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改命
第18章 改命
武成十七年春,文昌帝君廟因為雜耍藝人舞獅失誤,獅子嘴裏原本叼着的爆竹盤從高空落入寺廟中間供着香的巨大香爐內,那巨大的爆竹立時爆了,整個香爐被炸裂,恰好引燃了旁邊飄動的香幡,大火濃煙起了,大火迅速引燃廟裏的香火、幔帳、佛像、廟宇。
原本寺廟四處都有蓄天水的大缸,平日裏失火,和尚們都會組織救火,這場失火,救起火來本還不算非常困難。
偏偏那一日是文昌帝君誕日,太多的香客了,爆炸聲一起,香客們亂了手腳,心神俱裂,驚懼之下奪路而逃,人擠人,人推人,老人和兒童倒下,可怕的踩踏發生了。
這一次文昌帝君廟踩踏失火事故,事後大火足足燒了三天,整座帝君廟大殿和文曲星塔都被燒毀,死傷百姓數百人,轟動了整個京師,而因為春闱在即,那一日各地無數舉子在廟內求得文昌帝君保佑科考順利,以致于死傷百姓中有十數位進京趕考的舉子,更有好幾個薄有文名的江南才子,嚴重影響了這一科的春闱,民間甚至流傳是文昌帝君收了這些才子上天去作詩去了。
前兩世,雲祯對文道毫無興趣,更是從來不曾來過這文昌帝君廟過,因此這等大事,也只是偶爾聽了一些傳言,沒有十分在意,更是模模糊糊也不太記得是哪時候發生的事情了。只記得那段時間京城府尹親自致祭,許多學士都寫了祭詩。上龍顏甚哀,朝會上甚至痛惜道:“此皆原本可為棟梁匡甫之才,竟為此失,痛甚憾甚!”他當時許久不敢入宮去給皇上添堵。
然而這一世,雲祯經不住朱绛磨,第一次來了這從來沒有踏足過的文昌帝君廟。
他開始只是看到姬懷素有點煩,四處亂看,然後就看到了在高高雲梯上搖頭擺尾的舞獅。
他腦海裏忽然無比通明——文昌帝君誕日,春闱前……正是今天!
他的心皺成一股亂麻,也來不及顧太多,轉頭便喝令随從去拿自己的弓來。
他身後今日随侍的是令狐翊,他第一次和雲祯出來,又是在這文昌帝君廟,他自幼因為神童之名,自然是每年都來這裏的,今日卻是以奴仆之身來到,而今日偏偏朱绛帶的随侍是方路雲,他一直目不斜視跟在朱绛身後,仿佛從來沒認識令狐翊一般。
這讓令狐翊既委屈又有些怨,而下了馬車後一路走來,看到無數文人在游覽,又開始心神不寧,害怕遇到昔日同窗和認識的人,忽然聽到雲祯轉頭吩咐他,一時茫然頓住了,竟不知要做什麽。
好在方路雲機敏,已迅速轉身,飛跑向馬車等停靠處,又飛快地将雲祯那把宮裏新得的“穿光”拿來了。
雲祯拿過弓箭,一直緊緊盯着那高高的雲臺,只見那獅子爬到了最高處,果然又在上頭翻筋鬥,上下跳躍,昨了好些動作,又顧盼一番後,才張開了大嘴,果然刷刷刷從嘴裏滾下了一滾噼裏啪啦的鞭炮響,在鞭炮聲中,一副鮮紅條幅展開,顯露出四個大字“金榜奪魁”,一時下邊觀者猶如雷鳴一般的鼓掌叫好聲。
雲祯緊緊盯着那幅大字,興許是神情太過嚴峻,姬懷素沒有再說話,朱绛懵然不覺,還在想要解開尴尬:“祯哥兒喜歡看這個?”
他話音未落,只看到那在風中搖曳着的絲帛忽然被一顆彈飛起來的爆竹破片撕開,唰!
整串還在燃燒着的爆竹從高空直直墜下!
而下面,正是無數熙熙攘攘接踵摩肩的香客!在正下方,還有着一張無數香客插滿香頭的巨大方型鼎爐!
朱绛張開大嘴,完全呆住了,而姬懷清也被這一幕吓了一跳,轉頭卻看到雲祯不知何時早已拉開了長弓,箭才搭在弦上就已飛了出去。
箭如流星,在萬衆矚目之中,準确無誤穿過那串燃燒着的爆竹,唰!奪!狠狠釘在了廟宇屋檐上!
爆竹還在噼裏啪啦地燃燒爆炸,約莫半盞茶後,才完全燒盡。
人群中歡呼起來,為着這神乎其技鼓掌歡呼起來,姬懷素轉過頭,看着雲小侯爺,手裏還拿着弓,胸膛猶在上下起伏,額上微微生汗,但一雙眼睛卻熠熠生輝猶如最明亮的晨星。
朱绛已是歡呼贊嘆道:“射的好!祯哥兒你什麽時候射藝練得這般好了!幸好你射出去了,不然這落到人堆裏,可不得了!”
雲祯轉過頭,看無數人開始湧向他,吓了一跳,連忙道:“快走!我們快回去!”
一陣忙亂,雲祯和朱绛好不容易在仆從護送下上了馬車,離開了那熱熱鬧鬧的文昌帝廟。
忙亂之中,為保安全,姬懷素也上了他們的馬車,吩咐了馬夫回城後,朱绛還在興奮中,抱着雲祯的肩膀激動道:“你怎麽知道那爆竹會落下來?太神了!簡直像未蔔先知一樣!”
雲祯看了眼一旁十分興味看着他的姬懷素,淡淡道:“沒什麽稀奇的,就是那獅子上去的時候打開口,我看到裏頭的繩子似乎快要斷了,心裏想了下覺得萬一落下來砸到人就不太好。”
朱绛毫不猶豫地信了,抱着他激動地搖着:“也很神了!換我怎麽也射不中!你什麽時候練到這樣程度了!快告訴我怎麽練的!”
雲祯道:“是兵部這新打的弓好,省力,練弓能有什麽講究的,日日練熟便是了,有位老兵教我把銅錢放在肘上練拉弓,這樣最穩,另外目力也要練……”
朱绛又興奮又好奇,不停問着他,直到馬車停了下來,卻是百戲閣到了,三人一塊都去了包間,朱绛包的是最好的包間,視野極好,正好能看到角抵臺上。
一個男子站在臺子中間,身上只穿了犢鼻褲,腰身挺拔,寬肩窄臀,強健修長的身軀上,醒目地刺滿了青綠色的麒麟紋繡,威風凜凜,一時下面歡呼聲雷動:“玉麒麟必勝!”
朱绛喜洋洋道:“就是他,玉麒麟,摔角好手!已經九連勝了,今日再勝一場,我壓在他身上的注就翻了十倍了!”
很快玉麒麟的對手上來了,這個對手卻很是高大,看上去比玉麒麟要高上大半身,黝黑的肌膚上肌肉塊塊凸起,虎背熊腰,胸口紋着一頭的龍頭,宛如一座威風凜凜的怒目金剛。
朱绛興致勃勃趴到了圍欄處,激動道:“這是黑金剛啊!今天這場好看了!”
姬懷素目光收回,只覺得粗俗不堪,雲侯爺真的會喜歡看這東西?他探詢地看向了雲祯——說實在話,今天這位小昭信侯實在給了他太大的意外,他以為這人只是一顆貴重的,人人觊觎的寶石。
卻沒有想到,居然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寶藏。
雲祯漫不經心看着下邊的場子:“這人身上的玉麒麟繡得實在好,比對面那一身黑龍好多了,倒襯得那黑龍像死蛇了。”
朱绛噗嗤笑道:“可不是?是碧湖邊錦體社那邊紋的,那邊的針筆匠個個都是老手,紋得極好!這樣全身都繡上,可得做上一個月!哎!我都想做,但是家裏管得嚴!若是和你一樣就好了,等我能自主了,不做全身,至少也在肩膀上做個虎頭!威風凜凜的!”
雲祯笑道:“被你說得我也有些動心,改天試試看。”
姬懷素看了眼雲祯露在寬大袍袖外白皙柔軟的肌膚,不知為何心裏緊了緊,雖然知道他們才認識,不該多管閑事交淺言深,但忍了又忍,還是溫聲勸阻:“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這紋身者,大都是卑微低下的人,甚至是刺配流放的黥面者……侯爺年紀輕,沒準過幾年又後悔了……”
雲祯轉頭看了眼姬懷素,他一向是知道這人厭惡粗俗,厭惡這些低俗至極又驚世駭俗的舉止,為着這樣,他越發想要刺激他讓他不舒服,他翻了個白眼,一副純然無賴纨绔的樣子:“反正我父母都管不着我了——我就算繡滿全身,誰都管不着我。”
姬懷素語塞,又被他那神氣活現有別于學堂裏中規中矩面孔而有些失神,朱绛還在一旁羨慕不已,替他解釋:“懷素公子有所不知,這軍中錦體時興着呢,古将軍就有個诨號叫‘錦體将軍’!還是先帝賜的诨號!祯哥兒,你如果真的要做,一定要讓我參考參考,一定給你選最好看的紋樣!我覺得鳳就不錯,很适合你!”
姬懷素啞然,雲祯不置可否,嘴角含着笑,看向下邊場中已經鬥起來了,他專心盯着場上的搏鬥,心下卻在想着今天的事。
他的确心情頗好,雖然前世、前前世,對不起自己的兩個人都在自己跟前,但今天這事,他一箭挽救了無數前兩世都會死去的百姓、文人!這就證明了,他可以改變未來!改變自己的命運!
這是一個極好的開頭。
他悠閑靠在靠背上,拿起茶水,惬意喝了起來,細細想着這一切變化的源頭,一條清晰的脈絡在他心裏鋪開。
今天這事說到底,是因為朱绛忽然非要拉自己來,為什麽來,為了躲姬懷清、姬懷盛他們,而前兩世完全看不上朱绛的姬姓王孫們,忽然對是自己好友的朱绛拉攏示好,是因為皇上比起前兩世,分外寵愛于他。
所以皇上究竟為什麽會比從前更看重自己的呢?前世自己守孝進宮後,平淡無奇也進了學,皇上雖然待自己也頗溫和,但絕對不會像如今這般,又更換長史,又賜衣賞食的。
還有那次意外的禦駕親臨侯府探病。
所以一開始的變化,就是探病,而在探病之前,自己唯一做的一件和前兩世都不一樣的事,是留住了公主府裏榮養着的老兵們。
只是這一件事,就讓皇上看重了嗎?
再想到那些福祿鴨,雲祯忽然忍不住笑了,所以皇上還是嘴硬,說什麽帝皇心術,只是為了做給其他人看,其實,皇上比誰都念舊情吧?
君不能有私,因此只有把一切隐藏在冰冷的利益交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