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幾天後,春獵。

這兩日,蕭潛還真是日日向蘇明墨“讨教”起了該怎麽作畫。

可惜蕭潛一肚子的旖旎心思,碰上了蘇明墨這樣的小木魚。

蕭潛以為的“讨教”,是他借着作畫的由頭,握着蘇明墨的手這樣那樣,借機揩油。

蘇明墨以為的“讨教”,還真的就是讨教。

他甚至專門去翻閱了古今大家們編纂的繪畫手劄,從線條開始耐心地為蕭潛講解。

蕭潛一腔熱情撞在小木魚上,除了發出“梆梆”的回響,什麽也沒得到。

看來他的子遇還沒開竅,前路漫漫。

春獵是要去黔北的圍獵場住上幾日,春日裏黔北風光好,宣成帝去那兒的目的也是為了放松。

再加上北蠻此次來訪,整個去春獵的陣仗非常大,是以往所不能比的。

寧王府光行李就裝了一馬車,因為蘇明墨腿腳酸脹的毛病還沒好,蕭潛還特意給他帶了很多藥草、幾個大小适宜的藥桶、保暖用的披風、褥墊、湯婆子等等……

帶得多了,連蘇明墨都看不下去了,見蕭潛一個勁兒地在給思賢列清單,急急忙忙地過來阻止他:“王爺,咱們只去黔北住幾天,不是去那兒住一年,您帶那麽多東西,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是去那兒過冬呢。”

可現在是春天了啊!

蘇明墨心想。

蕭潛左右看看那清單,覺得真的夠了,才放心地讓思賢照着這個去準備。

“你不懂,”蕭潛笑笑道,“有備無患。”

蘇明墨不知道的是,上輩子他因為落下腿疾,走路都有點不順暢,蕭潛每每回想起這個就覺得難受。

現如今蘇明墨好好的,能跑又能跳,往那兒一站,端的是颀長好看,那雙腿自然更要好好護着。

于是,寧王府好幾輛裝滿行李的車就在京郊彙合,去往黔北。

一路上塞外風光,令人賞心悅目。

正路上行着,蕭潛聽見不遠處的隊伍裏傳來了一陣騷動。

蕭潛挑開簾子看去,發現是有一個少年跌倒在了地上。

那是太子的車隊,跟在車隊後面的應該是太子的人。

蕭潛讓車停下,叫來思青。

思青來到車邊,低聲道:“王爺。”

蕭潛道:“你去前面看看怎麽回事。”

思青應了一聲,往前面去了一會兒,很快回來。

蕭潛讓他車上說,思青便上來,對蕭潛道:“跌倒在地上的是東宮的侍衛,一個少年,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

蕭潛想了想,問:“那少年叫什麽名字?”

思青回憶了一下:“聽他們叫喚,似是名字裏有一個‘宇’字。”

“朗宇?”蕭潛略一思酌,道,“現在他怎麽樣了?”

“還躺在地上,太子似乎是不打算管他了。”

蕭潛道:“你去給他送點水去,再帶上一份幹糧,讓他如果有意,晚上來我營帳找我。”

思青一點頭,便去了。

蘇明墨在一旁看不明白,問他:“王爺,這是何意?”

蕭潛笑了下,道:“子遇晚些就會明白。”

車隊行了整整一日,晚上在一處行宮別苑落腳,大約明日晌午就能抵達圍獵場。

這別苑地方太小,就是供宣成帝去春獵時休憩的地方,這次宣成帝帶來的人多,別苑裏住不下,索性除了宣成帝之外,其他人都在外面安營紮寨。

蕭潛的營帳剛剛搭起,思青便進來通報:“王爺,東宮那小侍衛來了。”

蕭潛回身道:“讓他進來。”

蕭潛帳裏的桌椅都已經擺好了,思賢在外面準備晚膳,蕭潛特意讓他先煮了一壺好茶。

茶一端進來,蕭潛先親手給蘇明墨倒了一杯,又另外多倒了一杯。

那小侍衛一進來,蕭潛便把多倒的那杯茶推給了他:“坐,喝茶。”

那小侍衛一張白嫩嫩的臉,眼睛又大又明亮,只是整個人很瘦,像猴子似的,一雙眼睛滴溜溜的,警惕地看着蕭潛和蘇明墨。

“坐啊,”蕭潛輕笑道,“怎麽,不敢?”

那小侍衛一臉僵硬地在他們對面的位置上坐下。

蘇明墨注意到他衣服有幾處都破了,上面還沾了很多泥。

“你叫什麽名字?”蘇明墨輕聲問他,“我這裏有針線,要不要找人幫你補補衣裳?”

小侍衛一把捂住自己手肘上的衣服破洞,粗聲粗氣地道:“不必!”

蘇明墨是好心。

他小的時候,他大娘也不會幫他補衣裳,自他娘親去世後,衣裳壞了,都是他和嘉易一起學着補。

蘇泊遠整日忙于官場上的事,自然想不起要幫他添置新衣,等蘇泊遠想起來的時候,蘇明墨一件衣裳已經縫縫補補好幾回了。

看見那小侍衛的衣裳,蘇明墨就想起了自己,因此提出要幫他補,卻沒想到遭到嚴辭拒絕。

蕭潛什麽都能忍,唯獨忍不得別人怼蘇明墨,一下子臉便冷了下來:“不識好歹。”

他一冷臉,周圍的溫度都降了下來。

小侍衛想起了外界寧王不好相與的傳聞,忍不住縮了縮。

蕭潛嗤笑着道:“既那麽警覺排斥,又何需來本王帳裏,你既敢來這兒,想必也是有求于我,做什麽擺這張臉給我們看?”

小侍衛的圓眼珠子輕輕轉了轉,終于“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王爺救我!”

蕭潛不為所動:“為何要救你?”

小侍衛咬了咬牙,道:“我叫朗宇,本是太子身邊的侍衛,我爹娘把我送進宮,就是想讓我在宮裏謀一份好差事,可是、可是……”

“可是如何?”蕭潛道。

小侍衛悄悄看了蘇明墨一眼,道:“可是太子卻将我當鸾童使喚,我一時受不了才……”

蘇明墨怔了怔,看了蕭潛一眼。

“太子是如何折辱你的?”蕭潛問他。

小侍衛垂下眼道:“便是要我給他暖床……脫了褲子服侍他……我因為不會,動作粗魯了些,就被他趕出東宮,在外面跪了幾天,原本以為這兩天太子随聖上出來圍獵,我可以告假休息幾天養傷,可是……”

可是太子不允許,要他跟随車隊在後面走。

蕭潛淡淡道:“褲腳卷起來讓本王看看。”

小侍衛不太肯,眼睛一直往蘇明墨那邊瞥。

蘇明墨意識到自己在這裏不太好,站起來道:“王爺,我出去一會兒。”

“不用,”蕭潛阻止他,“外面風大,你就在這兒坐着,萬一着涼了怎麽辦?”

蘇明墨沒有辦法,只得又坐了下來。

蕭潛冷言冷語對朗宇道:“本王耐性有限。”

朗宇沒辦法,只得把褲子卷了起來。

粗布褲子下,腿上全是令人齒寒的傷痕,除了膝蓋上跪出來的兩塊高高腫起的小山包,腿上還有其他斑駁的紅痕,像是被鞭子抽打出來的痕跡。

蘇明墨這才注意到他衣領和衣袖下面露出來的皮肉無一是完好的。

蕭潛看完道:“本王帳中有創傷藥膏,一會兒你帶一點回去,另外,本王給你往北羽軍封将軍那兒寫一封舉薦信,你回頭帶着我的信物去投奔他。”

朗宇眼瞳大震,瞬間跪了下來:“王爺!”

“別急着謝我,”蕭潛道,“封将軍在西北駐軍,信可能一時半會兒收不到,你需耐心等待月餘,這期間,你還得照舊在太子手底下做事,要是這月餘時間裏,你在太子手底下死了,或者熬不住跑了,你便再沒這個機會了。”

朗宇激動地道:“我會活下去的,我一定會好好活下去的,謝謝王爺!”

他一連叩了三個響頭,再擡起頭來,眼眶都紅了。

“去吧,”蕭潛冷冷地道,“以後別再讓本王看到你用那種眼神看王妃,否則休怪本王把你的眼珠子剜下來。”

朗宇羞愧至極,又轉過身真誠地朝蘇明墨磕了三個響頭:“王妃恕罪!王妃恕罪!”

蘇明墨看不得他這樣,想伸手将他扶起,但想起他剛才看自己的眼神,又把手縮了回去。

朗宇覺得自己方才确實不該那樣看蘇明墨,起身時又特別真誠地說了一句:“謝謝王妃!”

他一邊說一邊哭,不停地擡起衣袖擦眼淚,仿佛忍了很久終于有了宣洩的出口,蘇明墨覺得他着實可憐,聽見他說太子帳下還有好幾個同僚,都和他有一樣的際遇,忍不住又多拿了一點金瘡藥給他,讓他帶回去和其他同僚分着用。

蕭潛最看不得旁人哭哭啼啼的樣子,待他們說的差不多了,忍不住吐出一句:“滾吧!”

就讓思青把那朗宇送出了營帳。

蘇明墨回過頭,等朗宇離開,才對蕭潛道:“王爺既要招撫那侍衛,又何需冷言冷語。”

“我就看不得旁人瞧不起你,”蕭潛提着衣襟坐下來道,“若非他有用……啧,想起就來氣!”

蘇明墨忍不住笑道:“我都不氣,王爺氣什麽。”

蕭潛心說,那能一樣嗎?

蘇明墨也是身不由己,若以後有機會,蕭潛必會給他一個發揮所長的天地。

讓那朗宇進營帳裏說話,便是因為蕭潛知道他曾被太子折辱過,往後會變得格外讨厭斷袖之事,蕭潛不想讓任何人用那種異樣的眼光看蘇明墨。

哪怕蕭潛知道,這朗宇以後大有用場。

“好了,王爺,”蘇明墨輕笑道,“吃飯吧。”

思賢已經把晚飯做好了。

蕭潛想了想,罷了,天大的事,也不如先思考怎麽敲開眼前這枚小木魚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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