奪權成功……他眼裏要是容不下寧王,你該如何自處?”

“墨兒!”蘇泊遠語重心長道,“爹這是為你好!”

蘇明墨退後了一步,在蘇府廳堂的椅子邊坐下。

從蘇府出來,蘇明墨走在回寧王府的路上,路過那天蕭潛給他買桂花糕的那家糕點鋪子,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幾乎沒有人知道他愛吃桂花糕。

那是他小時候的喜好。

從前他嗜甜,後來他娘親去世,就再也沒人給他買過這種甜口的糕點。

他想起小時,有段時間她娘親病了,蘇泊遠因為大娘秋雲蓉總要為難她,便讓她和蘇明墨一起搬到了蘇府別院。

其實那個時候娘親心情郁結,身體柔弱,大夫說她将命不久矣。

蘇泊遠沒有把大夫的話告訴季清瑤,反而告訴了蘇明墨,要他聽話懂事,在別院裏多照顧照顧娘親。

于是在那蘇府的小別院裏,是蘇明墨此生最煎熬的時光,也是季清瑤臨終前最安逸的一段時光。

蘇明墨那時候只七歲有餘,卻肩負起了獨自照顧娘親的責任與重擔。

蘇泊遠是禮部侍郎,彼時魏良還在朝中,總有很多活派給蘇泊遠,蘇泊遠忙于公事,鮮少有時間來別院。

蘇明墨一天除了抓藥、給季清瑤煎藥,就是得空坐在別院的後門外,看着來來往往的車馬,有時候哭,有時候發呆。

後來別院隔壁來了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

那孩子要比他高半個頭,穿着一身古怪的西域服侍,身邊還跟着個仆從。

那仆從長得要比他的主人更奇怪些,完全是西域人的模樣,反而是他的小主人更像漢人,甚至生得俊逸隽秀。

有一天,蘇明墨看見那小主人從隔壁別院出來,和他打了個招呼。

二人就此聊起了天。

從對方的口中,蘇明墨得知,原來那孩子的娘親已經去世了,他爹爹不常來看他,怕他回府上被其他人欺負,便先把他安置在別院裏。

當時小小的蘇明墨說:“你同我際遇好像。”

那別院的小主人說:“那往後你若是遇到了什麽麻煩可以來找我。”

後來蘇明墨的娘親便去世了。

那時候蘇泊遠還在朝上趕不回來,點兒大的蘇明墨在別院裏一個勁哭,他六神無主,覺得天都要塌了,是隔壁別院的小主人替他找來了大夫、棺材鋪的老板。

在确認了娘親再也不會醒之後,那小主人便做主讓棺材鋪老板替他娘親操辦起了喪事。

後來蘇泊遠自然是姍姍來遲。

蘇明墨記得,在娘親去世後的那幾天裏,幾乎是那位小主人在安慰他,開解他。

再後來,那小主人離開了,不知道去了哪裏。

現在想來那個住在蘇府別院隔壁的小主人,想必就是四皇子吧?

因為那小主人知道蘇明墨愛吃桂花糕,也經常會買給他吃。

而且他雖長得像漢人,說話卻帶着西域口音。

四皇子剛進宮那會兒,不也正是因為口音被太子嘲笑麽?

據說聖上将蕭潛接回皇宮前,曾讓他在京郊住過一段時間。

一切都對上了。

那個住在蘇府別院隔壁的小主人,是給予蘇明墨新生的人。

如果沒有他,在蘇明墨娘親去世那會兒,僅僅只有七歲大的蘇明墨,可能便支撐不下去了。

他也許會跟着娘親離開這個世界。

所以,剛才還跟蘇泊遠辯駁,說在朝為官心要端,不應拉幫結派,要心向着天子的蘇明墨心想,如果端王真的要反,不管寧王爺是幫着端王也好,不幫也好。

他肯定是站在寧王這一邊的。

怪不得去歲在寧王府外一眼見到蕭潛,蘇明墨便覺得難忘,甚至似曾相識。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想通了這一切,蘇明墨的腳步輕快了許多。

那家賣桂花糕的店鋪,白日裏排隊要排好久,蘇明墨特意進去買了一份,出來後都已經快傍晚了。

他以為自己臉上的紅痕消了,回到寧王府,寧王正手裏握着書卷,似是在等蘇明墨。

蘇明墨一進門,蕭潛便舒展開緊擰的眉頭,站起來道:“子遇,怎麽才回來?”

蕭潛說着,一眼看到了蘇明墨臉上還未退散殆盡的紅印,眉頭又重新皺起:“是誰打你?”

蘇明墨将手裏的桂花糕放到了桌子上:“王爺,吃點心吧。”

蕭潛卻仍舊盯着他的臉:“蘇泊遠那老匹夫居然敢打你?”

蘇明墨怔了一下,摸摸自己的臉,道:“沒事,不打緊。”

“他同你說了什麽?”蕭潛沉着臉道,“子遇,我耐心有限,你若不說,我便上門去問了。”

正好思賢差下人送上了晚膳:“王爺,在哪兒用膳?”

“便在這裏。”蕭潛提起衣襟在一旁坐下。

思賢見蕭潛臉色不好,幹完活很快便退了下去。

蘇明墨這才慢慢道出了實情。

“蘇泊遠想投靠太子?”蕭潛淺笑了一聲,笑容卻不達眼底,“那便讓他去。”

反正最後死的是他自己。

“王爺……”蘇明墨猶豫了一下,輕輕問蕭潛,“您可要幫端王?”

“本王幾時說要幫端王了?本王只幫自己。”

蘇明墨沒說話。

“子遇,那你待如何?”蕭潛故意問他。

“子遇自然是幫王爺。”

有了蘇明墨這句話,蕭潛便放心了。

當晚他故意多飲了幾口酒,好像是醉了,又好像沒醉,頭腦昏沉沉地發脹,在座位上就是不肯起來。

是蘇明墨将他攙扶回了房間。

蕭潛迷迷糊糊地問他:“子遇,你為何要幫我?”

蘇明墨張嘴說了幾句話。

蕭潛又道:“幫我你會死的。”

他不記得蘇明墨是怎麽回答的了,只記得蘇明墨說了很多很多。

直到第二天清醒,蕭潛看到蘇明墨趴在他的床邊。

仿佛是昨夜蕭潛半醉半醒,蘇明墨怕他睡不好,便一直在他的卧房裏照顧他。

第二天醒來,蘇明墨已經累得趴在他身邊睡着了。

蕭潛半夜爬起來,還記得取過自己挂在一旁屏風上的外套給他蓋上。

——子遇自然是幫王爺。

蕭潛想起昨日蘇明墨對他說過的話。

蕭潛心想,有你這句話,我往後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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