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太子和宣成帝之間的裂縫是合不上了,不管太子願不願承認此事是他所為,宣成帝都不會再信他。
而據蕭潛所了解的,這事情除了太子,也沒別人能幹得出來了。
端王不至于這個時候想要行刺,對他沒有任何好處,他的手也伸不到鎮遠軍大營,反而是唐相更有可能。
太子屬實不怎麽聰明,遇到事情也沉不住氣,大約是覺得宣成帝對他失望了,或許早晚有一天廢了他這太子之位,所以才铤而走險。
至于唐相為什麽會答應他,又是如何想的,蕭潛便不知道了。
唐相被暫削去了官職,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已不可能再回到往日風光,宣成帝找了個由頭将他關了起來。
至于太子,宣成帝将其關在東宮,着人嚴加看守,不讓他有機會和外界聯系。
唐貴妃為此在宣成帝的殿外跪了好幾天,宣成帝告訴她,會給唐家留體面,但不許她再為太子求情。
唐貴妃知道,宣成帝當初會一手扶持起唐家,是因為他是新皇,在朝中根基不穩,想找個勢力與皇後母家抗衡。
現在宣成帝依然不會撬掉唐家,但太子和唐相已然不會再被他重用。
唐貴妃依然是唐貴妃,卻如被打入了冷宮,再也沒往日風光。
那日蕭潛進宮探望宣成帝,順便給皇後請安。
皇後笑着端着一杯茶,心情甚好地道:“也是任他們自作自受,想當初唐貴妃在宮中多受寵,太子也是在宮裏橫着走,那時候你還小,他看你在禦花園湖邊行走,便讓他身邊那奴才上前将你推下水去。”
“那時候皇帝可一句話都沒說,縱得他嚣張跋扈,将好端端一個皇子養廢了。”
“不說這些,”皇後放下茶杯,對蕭潛道,“蘇家那孩子如何了?”
皇後已經摸清了蕭潛的脾性,暫時不提納妾的事,便一切都好說,于是策略一轉,轉而也開始關心起了蘇明墨。
蕭潛知道皇後在想什麽,并不戳穿,只微微一笑道:“傷得較重,已請了太醫去看了,向母後讨個旨意,宮裏治外傷的,只宋太醫是行家,可否讓他每日固定時候去我王府問診,也不多耽誤事,能把子遇的傷養好就行。”
“這有什麽,”皇後道,“得虧得你父皇那日沒受什麽外傷,你想要宋太醫每日去你府上,讓他去便是,想必你父皇也不會怪罪。”
蘇明墨那日救駕有功,蘇明琛雖沒使那幾個刺客留下活口,卻也是出了力的,是功臣。
宣成帝論功行賞,自不會短了蘇家兄弟,于是這幾日,宮裏往王府送來了好些賞賜,有些特指明是賞給蘇明墨的。
蕭潛看着那些賞賜,笑着道:“子遇這一次,功勞不比你大哥輕,父皇有眼光。”
蘇明墨紅着臉道:“這是幫王爺争取的,陛下總看不到王爺的優秀,對王爺有偏見,王爺的出身是比不得端王,但王爺有勇有謀,自不比端王差到哪兒去。”
“有勇有謀……”蕭潛喃喃道,“原來本王在子遇眼裏竟是如此厲害。”
“王爺自是厲害的。”蘇明墨真心道。
下午宋太醫來了王府,蕭潛特意在一旁陪着,看宋太醫為蘇明墨診脈、處理傷口,然後囑咐了一些避忌和如何食補的方法,蕭潛一一記下,把那張單子交給思賢,讓他照着去辦。
宋太醫見蕭潛如此上心的樣子,忍不住誇贊了一句:“王爺對王妃真是好。”
“那是自然,”蕭潛非常自豪的樣子,“王妃聰穎體貼,與本王知遇知心,如此難得,本王自要對他好一點。”
宋太醫有些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他不過随口誇贊了一句,竟讓寧王高興成這樣……
不過罷了,寧王開心就好。
宋太醫幹笑着收起自己的藥箱,說是改日再來,便忙不疊地走了。
“王爺油嘴滑舌,把太醫給吓跑了。”蘇明墨在一旁看了個全須全尾,有點好笑。
“迂腐!”蕭潛道,“是他先誇的口,本王順着他的話說,倒成了本王的不是了。”
宋太醫是讀書人,謙虛慣了,乍然碰到蕭潛這麽不謙虛的,自然應付不來。
蘇明墨理解得很,笑了一下,等着嘉易幫他把太醫開的藥煎好端上來。
當日夜裏,蕭潛連做了幾個噩夢。
他夢見他還在上一世,幫端王奪位失敗,北蠻和狼夏又大舉進攻,他在空茫的戰場上孤立無援,最後被如山般的敵軍吞沒。
他又夢見蘇明墨因他而死,倒在他的懷裏,蕭潛想看他最後一眼,一低頭,懷裏卻只剩下空空的衣裳和一具骨架,他連蘇明墨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
蕭潛從睡夢中驚醒,發現自己出了一身汗。
上一世與這一世,有很多事情的走向都不一樣了。
現如今太子已經形同被廢,雖然宣成帝沒有明着奪走太子的名號,但宮中其他人都知道太子大勢已去,端王才是真正有資格繼任的人。
上一世太子卻沒有那麽輕易被扳倒,雖然太子後來也一樣犯了蠢,自己挖了個坑自己跳,但絕沒有出事得那麽早。
包括宣成帝的身體,近來真的肉眼可見的不太好。
蕭潛輕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
他的心頭實在是一直被負罪感萦繞着。
撇去那些為大晉捐軀的将士不說,蕭潛當年确也做過對不起那些将士的事。
那時候唐相在朝中的勢力逐漸壯大,手握了一部分兵權,根本不需要偷偷收買鎮遠軍的将士。
蕭潛為了幫端王奪權,想了個計謀,引北羽軍将士們入甕,造成他們被困的假相,然後吸引唐相手下的人中計,再将他們一舉剿滅。
那一仗打得頗為慘烈,唐相的兵盡數折在蕭潛手裏,北羽軍也傷亡慘重。
那些被當作誘餌的士兵們幾乎無一生還。
盡管那些士兵們總說,軍令如山,服從将領指揮是他們的職責,但蕭潛每每回想起來,總覺得他們不該就這麽死了。
他們可以為大晉而死,死在與北蠻和狼夏對戰的戰場上,卻不應該死在奪權的路上。
這讓蕭潛覺得,好像是他害死了這些人一樣。
蕭潛絕不是那種婦人之仁的人,但這件事情就像個執念一樣圍繞着他。
讓他難以入眠,讓他頻頻做噩夢,讓他在夢中被那些死去的将士吞噬殆盡。
“王爺?王爺?”屋外響起一陣輕喚聲。
蕭潛怔了一下,才發現是蘇明墨的聲音。
他下意識道:“思賢,快去開門。”
思賢卻不在外間,而是從外面推門進來:“王爺,是我把王妃叫來的。”
蕭潛怔愣了一瞬,道:“先進來。”
思賢引蘇明墨進門,自己回到外間,又睡到了值守的塌上。
蘇明墨吊着一只傷手,在蕭潛的床邊站定。
“王爺……”蘇明墨輕聲道,“思賢說您做噩夢了,讓我來看看您。”
蕭潛往床裏讓了讓,拍拍床沿,讓他坐下來,笑着道:“思賢今日怎如此機靈,知道叫你過來,本王一見到你,心頭便舒緩了,接下來定能做個好夢。”
蘇明墨皺着眉坐下來,道:“王爺這不是一天兩天了,思賢說您近兩日有越發嚴重的跡象,有找太醫看過嗎?”
蕭潛輕描淡寫道:“不是嚴重的事。”
“那是驚魂症狀,王爺知道小兒夜啼嗎?就是因為驚到了魂,子遇從前聽人說,有的人夜裏驚魂,并不以為意,後來便漸漸地神識不由自己控制了,成了……成了個瘋子。”
“王爺,子遇并不是在說些大不敬的話,只是真心在擔心您,先驚魂後離魂,到時候萬一真的……不如找個太醫看看吧……”
“本王知道你是在關心我,”蕭潛道,“自不會怪你,但……已看過太醫,吃過藥,怕是無用。”
“已經看過了?”蘇明墨怔了一下,“是那個太醫,可有藥方?子遇再幫您找人問問……”
“不必了。”蕭潛笑着道。
實際上蕭潛不止找太醫看過,還看了民間的大夫,都是思賢幫忙找的,蕭潛自己倒是無所謂,吃過藥,見沒什麽效果便也不在意了。
倒是曾有那麽幾天,和蘇明墨睡在一起的時候情況會好一些。
只是……
蕭潛不知道為什麽,心裏越來越覺得懼怕。
各種念頭雜糅在一起,一會兒怕失去蘇明墨,一會兒又怕自己罪孽深重,拽着蘇明墨和自己一起跌入深淵。
可能是一種執念吧。
時間越往前走,經歷的事情越來越多,有的和上一世一樣,有的和上一世大有區別。
可不管怎麽樣,意識到有些事情發展得比上一世快得多之後,蕭潛就越來越覺得心頭沉沉的。
他怕自己重蹈覆轍,又怕蘇明墨再一次流着血倒在他的懷裏……
特別是……特別是蘇明墨這次好像是為救駕受傷了。
蕭潛覺得頭疼,各種白日裏不曾有過的念頭上來,他想張口問一問蘇明墨現在手上的傷如何了,卻發不出聲音,背上如有千斤重的大石,壓得他喘不過氣。
這時候,蘇明墨忽然輕輕靠近過來,脫去了鞋和外衣,對蕭潛道:“王爺讓讓,子遇今晚便睡這兒吧。”
蕭潛放下手看他。
“可以嗎?”蘇明墨紅着臉說,“子遇這身份與王爺睡在一起,外人應當不會說閑話。”
這說的什麽話,不是天經地義嗎?
蕭潛笑了一下,給他讓出一半位置,雖然臉色還有些蒼白,烏黑的眼眸卻在夜色中亮了起來:“睡吧,本王求之不得。”
于是蘇明墨在他身邊小心躺了下來。
為了蕭潛能睡得安穩,蘇明墨特意留了一盞油燈。
他受傷的手在外側,正着躺不會被蕭潛碰到。
蕭潛小心翼翼地,也怕他自己磕着傷手。
不過這一回,蕭潛閉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之後甚至連一個夢都沒再做過,算是睡了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