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鳳仙
第十三章鳳仙
鳳仙開放的所在,總是少不了這樣一對身影,一者高大魁梧,一者纖細苗條,不相幹的兩人因為鳳仙結緣。
一名鐵匠,一名織女,鐵匠多年打鐵積勞成疾,鳳仙是止痛的救命草,織女紡布為生,鳳仙是染色的好材料。
初見時二人眼中只有鳳仙的存在;
再見時他以為她喜歡鳳仙花,她以為他摘花是為心愛的姑娘;
第三次見面他們彼此打了招呼,有了交談;
第四次見面他了解她摘花是為了給布料染色,她知道了原來鳳仙除了染色還可以入藥;
第五次見面他們商量着要不要一起種些鳳仙,擴大鳳仙的面積;
第六次見面他們找到一塊适合鳳仙生存的土地一起播下花的種子;
第七次見面他們種下的鳳仙已然綻放,他在一片生機燦爛中向與他一同播下燦爛之人許下了終身的誓言,清風拂過,花海搖曳,是織女心動,她于燦爛花海中走向幸福。
三年後,他們此生唯一的孩子誕生,他們的生活離不開鳳仙。
相遇前,鳳仙見證了他們的生活,相遇後,鳳仙見證了他們的愛情,鳳仙早已與他們密不可分,于是他們為自己孩子取名叫做鳳仙。
鳳仙是一個神奇的孩子,自出生以來就不哭不鬧,甚至五歲不曾言語,織女為此擔心不已,鐵匠安慰她說:“咱們的孩子鳳仙啊,他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樣,這孩子就像鳳仙花一樣漂亮安靜,說不定是鳳仙花靈托生在咱們家了。”
織女破涕為笑,心中一亮,從此夫妻二人就像對待花朵一樣悉心呵護這個花一樣的孩子,即使這個孩子已經長得比家中的任何一人都要高大。
鳳仙人如其名,安靜又漂亮,不哭不笑,不言不語,站在那裏美麗的就像一株花,人人都說這鐵匠打了一輩子鐵卻有了一個瓷娃娃,織女織了一輩子布卻生出一個不會哭不會笑的瓷娃娃。
對此鐵匠笑呵呵地表示:“我們家鳳仙不是什麽瓷娃娃,是花娃娃才對!”
織女在一旁柔聲說道:“鳳仙比瓷娃娃要更加漂亮可愛。”
鳳仙的一雙秋水般澄明的眼總是澄澈映照着世間的分明,就只是映照,對外界的一切都毫無反應。
直到有一天,織女帶着七歲的鳳仙一起給午休的鐵匠送飯,那是鳳仙第一次來到鐵匠鋪,畢竟悉心呵護的花朵不應接觸不詳的利刃,花朵與利器應是最不相稱的存在。
因此鐵匠從未想過帶他花朵一樣的寶貝兒子來到他這承載了他半輩子血汗交織的鐵匠鋪,織女卻想讓孩子看看爹娘工作的樣子,織布時也會将鳳仙帶在身旁,這樣她織的就不僅僅只是布了,織就而成還有她的幸福,她想讓鐵匠也感受這種幸福。
于是她停下了手頭的工作,摸摸孩子的頭,聲音輕柔:“小鳳仙,娘帶你去看看爹爹工作時候的帥氣模樣,好不好?”
随後牽起稚嫩的小手,一大一小的身影看起來和尋常母子間好像也沒有什麽不同。
即使到了陌生的環境,鳳仙依舊還是那個鳳仙,安靜美麗的存在,倒是大人們緊張了起來,尤其是鐵匠那顆心緊吊着不下,一動都不敢動了,整個人像個僵硬的鐵塊。
織女拉了拉鐵匠的手,柔聲安慰:“鳳仙是最最乖巧懂事的孩子,還有我們一直在他的身邊,你就不要擔心了,鳳仙也想要看看他的爹爹認真工作的帥氣模樣。”
一想到孩子期望看到自己作為人父的帥氣模樣,鐵匠大手一揮,恨不得飯都不吃馬上上工,織女拍了拍已經熱血上頭的丈夫的手,嬌嗔道:“先吃飯,吃飽肚子才能在孩子面前好好表現。”
鐵匠笑呵呵地摸了摸頭,連聲應和:“好!好!我這就吃飯。”
而向來安靜的鳳仙卻做出了出人意料的舉動,一時間,剛放松下來的空氣又變得緊繃起來,鐵匠,織女的目光震驚地注視主動拿起一柄短劍的鳳仙,震驚地忘卻了阻止,看着那花一樣安靜漂亮的孩子揮舞起了與他不相稱的兵刃,這是第一次鳳仙對什麽東西感興趣,不相稱又如何?
只要孩子喜歡,作為爹娘,他們絕對全力支持。他們将鐵匠鋪裏所有的武器都擺到鳳仙面前任其挑選,鳳仙只是握着最初的那柄短劍晃了晃,好像在說“我只喜歡這柄劍”,鐵匠織女瞬間熱淚盈眶,現在的他們可以為鳳仙找遍全天下所有的劍。
鳳仙的身量每長高一寸,鐵匠就會為他花一樣的寶貝兒子打造趁手的劍,織女和着鳳仙起舞的劍音織布,沙沙的織布聲,泠泠劍音,交織成一曲幸福樂章。
時間在那一錘又一錘,一梭又一梭間不知不覺快速流逝,鳳仙已經長大成人,褪去年少的稚嫩,展燦爛之芳華,靜如芝蘭玉樹,動若芳菲流轉,鳳仙所在,即為焦點。
對于鐵匠和織女,鳳仙依舊是鳳仙,只是外表變得比以前高大了,他們依舊像鳳仙兒時那樣像對待花朵般悉心呵護,那些為鳳仙美麗的外表所吸引的人絲毫沒有接近鳳仙的機會,最終這些苦于無法接近鳳仙的人們團結起來,沆瀣一氣,終于尋得可趁之間。
他們分別在鐵匠和織女的店鋪裏下了大量訂單,之後買走他們所需要的材料,鐵匠和織女不能如期交貨,他們便帶人在他們鋪子門口鬧事,在他們心力交瘁之際,試圖帶走鳳仙。
冷光一閃,快的讓人分不清楚是陽光還是劍光,只有鮮血滴落的聲音在那個耀眼的午後靜默訴說着一切的發生,這滴落的鮮血在那雙湛然秋水的眼中蕩不起一絲漣漪,那雙眼依舊澄明無波。
殺人就要償命,殺了人的鳳仙被關在監獄,準備秋後問斬,這一年鳳仙十七歲。
鐵匠和織女為救鳳仙四處奔波,訴說着冤情,鳳仙的奇異與美麗也讓這個案件一時間沸沸揚揚,引來諸多關注,一個在人們眼裏的癡呆竟然可以一劍殺死五個人!
這可能嗎?有人懷疑鳳仙,有人同情,有人嗤之以鼻,一時間似乎整個劍盟都在熱議這件事,這件事也引來了浮黎劍盟盟主,也是當今劍界第一人的關注。
盟主來到鳳仙所在的監獄門前,靜靜觀視鳳仙,鳳仙就坐在那裏,脊背挺直,姿态端莊,看得出他的家人有用心養育着他。
但眼前這名叫鳳仙的少年實在讓他感覺并不像是一個活人,這個孩子的眼睛裏什麽都沒有,他的眼就好像一面鏡子,他感受不到屬于人類波動,盡管他可以聽到這個孩子的心跳,這個孩子确實與衆不同。
于是他拔出自己的佩劍,當他拔出劍的瞬間,他感覺一陣熾熱,恍惚間,他的劍已不在他的手中。
這是他猛然驚覺,那已經不是他的劍了,而他的劍配不上他。
這個孩子确實不屬人類,他就好像是神的靈魂寄宿在凡人的肉身,是神明對凡間的饋贈,唯有神劍方與之相配。
神劍浮黎,相傳神之佩劍,立于喬山,無人可近,更無人将其拔出。
盟主将鳳仙帶往喬山,可鳳仙只是坐在那裏,把玩着他的佩劍,就好像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一樣,任他怎麽做都不為所動,他只好找來鐵匠和織女。
鐵匠和織女見到牢裏的鳳仙,再也按耐不住內心的思念,疾步奔向鳳仙,夫妻二人緊緊抱住鳳仙,抱住這失而複得的幸福。
織女握住了鳳仙的手,輕撫他白皙光滑的臉,心疼地說道:“為娘的小鳳仙瘦了,我們這就回家,這種地方再也不要來了。”
鐵匠在一旁大力點頭,握住了鳳仙的另一只手,大聲道:“沒錯,咱們再也不來這鬼地方了!我們回家,爹給你做一桌子你喜歡的菜,咱們好好補補!”
一家三口,手牽着手,任誰看都是尋常又幸福的一家。盟主心情複雜,他沒有想到對他視若無睹的鳳仙在父母面前竟然意外的聽話乖巧,就像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孩子。
在鐵匠,織女的配合下,鳳仙順利來到了喬山。
十步之遙,盟主便感寸步難進,鳳仙步履泰然,閑庭信步,衣袂翩飛間,神劍已然在掌,随之天崩地裂,喬山應聲而倒,滿地碎石,目光盡處,唯有一人一劍。
拔出神劍的鳳仙由街頭閑談,變為人人傳頌的傳奇,人人都說他是劍神,神又怎麽會有罪呢?
鳳仙成為了劍盟的劍,更是劍盟的旗幟,一時間劍盟風光無二,其他勢力試探之餘聯合起來想要誅神,人間之所以為人間是因為人的存在,而不是神,神不屬于人間。
誅神的妄念在鳳仙劍下化作虛妄。他們不是鳳仙的對手,便從鳳仙的家人着手,劍神又如何?他的父母不過也是凡人,輕易可以殺死的存在。
十八歲這一年,鳳仙失去了父母,看着失去溫度的鐵匠和織女,鳳仙伸出了手,就像過去的千百次那樣他等着他們牽起自己的手,這一次空中的手無人回握。
他執着等待,雨滂沱而至,掌心只感點滴冰涼,鳳仙不知道為什麽他們沒有牽起自己的手。盟主持傘而來,為鳳仙遮住了天上落下的雨水,耐心說道:“鳳仙,人從出生伊始便邁向死亡,你的父母不過是到達了所有人最終都會到達的終點。”
鳳仙好像知道這一次,他們再也不會主動牽起自己的手了,他走到他們的屍體旁,蹲下,主動牽起他們的手,僵硬又冰冷,不複之前的柔軟溫暖。
鳳仙脫去自己的衣衫,給倒卧在地的鐵匠與織女蓋上,就像無數個夜晚他們為自己蓋上被子一樣,不冷了,這樣他們就會重新變得柔軟溫暖。
盟主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在鳳仙的身上,安慰道:“鳳仙,他們不會再回應你了,就好像你們家院子裏種的花一樣,花開時綻放,凋零後死亡,死亡後就在也見不到那朵開放的花了。”這時一道幹澀清冷而又陌生的聲音傳來:“還會開。”
循着聲音看去聲音的主人竟是最不可能之人,鳳仙說話了!鳳仙竟然說話了!強壓下心頭震驚,盟主溫和的聲音依舊帶有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
“再次開放的花朵卻不是原來的那朵花了。”
鳳仙再次恢複了沉默,盟主學着鐵匠和織女那樣想要牽起鳳仙的手,卻只握住一團空。盟主無奈嘆息道:“鳳仙,花落了,就要落到土裏,你的父母也應該入土為安。”
鳳仙依舊緊緊抓住父母的手,執拗地說着:“看不到。”
盟主溫聲道:“你可以在那裏種下一些和你一樣叫鳳仙的花,你可以将它們開的花當做是父母的笑容。”
鳳仙擡起頭看了盟主一眼,冷冷道:“騙子。”
盟主也不生氣,依舊溫和道:“你家的院子裏有很多鳳仙花,你的名字也叫鳳仙,他們應該很喜歡鳳仙,看到喜歡的事物會露出笑容是人之常情。”
鳳仙倔強地說道:“不埋土裏。”
看着這樣堅持的鳳仙,盟主心下一嘆,也只能妥協。
從日落到晨昏,光影交替間,不知過了多少輪替,屍體已然腐爛,露出白骨,鳳仙依舊緊握守候,最終緊握在手的是注定留不住的幸福,他的雙手早已空空,這一次,那澄明無波的眼蕩起了漣漪,一滴淚,無聲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