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夢蝶
第三章夢蝶
船平穩卻不緩慢地行駛,船中的兩人卻各有所思。
一者內心翻騰,只覺時間緩慢,衣與塵在了解天水村的由來後,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腦內卻依舊空白,他心中的疑問不見止息,反而有種愈演愈烈的趨勢,現在,他只想立刻,馬上見一見這讓他熟悉又陌生的“故鄉”。
一者心思莫名,沉靜不語,一時間,船內竟是安靜的離奇,只餘滔滔水聲。
還是季林先開口打破了這份安靜,主動開口:“與塵,你聽見這滔滔水聲了嗎?”
低沉的男聲如一滴冷水,讓與塵內心翻騰漸息,他閉上眼,靜靜聽着船外滔滔水聲,水聲滔滔淘洗一片平靜。
看到稍顯平靜的衣與塵,季林也放心了下來,這一路他可以感受到衣與塵的不安,失去記憶的人也會有近鄉情怯的感情嗎?
或許就算記憶消失,所經歷的也還是會在心上留下刻痕,你看不見,它卻是真實存在着。
就像是傷口愈合後,你不再流血,也不再痛苦,但曾經受到的傷害卻并不能向愈合的傷口一般簡單愈合,它會在你的心上留下一道猙獰的疤,時刻提醒着你,發生在你身上的一切……
三日的路程,不算短也不算長,他們終于到達了此行的終點——天水村。
天水村意外的好找,只是,無明之地,寸草不生,一片荒蕪,這樣的環境實在不适合人們居住。
抵達天水村,衣與塵只有一個感覺——靜。
靜的不見歡聲笑語,靜的不見市井油煙,靜的非比尋常。
直覺告訴他——出事了!
人事反複那能知?世上的事只等着人撞着,不等人算着。
他的雙腳不由跑動起來,他的嗓子不由大聲呼喊,呼喊着,希望風可以帶回人們的聲音,可空蕩的村落卻只有他的呼喊陣陣回蕩,俨然天水村已無人煙。
可他仍像感覺不到疲憊一樣,不停奔跑,奔跑着,所見只是空蕩的房屋,以及一座座冰冷的墓碑……碑上的是誰的名?他不知道……他只感到一陣悲傷。
如行屍走肉般僵硬的跑到一座座墓碑前,将墓碑推到,将已經平整的土地挖開,黑色的泥土污濁了白皙的雙手,是手污濁還是心混沌,只有麻木的雙手不停動作,誓要讨一份真實,一份活着的真實。
天地俱籁,萬象無聲,只聞沙土娑娑,手下的觸感不複沙土松軟,帶着一份堅實冰涼,是死亡的冰冷,觸及此,他加快了雙手的動作,随着屍體的全貌露出,那長長的眉毛,花白的胡子,左眼的疤痕,他不知道他是誰,只是覺得他對他很重要。
衣與塵翻湧的情感一瞬決堤,潰不成聲。遠處的人看到這,伸出手想要安慰眼前痛失親人的少年,但伸出的手終究落下,邁開的腳步終究還是停下,靜默不語,只是靜靜看着眼前一切,不敢上前。
眼中成淚,心裏成灰,至恸無聲,心如死灰,身體剛剛恢複,心靈又遭到巨大打擊,衣與塵終于支撐不住昏了過去,可雙手依舊死死抱着屍體不放,季林費了好大力氣才将兩者平安分離,然後讓死者入土,帶活人離開。
這一天夜裏,他做了一個夢,這是他有記憶以來的第一個夢。迷蒙荒蕪中,一只赤紅蝴蝶翩翩飛舞,如絢麗焰火,照亮荒境,它一出現便吸引了與塵的全部注意,與塵定定地看着飛舞的蝴蝶,不由随她起舞,飄飄然間好似自己也變成了蝴蝶。
從夢中醒來,摸了摸自己的身體,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照了照鏡子,自己果然還是那個原來的自己,那個人類的自己,周圍亦不見蝴蝶的蹤跡。
是夢嗎?是他變成蝴蝶入了別人的夢,還是蝴蝶入了他的夢?內心平靜之餘又有幾分說不出的失落,他不由地将手撫上自己的心口。與
此同時,一只豔麗赤蝶立于窗邊,然後化為光點,消失在窗外,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這一切就是一場夢,只是一場虛幻的夢。
他倒是希望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其實他沒有失憶,其實天水村的衆人還活着……這一切,怎麽就不是一場夢呢?
可總是美好是夢,美夢易碎,夢一場,醒來還是現實,是他不願面對卻逃避不了的現實。
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走了過來,與此同時,一道熟悉的爽朗聲随之傳來。
“你醒啦!先喝點粥壓壓驚。”
是季林,是這兩天認識的幫過他的人。機械的拿起粥一飲而下,全不顧熱粥滾燙,滾燙入喉,心确實寒涼透骨。
倒是一旁的季林急得手忙腳亂,急忙道:“這粥是剛出鍋的,很燙,燙傷沒,我這有燙傷藥!可燙傷要要怎麽往嘴裏上啊?不管了,我先去整點冷水給你喝!”
喉嚨刺痛,可衣與塵像是感覺不到一樣,更聽不到季林關切急躁的聲音,他怔怔地低頭垂思,天水村裏,應該有對他而言重要的人,盡管他已經記不得他們。
家人,朋友,親人讓人感到溫暖,朋友讓人感到快樂,如果說人是社會關系的總和,那麽現在的他又是什麽?
他存在于此,卻滿是空洞,他本以為來到天水村他就會知道自己是誰,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可是這裏的人都死了,死人是不會說話的,他要怎樣從死人身上了解自己!
他像個游魂一樣穿梭在一個又一個空蕩的房屋之中,想要找到點什麽……沒、沒有……這間也沒有……他只是想要在這個已經空蕩的村子裏尋找他們的記憶,屬于他的記憶。
走進一間間房屋,這裏本應是他生長的地方,他只感覺熟悉,卻想不起他們的回憶,一時間,心頭一股酸澀湧上眼,不覺間淚水朦胧了眼。
一道匆忙的腳步聲将沉浸悲傷的他喚回了現實,關切之聲傳來:“與塵,我找到水了,你先喝點水。”
季林将水杯遞給他,然後用手摸了摸脖子,神情忐忑地說:“天水村的其他人好像都……消失了,你之後有什麽打算嗎?”
衣與塵喝完水後,将杯子放到桌子上,背對着季林,似是不願讓對方看到自己難忍悲痛的樣子,紅紅的眼睛低垂,看不清眼底神色,抿唇道:“……我、不知道……”
看着這樣失神落魄的衣與塵,季林好像看到了曾經的自己,那個失去一切,生無可戀的自己,是仇恨支撐着他繼續撐持下去,現在,顯然,衣與塵需要一個支撐,而他願意幫助他找到那個支點。
“與塵,既然這裏是你曾經生活過的地方,那麽這裏一定有着你生活的痕跡,咱們可以在這裏停留幾日,看看能不能幫助你恢複記憶,如果不能,我有個朋友是個很厲害的大夫,大家都管他叫做醫仙,他一定有辦法幫助你恢複記憶。而且,我們也需要弄清楚天水村為什麽會變成這種模樣,總之,咱們就先在這裏待幾天怎麽樣?”
衣與塵只是機械地點了點頭,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窗外一點微光灑落,照亮滿室黑暗,這光并不明亮,卻足夠讓人在黑暗裏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