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衣青玄
第四十七章衣青玄
衣青玄就站在那裏,看着舜華消失的方向,那裏什麽都沒有,翩然自若的身影孤寂飄搖。
“這一次,是最後了……”
太白玄劍影飛旋于空,華光熾盛,天空化為火海,浮現在空的巨大法陣燃燒起來了。
“如果明月失去對我的感情,我寧願毀滅。”
倚清秋依舊清冷從容,他沒有對法陣進行補救,而是一步一步走向衣青玄。
“你知道,我為什麽沒有再次拔出浮黎嗎?”
衣青玄依舊不語,倚清秋淡淡說道:“因為她想救你,可這一次,真的是最後了。”
倚清秋緩緩舉起了手中的劍,一時間,天地俱靜,萬籁無聲,百兵戰栗。
至極一劍,劍之極限,萬千劍意凝于一劍。
“鳳仙小花,你這一劍,人間至美。”
他終于迎來了期盼已久的死亡,眼中璀璨的日月光芒漸熄,是天不存,更是人不存,混沌一生為此生,生我之時我是誰,合眼朦胧又是誰?我是誰,困擾一生的問題在性命終止的瞬間有了答案,他是誰,他又不是誰?其實都不重要。
過于執着于表象的他已然着了相,迷了眼,失了心,翻開那本一直沒有勇氣翻開的日記。
說起我和衣青玄的孽緣,一切在那個陽光燦爛的午後開始的,我們一族,其實很重視孩子們的教育,因為我們一族據說擁有神的血統,因此也被稱為神遺一族,顧名思義,就是神留下的一族,也有叫做神裔族的說法,就是神的後裔嘛。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神,但我們這一族的人出生便天賦卓越,還有的人有神奇的能力,大部分族人聚集在一起,也有少部分離散在外,不過一共加起來也沒有多少人,而且現在人還越來越少了,或許這個世界在排斥神和神相關的存在吧。
衣青玄與我同歲,同班,一個班只有我們兩個人就是了,村子裏一百來個人,孩子好像也就只有我們兩個,這就是注定接下來孽緣。
可以說衣青玄從小就很不一般,他的天賦很不一般,性格更不一般,他總是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歪理還特別多,總是說不過他。
興沖沖地去上學,每天課堂上只有我一個人,老師就會帶着我到處去衣青玄家裏找這個睡懶覺不上課的瞌睡蛋,一找一個準。每次都是我背着他到學堂的,老師說這是加深我們感情的好機會。
日子一天天的就在背着衣青玄這個瞌睡蛋中過去了,衣青玄長成了大瞌睡蛋,我嘛,當然長成了超厲害的大俠。
一日,我背着一身困倦的衣青玄,突然想到,一個連吃飯都懶得吃,走路都懶得走的人為什麽會選擇學劍,想要練好劍應該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就像他想要練好刀一樣,冬練三九,夏練五伏的,盡管背上的這個也沒怎麽練劍還厲害的不可思議,他向來有問題就直接問,畢竟他想也想不明白:“你當初為什麽想要練劍啊?”
衣青玄聞言懶懶地打了個哈欠:“為什麽練劍?讓我想想啊,是為什麽來着?”他們一族中的人到了十歲之後就到了自己拜師階段,每個孩子會根據自己的興趣選擇專自己心儀的師父,就像他對刀感興趣,就選擇了拜他們族中刀法最厲害的前輩為師,而衣青玄這個小懶蛋當初然沒有拜任何人為師,自己那個劍偶爾比劃兩下,我震驚地開口。
“你不會是什麽都沒想随便選的吧。”
背上的人搖了搖頭:“小風風啊,我這麽聰明的人怎麽可能什麽都沒有想呢?你學刀,我學劍,大家都有光明的未來~”
這人邊說邊搖頭,還哼起了歌來,衣青玄的頭發很短,一搖頭,他感覺對方的頭發在扇他的臉,當然,衣青玄這麽懶的人不可能有太大幅度的搖頭,只是發絲很細,很癢,我不禁打了個噴嚏。
這時耳邊傳來一陣溫熱,一道輕飄飄的聲音:“小風風,一個噴嚏是有人在罵你,兩個噴嚏是有人在想,三個噴嚏嘛,純粹是感冒了,現在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要先聽哪一個?”
怎麽突然有好消息壞消息了,不是在說他為什麽學劍嗎?整的人怪緊張的,不過還是先聽壞消息,作為一個純純男子漢,有一顆強大的心,我握緊了拳頭,咬着牙說道:“先聽壞消息!”耳邊傳來懶洋洋浮誇的聲調,只聽聲音他就已經可以想象對方造作的表情了,可惡,怎麽在其他方面那麽懶,在這種搞鬼搞怪的地方就這麽有活力。
“哇!不愧是我們小風風~好勇敢~那麽壞消息就是——小風風剛才打了一個噴嚏,有人在罵你呢。不過不要傷心,我這就說好消息好好安慰你,好消息就是——你只打了一個噴嚏,沒有感冒呦~開心吧~開心吧~”背上的這個,真的好吵,真的好想快點把他送到家。
族中的人都具有神的血統,因此大多數族人先天就具有超乎凡人的天賦,在其中,衣青玄可以說是超乎神人,可以說如果世間真的存在神明,神明的天賦應該就是像他這樣吧,盡管族中之人已經是天之驕子,但在他面前卻與凡人無異,盡管他是個每天睡覺的瞌睡蛋。
這一天衣青玄很奇怪,他不向平時一樣懶洋洋的,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話也比平時少了,我有點擔心,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這幅樣子,在我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問他,他突然轉過頭,眼睛裏閃爍着異樣的光彩,那是興奮嗎?“我打敗了衣楚寒。”
衣楚寒?衣楚寒不是他爹的名字嗎?也是他們村子裏最厲害的劍客了,也是他心目中最厲害的劍客,他竟然打敗了衣楚寒!這也太不可思議了,不過放在他身上好像也沒有那麽不可思議了。衣青玄自顧自說着:“我一直以為他很高大,可當我打敗他的時候,他是那麽渺小,這時我才發覺,原來,他已經老了,不!是我長大了……”
這樣的衣青玄很不尋常,看着這樣他,我不知道該說什麽,空氣變得沉默,如果我能說些什麽就好了。從那以後,他沉睡的時間越來越長,人也越來越安靜,我感覺自己好像離他很遠,明明他們是朋友啊……
衣青玄想起來了,那時他打敗了衣楚寒,他的養父,看着敗落的父親,原來天下第一的劍者不過如此,原來記憶裏的高大身影是這麽渺小脆弱,他的頭忽然感到一陣劇痛,劇痛中他的腦海裏有什麽在湧現,這名為記憶的洶湧潮流沖得他潰不成軍,他失落了自我。
“他”在帶着族人隐退後,身邊所有熟悉的面孔逐一消逝,世代更疊,物是人非景依然,可他的心卻被孤獨所吞噬,最初的最初,他的同伴去世,那時他還不識死的真意,渾然無感,認為對方只是短暫離開,可他所認為的短暫卻是永遠,對方從未回來。
當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跑去找神明,在他的意識裏神是無所不能的,他希望神可以将對方帶回來,可他的神明卻只是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眼裏帶着他看不懂的神色,那之後,向來溫柔的神明開始沉默,好像在思考什麽,而他也因為神明突如其來的沉默感到難過,他認為是自己提了讓神明為難的要求,讓神明為難了。
有一天,沉默許久的神明呼喚了他,他雀躍的來到神明身邊,只見神明雙臂化為一對絕世神劍,他為神劍的光華目眩,更為神明此舉感到擔心,随之神明将雙劍交給了他,雖然不明白神明的用意,但他還是将雙劍收起,可沒想到的是,接下來的神明的駭人舉動,神将自己的心剖出,送給了他,他想要呼喊,想要阻止這荒誕的發生,可他卻一動不能動。
只能看着他所敬愛的神明是如何一點一點消失于這天地,這天地又是如何變得絢麗多姿。神明用最刻骨銘心的方式讓他最寵愛的孩子明白了什麽是死亡,原來這就是死亡,原來世間的缤紛要用他最敬愛的神明換取,他寧願這個世界荒蕪一片。
那一天,神子明白了死亡,更體會了憤怒,仇恨和悲傷,天地似有所感,一陣威微風吹拂,似在安撫失親的神子,神子似有所感,想要抓住這一絲微風,卻什麽也沒有抓住,看着空落落的掌心,恍惚間他感受到了神明的存在,原來神明還存在着,存在于微風間,存在于草木間,存在于山川,河流,以及他的心。神的殒落帶來了世間的繁華。
從此,擁有神之心的他取代了神明成為了新的永恒,而他卻不是真正的神明,這個世界已經無神,但神用自己愛着這個世界,愛着他,他決心守護這個神所愛的世界,守護他敬愛的神。随着人類的數量越來越多,他帶着支持他的夥伴平定了紛争,他也明白,武力不能徹底解決紛争,要定分止争,還需要一樣東西,一樣無形卻又規束世人的東西,秩序誕生了,階級随之而生,奴隸出現了。
作為永恒的存在,時間并不能在他的身軀留下痕跡,但時間卻會以一種最殘酷的方式在他的生命中留下撕心的痕跡,他最初的夥伴開始逐漸老化,逝去。
同時,奴隸們也開始了抗争,那些因為神血稀薄,沒有力量的奴隸,找到了獲取力量的方式——修煉。一開始,他很簡單地壓制了奴隸們的反抗,可沒過多久,用迎來了第二次反抗,當反抗的聲浪一潮高過一潮,看着那些奮力反抗的奴隸們,他感受到了生命的頑強,終歸他們會是多數,而他應該将這個世界還給他們,他們有自由生存的權利。
他好像明白了那時神明的沉默,于是他将神留給他的雙劍中的一把留下,希望将來可以有人将之拔出,代他守護這個世界,然後帶着願意與他離開的夥伴在一處鐘靈毓秀之地隐居。歲月凡幾,神子唯一,或許是平靜的生活總是短暫,當初和他離開的小夥伴一個接一個的逝去,他的身邊也換了一批又一批的面孔,他的心也被時間所帶來的孤獨侵蝕殆盡。
這一次,他選擇了死亡。第一次面對死亡的時候,他尚不死亡的含義,以為只是小夥伴的短暫離開;第二次面對死亡的時候,死亡一一種最直觀,最殘酷的方式在他的面前展現,他哭喊地撕心裂肺,他對死亡有了刻骨銘心的了解;他第三次面對死亡的時候,他靜默不語,只有掩不住的淚水,悲恸無聲;他第四次面對死亡的時候,他滿目蕭索,哀傷中帶着一絲寂寞,他的心已開始被孤獨所侵蝕;他第五次面對死亡的時候,他站立不語,周身散發着感傷的氣息,可內心的情感比起悲傷,更像是孤寂,與茫然;……已經不知是第多少次面對死亡了,他機械麻木地為對方舉行葬禮,那時的他,內心已無一份傷懷,有的只是自身的孤獨,與對自己不變的茫然,為什麽,不變的只有他!
終于,他的最後一個朋友逝去了,他所熟悉的人事物一一不存,他的心也随之被孤獨侵蝕殆盡,有的只有對死亡的渴求。他離開了隐居的村落,相對的,他将自己的佩劍,也是神明留給他的珍貴的寶物——神劍浮黎,留給了新一代的族人,希望同光可以替代他守護大家。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他想要看一看外面的世界,那充滿着無限可能的世界又是一種如何的面目。
外面的世界,日新月異,早已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一切都是陌生的,而他唯一熟悉的卻又是那本應消失的制度——奴隸。他感到不可思議,曾經為奴隸的人們拼命推翻的制度,而當年反抗者的後代卻又對它招魂,使其複蘇。人類,果然存在着無限可能,無論是頑強,還是貪婪,都是神願意愛的存在。
他來到了當初神明離開的地方,草長莺飛,一派生機盎然,他不由想到,他死後,此處應該會更加繁茂,現在該由他反哺這片天地了。
他将神明贈與的心取出,想要歸還天地,天地似有所感,狂風怒號,好似神泣,神心有感,想要回到他的胸口,此時他卻勉力捂住了胸口,感受到了他的拒絕,身心在他周遭慌亂盤旋,好似督促他改變主意,他卻扯了扯嘴角,露出了笑容,笑容中有從容,有祥和,獨獨沒有求生的意願。
縱然神子,失心亦不能活,耀眼如星河的長發失去光澤,如日月璀璨的雙眼暗淡,那張讓萬物失色的臉龐浮現着死氣,天地發生巨變,失心的胸口盤旋氣流,周遭生機皆被吸取,須臾化為荒蕪,而已經失去生機的神子卻煥發了生的光彩,本應空落落的心口也已被填補,他擁有了新的心髒以及新的生命,變化再次産生,已經恢複生機的身體在漸漸縮小,準确來說,是在漸漸退化。
頃刻間一個白嫩可愛的嬰兒出現在了這片荒蕪的空間,突然,嬰兒哇的一聲啼哭,仿佛昭告世界他的存在,一名雲游修行的劍客尋着哭聲,穿越幽暗的山峽,見到了正在啼哭的嬰兒,将之抱起,帶離,取名為衣青玄,從此這座山脈寸草不生,不見天日,被稱作幽明山。
漫長的記憶的洪流中最後剩下的只有無邊的孤獨,孤獨吞噬了自我,滋生了恐懼,一切都在變化,他的父親會老,他的朋友會成長,最終他們都會離開他,只有他在永恒的不變中消磨自己的心,在永恒不變的變化中他被孤獨吞噬,一心渴求死亡。現在的他迫切的需要什麽來證明這自己的存在,衣青玄的存在,這時候鳳仙出現了。
日記的內容還在繼續,
一天衣青玄眼裏的日月重新煥發了光彩,他興致勃勃地準備離開村子,他說:“有人拔出了浮黎。”
浮黎,和衣青玄的劍是同樣的名字,怪不得他這麽興奮,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這麽興奮,我對那個拔出浮黎的人也很好奇,于是我和他一同離開了天水村,外面到處流傳着他的傳說,他們叫他劍神鳳仙。
我們如願見到了那個拔出了浮黎的鳳仙,看起來年齡很小,十七八歲的模樣,臉上沒什麽表情,還沒等他看出個所以然來,這兩個人就打成了一團,衣青玄竟然輸了,不過他好像很開心的樣子,因為這也是他頭一次笑得那麽燦爛,連天上的太陽都失去了顏色,如果,我也練劍就好了。
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鳳仙小花的那一天,浮黎雙劍,由神的雙臂所化,名副其實的神劍,也是曾經的那個“他”的佩劍,“他”将其中的一把劍插在了喬山之巅,希望有人可以将之拔出,但遺憾的是,直到那個“他”死去,也無人将它拔出,或許神劍就像它的稱呼一樣只屬于神。
而現在,有人拔出了這柄無人拔出的神劍,他又怎能不見一見這凡間的真神。一路上他聽說了很多關于那個拔出了浮黎的人的傳聞,知道了人們對他的稱呼,劍神,他們這樣叫他。
也知道了他的名字——鳳仙,一種花的名字,也是一個美麗的名字也知道他如願見到那個人們口中的劍神,少年模樣,一個單純到只有劍的人,與他交戰,他感受了那被那段漫長記憶沖擊得不知道哪裏去的自我的存在,他再次體驗到了活着的激情,他輸了,輸的酣暢淋漓,他還想要繼續與他對決。
回到天水村的衣與塵一反常态,每日揮劍三千下,突然變得很刻苦,很勤勞,再也沒見他犯過懶,有夠叫人傻眼,原來他之前的憂郁竟然是因為無敵太過寂寞嗎!總之,他開心就好,他開心,我也開心。
日記還在繼續,衣青玄再次去找鳳仙對決,這一次卻是失望而回,因為鳳仙死了,浮黎也重新插在了喬山,衣青玄他再次沒了對手。
這一次的他沒有失望太久,沒幾天,他就像找到了新的樂趣一樣,總是往村子外面跑,我想跟他一起,他笑着搖了搖頭,不知怎麽的,我感覺心裏很不安。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衣青玄了,他就好像消失在了這個世界,我到外面找過他,外面很大,我不知道從哪裏找,也找不到他,我好想都忘了有他這個人,但他确實存在我的腦子裏,他是我重要的朋友。爹娘死了,楚寒叔也死了,村子裏知道衣青玄存在的已經沒幾個人了,他還是沒有回來,但我相信他還活着。
對了,那時他再次去找鳳仙對決,卻得知了鳳仙已死的消息,他不信,他不相信!打敗了他的鳳仙怎麽可能會死,他都還活着!他到處尋找鳳仙的蹤跡,卻見到了再也提不起劍的鳳仙,這時的鳳仙就像是一朵凋零的花,而他希望他綻放。
他試圖從那段“他”的記憶裏找到救治鳳仙的線索,那段包含着世界起源奧秘的記憶裏果然有他需要的答案,他準備獻祭自己的生命力來讓鳳仙恢複。他再次找到鳳仙,原來已經有人獻祭了自己拯救了鳳仙,而鳳仙也不再是原來的那個鳳仙,鳳仙的眼裏已經不再只有劍,他失望離去。
他不願意碰觸那段記憶,只因碰觸一點,他就感覺他在消失,可是他的□□卻是永恒不滅的存在,這一世的他也是如此,和他同歲的淩風的面容會随着時間的流逝有所變化,而他從一定的年齡開始便保持不變,他曾經試圖殺死自己,卻發現原來自己和記憶裏的“他”一樣,是不死的存在,這樣的自己一定會重複那個“他”的過去,失去所有的親人和朋友,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游蕩,這種未來他不要。
既然這個世界在遏制神的存在,卻不允許他的死亡,這太過矛盾,那就讓這個矛盾的世界一同歸于混沌,他需要找到那顆“他”失落的神之心。況且這樣的自己已經不再适合呆在天水村了,他不知道怎樣面對自己,又該以怎樣的面目來面對曾經的親人,朋友,再次見面的那時他們會是在混沌的洪流中交彙,那時所有人都會得到永恒。
他怎樣都找不到失落的神之心,或許它已經回歸于天地,他只得想辦法創造出神之心,他需要造神。他找到了鲲的屍體,鲲和“他”一同是神的造物,擁有精粹的神之血肉,他取其心髒,用自己的血浸泡,引氣聚神,心髒重新開始了跳動,但還不夠,他需要為這顆心髒找一個主人。
于是他将目光放在了神寄望的人類身上,他将複蘇的心髒産生的新鮮的血液滲透到千家萬戶的飲食,大多數人産生了排斥反應,他們的皮膚逐漸潰爛,皮肉會變成藍色,血液會漸漸幹涸,心髒會漸漸停止跳動,就連精神也變得癫狂,他們甚至會互相撕咬,千萬分之一的幸存者變成了介于人和魚之間的存在,他稱呼他們為鲛人。
他剖開了他發現的第一個鲛人的胸口,也是那個自從看到他就管他叫父親的鲛人,鲛人的胸口空蕩蕩的,沒有他想要的神心,失望了他轉身離去,被剖開胸口的鲛人點點化作了泡沫,只餘一顆晶瑩的淚珠滾落在他的腳邊,就像孩子依偎在父母身旁一樣依偎在他的身側,俯身拾起這顆晶瑩的淚珠,細細端視,感受着內中磅礴的力量,他感到了奇跡。
他給發現的第二個鲛人取名為海淚,他告訴她,大海的眼淚代表着奇跡與永恒。他将每一個鲛人各自投放到一個區域,因為他們的身上有着不确定性,需要獨立觀察。
他的試驗被人制止,不過沒關系,鲛人的數量已經足夠,重要的是制止他這場試驗的竟然是一個老面孔,曾經他最中意對手——鳳仙,現在或許稱呼他為倚清秋更合适,他不再用劍,行起了醫,甚至還改了名,真是讓人失望,不用劍的鳳仙對他毫無價值。
後續他利用已有的鲛人做了很多試驗,比如鲛人變回人類後會怎樣?鲛人吃下了人類的血肉會怎樣?人類吃下鲛人的血肉會怎樣?還放出來鲛人可以使人長生的傳言……
鲛人海淚竟然因為某個人想要變成人類,這是一個有趣的發現,更有趣的是促使海淚有這個神奇想法的人竟然還是那個熟悉老面孔——鳳仙,還真是有緣。
鲛人變成人類後壽命只有七天,這是他試驗的結果,他将這個殘酷的事實告訴了海淚,海淚卻依然堅定地要變成人類,為什麽?一個放棄了劍的鳳仙就值得她付出生命?
于是他告訴她,如果她想要反悔,只要殺了鳳仙,就可以變回鲛人,繼續活着,他沒有騙他,因為那時他會不惜一切救下殺了鳳仙的海淚。
海淚遲遲不動手,他決定激化一下他們的矛盾,他找到了鳳仙,和他說只要殺了海淚,就可以恢複修為,這依舊是真話,因為殺了海淚的鳳仙擁有重新拾起劍的覺悟,而他會不遺餘力幫助他。他再次找到了海淚,海淚還是拒絕了他,因為她愛他,他知曉愛的定義,他也見過相愛的人,現在他從他創造的鲛人口中聽到了愛,但他仍然不明白愛究竟是什麽,小風風呢?他應該也不知道愛是什麽吧……
第七天了,他們誰都沒有殺對方,最終海淚化作了泡沫消散,無血無淚的鲛人留下的眼淚化作的淚珠幫助鳳仙恢複了修為,他們一起種下鳳仙花悄然開放,食指的淚痣滾滾發燙,大海的眼淚代表奇跡與永恒,或許大海的眼淚真正代表的是愛……
猜到了一切的鳳仙毫不猶豫地朝他攻擊,恢複了修為的鳳仙更勝以往,卻勝不了他,過去鳳仙的劍是本我之劍,依照他的本能揮劍,如今他的劍帶上了自我的色彩,他很欣羨這樣的鳳仙……
鲛人是奇跡的存在,他們的終點絕不是虛幻的浮沫,他決定用他的方法讓海淚得到永恒,他寫下海淚和倚清秋的故事,将其散布開來,故事很受歡迎,不過一年的時間,這個世界上所有人差不多都知道有這麽一個叫海的眼淚的故事,他相信就算千百年後,人們也會知道那個關于海淚的鲛人與鳳仙的故事。
當然,如果那個時候這個世界還存在,那樣就說明他失敗了,可是他卻感到歡喜,因為怎樣對他來講都是一種解脫,在外漂浪間,他竟然意外發現那個“他”當初的同伴中竟然有人還活着,不惜使用禁忌的術法吞噬自己的骨肉換取自己生命的延續。
“他”最想舍棄的,恰恰也是“他”的同伴最想要的,他見到了那個“他”記憶裏的同伴,可以說如今的地方沒有一點記憶裏曾經的模樣,時光将人淘洗的面目全非。對方的樣子變了,可能是他不知道多少代子孫的外表,曾經那顆明亮如星辰的眼如今充滿權欲的渾濁,他能感受到那雙渾濁的眼投射在他身上的貪婪,盡管他追求混沌,卻一點都不想成全他,因為他要的是所有人的永恒。
他感受着能量的波動來到皇朝,找尋一個和他相同而又不同的存在,他們都是死而重生的存在,在她身上,他或許可以找到找到關于神之心的線索,他想要見她。
他有了妻子,他成為了父親,他感到了幸福,于是他回到了天水村,死了、死了、父親死了……
衣楚寒死了,後來夕顏死了,夕夜來死了,他的父親,愛人,孩子都死了,雖然祈淩風還活着,鳳仙還活着,他還有朋友,他還有對手,但他知道,總有一天他們都要離開而去,到頭來,他仍是孤獨一人,所幸,這一次他找到了神之心。
神之心在一個因承受不住神之心的力量導致身體孱弱的孩子身上,他在奪取神之心的過程中感受到了神之心的抗拒,是因為他的手上沾染了太多鮮血嗎?
在沒有找到神之心之前,為了蓄積能量,他挑動各方戰争,制造各種人禍,在生命回歸天地之前截取生命能量,以神之心為媒介讓收集到的能量變得混亂,最終讓世界回歸混沌。
就算神之心抗拒他又如何,他可以讓這個被神之心選擇的孩子成為他的執行者。太白城崇尚光明,他将這個孩子的發色瞳色染黑,每到這孩子的生辰他都會在太白城制造一場災禍,即便貴為城主之子,這個孩子也遭受到了全城的厭棄,孤立,在崇尚光明的太白城中,太白玄的世界沒有一點光明。
他接近微生,鳳仙為了阻止他也來到了皇朝,他知道現在的鳳仙不只是想醫治他人,阻止他,更想要阻止戰争,改變這個扭曲的皇朝也在他的計劃之中,這一次,在皇朝這件事上,他不想與鳳仙對立,因為他知道夕顏厭惡這個扭曲的皇朝,或許他早就應該這樣做了。
皇朝的國師,将軍曾受到了鳳仙的醫治,她們都願意幫助他,而他也願意替鳳仙吸引微生的注意力,鳳仙竟然讓國師降下“公主會成為皇朝第一任女皇”的預言,他不了解微生的真面目,他說服微生将預言改為“公主會成為毀滅皇朝的災星。”
他挑動皇朝太白城戰争,是太白玄作為質子來到皇朝,一個從小被孤立漠視,一個所欲不可得,擁有強大力量的孩子長大會怎樣做,他會發動戰争,他的怒火會化為戰火燃燒整個世界,最後連自己都會燃燒殆盡。
日記已經到了最後。
他回來了!他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沒變,發絲光亮,像是天上的銀河,金銀重瞳就像太陽月亮交彙,最重要的是會叫外表已經是大叔的自己“小風風的人只有他一個”,可他一點都沒變,我驚訝地說:“難道覺睡得多可以永葆青春的嗎?”
他笑呵呵地甩了甩頭發:“小風風,你到是滄桑了不少,原來中年的你是長這個樣子啊~”
他笑着将一個嬰兒遞給我:“小風風,你這個年齡該養寶寶了,于是貼心的我給你帶回了一個寶寶,開心吧,小風風要養寶寶了,小風風要變成大風風了喲~”
離家幾百年的朋友突然回來給自己一個孩子,這是什麽情況?他抱着孩子後退兩步。
“這孩子哪來的啊?你把誰家的孩子抱來了啊?”
他一臉壞笑地走了過來,湊近我的耳邊,輕聲說:“當然是我們家的寶寶了。”
一把将他推開:“誰跟你我們家了!”
他漫不經心地聳了聳肩:“我生的寶寶,你把他養大,當然是我們家的寶寶了。”
這熟悉的讓人氣血上湧的說話調調,是衣青玄那個混蛋沒錯,我大聲反駁道:“你生的孩子你自己養啊!誰沒有自己的孩子要養?”
他用手指指了指自己,一副驚訝的模樣。
“你有自己的孩子嗎?”
我真是挖坑給自己跳,他咬着牙說道:“以後會有的。”
他笑得燦爛,一副就知道如此的得意模樣:“現在不是有寶寶了嗎?快說謝謝青玄大哥~”
我氣得看了看懷中的孩子,才發現這孩子竟然沒有心跳,我發覺不對,這時他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
“等到寶寶有心跳的那一天,你就像對待我一樣對待他吧。”
我震驚地擡頭:“什麽意思?”
他戳了戳孩子肉嘟嘟的臉,漫不經心地說道:“字面意思。”
那一天我們就像回到了曾經,我沒有問他為什麽默不作聲的離開那麽久,他也沒有說他離開之後都做了什麽,就離開了,突然的出現,有突然的消失,他總是這麽任性,想不到,這百年後的短暫再見原是永訣。
這一次的消失不是毫無音信,而是驚天動地,有人說他是消滅惡魔的英雄,有人說他是弑神的惡徒,他和一個叫太白玄的人同歸于盡,而他帶來的那個孩子也擁有了心跳。為了紀念他,他帶領所剩不多的族人遷到了他和太白玄決戰的地方,在那裏重建了天水村。
我為那個孩子取名為衣與塵,沒有什麽其他的原因,只是希望這個孩子接點地氣,不要像他的老爹那樣吊兒郎當。
雖然孩子有了心跳,但就像睡着了一樣。
日記到此結束,這個孩子是他百年試驗的最終成果,唯一可以孕育出神之心的存在。
他陷入了最後的回憶,沒想到太白玄竟然會與倚清秋合作,他不是他們的對手,他們卻殺不了他,只是他沒想到太白玄竟然要用自己将他封印起來。
于是他對倚清秋說:“鳳仙,你需要我的那一天,只要你殺掉全部天水村的活人,我就可以再次與你相見。”而太白玄則對倚清秋說:“這個封印只有明月親自前來才可以解開。”
日記結束,回憶到此結束,那上面滿是他與他的往昔,明明是你的日記,為什麽寫的都是他的事?
人生的最後一眼,他看到的不是死亡,而是晴空中的笑顏,一張剛直的臉,那是他父親的臉;一張傻笑的臉,那是他朋友的臉;一張淺笑的臉,那是他愛人的臉;一張稚嫩的臉,那是他孩子的臉,他也笑了,笑得快意,因為在人生的最後,他見到了生命裏永不黯淡的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