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臘月二十八日,楓江別墅區內。

徐家,保姆張姨剛做好午飯,就見林函音林女士拿着一個厚厚的紅包走進了餐廳裏。

對方穿着一件墨綠色的複古連衣裙,頭發散了下來披在肩上。

那張保養很好的臉上看不出有什麽皺紋,神情溫柔,舉止優雅得體。

光看外貌,完全想不到她還有一個快二十四歲的兒子。

想到那個孩子,張姨內心偷偷嘆了口氣。

感慨間,林函音已經走到了張姨面前。

她遞出那個厚厚的紅包,嗓音婉轉柔和:“張姨,這一年辛苦你了,回家好好過個年吧。”

張姨連忙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接過那個紅包,笑道:“謝謝林女士。”

“沒什麽的。”林函音搖了搖頭,去看餐桌上擺放好的菜,“張姨的手藝就是好,來年還要繼續辛苦你了。”

面對雇主的誇獎,張姨有些不好意思。

她點頭應了兩句應該的,拿着紅包就要離開餐廳。

走了兩步,她又停了下來。

“那個,林女士……”張姨猶豫着開口,“小徐先生這段時間都沒回來過。”

她看見林函音的身形一頓,随即,仍舊柔和的聲音傳了過來:“嗯,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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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函音說完轉過身來,撩了撩耳邊的頭發,道:“孩子大了,總歸是想要去奔赴屬于自己的生活。”

即使嘴上說着理解,但張姨看着林函音,發現她眉眼間還是多了一抹憂愁。

也許,她還是有些擔心小徐先生的。

張姨內心湧出一股沖動,她忍不住道:“林女士,您別怪我多嘴,我最後一次見到小徐先生時,看到他瘦了很多,很不正常。我老家那邊有一個人就是……”

“行了。”

張姨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突然出現的徐父打斷。

他不滿地瞪了一眼張姨,道:“知道自己多嘴就不該開口。”

張姨只能讪讪閉了嘴,沒将內心裏的猜測說出來。

林函音看着板着一張臉的徐父,無奈地嘆了口氣。

“老徐,張姨又沒說什麽,你那麽兇幹什麽?”

她說着,歉意地對張姨笑了笑。

“抱歉,張姨,老徐他性子犟,看到清枝賭氣這麽久不回來,他心裏也藏着氣。”

張姨幹巴巴地笑了笑,“沒什麽。”

她說完,向林函音颔了颔首,便急忙離開了餐廳。

在走出門的那一刻,張姨聽見徐父嚴厲地說了一句:

“放着家裏這麽大的産業不要,跑去做什麽網絡歌手。要是清雲還在……”

剩下的,張姨就沒聽見了。

拿着紅包回到保姆間,張姨不由得發起了呆。

她想起半個月前,她在一樓大廳裏,依稀聽到了徐父的怒吼。

“做什麽網絡歌手……投資上億……徐清枝你到底什麽時候……”

二樓書房的隔音不錯,張姨站在一樓大廳裏卻還是能聽到這些句子,足以見得徐父當時有多生氣。

之後,徐父怒氣沖沖地離開,下樓時看見她,随口囑咐讓她上去收拾一下書房。

張姨很快拿着掃帚拖布來到書房,打開門時,她看見徐清枝背對着門口,正望着落地窗外的夕陽出神。

書房空蕩蕩的,冬日裏有些肅冷的夕陽光卻十分溫柔地落在他身上。

聽見動靜後,他轉過頭來,背對着夕陽光,勉力地笑了笑道:“阿姨,是你啊。”

張姨怔愣了會兒,才局促地道:“小徐先生,徐先生讓我來收拾一下……”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了在徐清枝腳邊的碎玻璃,以及一些水漬。

一看就明白,是徐父氣急之下向他扔了個玻璃茶杯。

也不知道那個茶杯有沒有砸到小徐先生。

張姨愣了愣,沒再說話,只是有些心疼地看向徐清枝。

興許是這段時間公司裏很忙,她發現徐清枝瘦了很多,寬松風格的衛衣就像一片搖搖欲墜的樹葉挂在他的身上。

在她心疼時,徐清枝向她微微颔首:“麻煩您了。”

那是徐清枝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那天他的舉止跟以往沒什麽不同,張姨也沒多想。可就在第二天的早上,她去叫他吃早餐時,敲開門卻只看見被疊得整齊的被褥。

到了晚上,徐父和林女士回來,她才知道徐清枝沒有去公司,還拉黑了二老的聯系方式。

一直到今天,馬上就是除夕了,徐清枝都沒回來。

思緒收回後,張姨幽幽嘆了口氣。

要她說,小徐先生根本就沒什麽錯,是徐父自己太古板。

沒想到,都過去這麽久了,徐父不僅沒有改變固執的觀念,甚至連氣都還沒消。

一想到徐清枝站在書房裏的那道背影,張姨就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也不知道,生在這樣富貴卻滿是壓力的家,是幸運還是不幸運。

……

徐清枝在做飯上是真的沒什麽天賦。

他跟着陸言廷學了好幾天,明明步驟都是一樣的,可一旦陸言廷不在他身邊盯着,最後那道菜都會出一點意外。

有時候是掌握不好放多少調料,吃的時候滿嘴都是調料粉的味道;有時候是鹽太淡或者太鹹。

某日中午,陸言廷下樓去取快遞,徐清枝嘗試着自己炒一道手撕包菜。可是他放的幹辣椒段太多,又沒來得及開油煙機,導致陸言廷回來後跟他一起被嗆得滿屋打噴嚏。

最後兩人打開門躲在陽臺上,吹着刺骨的寒風,打完噴嚏後看着對方,又忍不住笑出來。

因為剛才連打了幾個噴嚏,徐清枝眼眶裏蓄起生理性淚水,鼻尖又被寒風吹得泛紅。

他笑着,擡手擦了擦眼角的淚,道:“看來我真的學不會炒菜了。”

陸言廷看着他,心裏軟成一片。

發現徐清枝手背上被濺起的油燙出了幾個紅斑時,陸言廷微微皺眉,眼含心疼地道:“那你不用做了。就像我之前說的,以後我負責做飯,你負責買菜就行。”

沒發現陸言廷眸中的情緒,徐清枝點點頭:“嗯,好。”

雖然學不會炒菜,但徐清枝會幫忙一起洗菜、洗碗。

這間兩人合租的房子,似乎每個角落都變得很溫馨。

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臘月二十九。

一向不怎麽下雪的江市,在這一天下起了大雪。

雪是從中午開始下的。

彼時,徐清枝和陸言廷正在吃着熱騰騰的番茄湯火鍋。

鍋底是用番茄和熬好的大骨湯做的,再放入一些小蔥、蒜片,濃郁的香氣充斥在餐廳內。

徐清枝剛把一塊煮好的肥牛片夾到碗裏,就聽見了一陣簌簌的聲音。

他疑惑地轉過頭,看見窗外有一片鵝絨般的東西飄了下來。

在意識到那是什麽後,徐清枝微微瞪圓了眼。

察覺到徐清枝的視線,陸言廷也轉過頭去。

随即,他又側頭看了看眼神興奮的徐清枝,勾唇笑道:“真是罕見,江市居然也會下這麽大的雪。”

他語氣中的欣喜很有感染力,讓徐清枝也不由得笑了出來。

“是啊,難得一見。”

兩人說話間,飄下來的“鵝絨”越來越多,仿佛一張鵝絨毯。

吃完午飯時,窗外那張鵝絨毯已經将其他風景都給擋住了。

洗碗的時候,徐清枝時不時就會擡頭看一眼窗外。

他什麽也沒說,眼神裏卻寫滿了渴望、期待。

陸言廷将他的舉動盡收眼底,唇角微揚。

“這場雪怕是要下好一陣兒了。”

“待會兒我們下去玩吧?”

陸言廷将洗好的盤子遞給徐清枝,一邊道。

徐清枝的心神從窗外抽回來,猶豫道:“我們都這麽大的人了,還要去玩雪嗎?”

“誰讓我們江市幾年難得一見雪呢?”陸言廷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事物越罕見便越珍貴,在江市,偶爾下的雪都是夾雜在雨裏的,落到地面就會消失,已經很多年不曾下過這麽大的雪了。

陸言廷繼續道:“這小區裏的小孩子挺多的,如果我們因為猶豫去晚了的話,幹淨的雪就都被大家玩過、踩過了哦。”

窗外此時正好傳來了一陣小孩子們嬉戲打鬧的聲音,從那富有活力的笑聲中,可以想象到小孩子們玩得有多暢快。

徐清枝想也不想,連忙道:“去!”

一個字說得斬釘截鐵。

陸言廷極力克制着,卻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好,我們待會兒堆一個小區裏最大的雪人!讓小朋友們開開眼!”

徐清枝聞言,也揚唇笑了笑,“跟小朋友比,你這個大人怎麽這麽幼稚。”

“哈哈哈哈。”陸言廷仰頭笑了幾聲。

這場雪不時就會變小一點,即使有時停了,沒幾分鐘就又開始下,直到晚飯後,才徹底停了下來。

天已經黑了下來,但因為地面堆積着雪,雪面折射着燈光,顯得外頭仍然很亮堂。

徐清枝穿好外套就要往屋外走,剛出門就被陸言廷叫住。

“等一下。”

陸言廷說着,轉身在玄關的衣櫃裏拿出兩條圍巾、兩副手套。

兩條圍巾一黑一白,上面的吊牌都還沒摘。

陸言廷将兩副手套暫時放在鞋櫃上,随後摘掉了白色那條圍巾的吊牌。

在徐清枝驚訝的眼神中,他動手将圍巾挂到了他的脖子上。

“明天就是除夕,要是玩雪感冒了可就不好了。”

他很自然地将那條圍巾在徐清枝脖子上繞了兩圈,然後打了一個漂亮的結。

白色的圍巾毛絨絨的,繞在徐清枝脖子上,顯得他整個人都更加柔和。

陸言廷看着,笑了一下,頗為滿意地道:“不錯,特別适合你。”

他剛說完,擡眼卻見徐清枝一臉茫然地看着他。

那個表情仿佛在說,不解陸言廷為什麽要幫他戴圍巾。

剎那間,陸言廷的手僵了一瞬。

他不自然地退後半步,有些局促地解釋道:“抱歉,我就是下意識幫你戴了。”

他似乎是擔心自己的行為舉動很唐突,所以看上去有些拘謹 。

徐清枝垂眸看了看毛絨絨的白色圍巾,半晌輕輕地搖了搖頭:“沒關系的,謝謝你。”

他并沒有覺得被冒犯,只是有點緊張,所以一時呆住了而已。

徐清枝笑了笑,摸着柔軟的圍巾,又道:“這個還是新的,你就這麽給我戴了?”

“嗯。”陸言廷摸了摸鼻尖,“一條圍巾而已,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

他說完便折身拿起了鞋櫃上的手套,将其中一副遞給徐清枝。

等徐清枝接過,陸言廷快速戴上手套,摘了黑色那條圍巾的吊牌後,三兩下戴好。

“走吧。”陸言廷偏了偏頭,粲然一笑,仿佛帶着一絲朝氣。

“出發下樓去玩雪。”

徐清枝“嗯”了一聲,跟在他身後。

電梯門緩緩合上,徐清枝眼睫顫顫,從那上面看到了他和陸言廷的身影。

他們戴着款式一模一樣的圍巾,一黑一白,在圍巾的下擺都繡着兩片葉子,就好像……

徐清枝揣在兜裏的手慢慢握成了拳。

他讓自己不要多想,只是兩條款式相同的圍巾而已。

電梯很快就到了一樓,徐清枝收回心神,腳步變得隐隐雀躍起來。

還沒走到大門,已經能夠聽到外面的一陣喧鬧聲。

雪停後,跑出來玩雪的人也就更多了。

徐清枝與陸言廷對視一眼,腳下的速度不約而同加快。

小區的廣場上,此時正有不少人在打雪仗。

在一陣喧鬧中,徐清枝還發現,打雪仗的不止小孩子,還有幾個跟他們年齡相仿的成年人。

他們不在意年齡差距,在廣場上迅速團好一個雪球後,就朝着第一眼看到的人砸過去。

沒有分陣營,就是一場混戰。

徐清枝突然想起,小時候在他外公外婆家,有一年冬天他也和一群小夥伴這樣玩過。

人很多,常常沒什麽時間去團好一個雪球,他們就會直接抓着一把雪,朝着另外的人衣服上、頭上揚去。

因為玩得太嗨,徐清枝的褲子、鞋襪都濕了個透,被外婆領回家時,他還挨了頓小小的訓。

後來回到江市,他就沒什麽機會再像那樣玩一次了。

往事浮上心頭,徐清枝難免有些恍惚。

他沒注意到,一個成年男人.拳頭大的雪球從廣場上朝着他飛了過來。

“啪——”

雪球砸到人的衣服上,随即綻放開一朵“雪花”。

被砸到的不是徐清枝,而是陸言廷。

雪球砸在人身上的聲響不小,徐清枝聽到後立馬回過神來。

原本和他并肩走的陸言廷,不知什麽時候到了他的右邊,替他擋下了那個雪球。

“這裏人太多,要小心一點。”陸言廷道。

徐清枝聞聲轉過頭,看見陸言廷臉上的擔憂。

他比陸言廷矮上幾厘米,如果不是陸言廷擋住的話,那個雪球會直接砸在他臉上。

明白這一點後,徐清枝心裏瞬間充斥着一股暖意,甚至快要溢了出來。

他喉頭滾動,卻一時想不到說什麽,只應了一聲“好”。

雪球很大,陸言廷整個右肩都灑滿了雪。

徐清枝想也不想,伸手想要幫陸言廷拂掉那點雪。

而陸言廷此刻也正好擡手,兩人的手便在不經意間相碰。

即使隔着手套,還是讓人一怔。

陸言廷動作微頓,微微側頭看向了他。

他沒說話,只用那雙黑沉沉的桃花眼看着徐清枝,眼中情緒不明。

徐清枝手指顫了顫,耳畔仿佛能聽到自己越加快速的心跳聲。

一下又一下。

他不敢直視陸言廷的眼神,目光躲閃,笑着拂掉陸言廷肩頭的雪。

“我剛才走神了,謝謝你。”徐清枝道。

陸言廷倏地笑了笑,三兩下拍落肩上的雪,“小事,不用說謝謝。”

徐清枝收回手,兩人就這麽面對面站着,一時間沒再說話。

但陸言廷那雙桃花眼仍然注視着他。

徐清枝有些緊張,視線閃躲着,下半張臉逐漸埋在了圍巾裏。

天空又開始下起了小雪。

冬天裏呼出的氣體白霧似的,好像可以遮住人的視線。

徐清枝垂着眸,雪花悄然落在了眼睫上。

他下意識想要擡手擦擦,卻看見陸言廷的手比他快了一步,隔着手套撫上他的臉。

手指還沒拂去那片雪花,一個人跑到了他們身邊。

“抱歉抱歉,沒注意砸到了你們。”那人不好意思地道。

陸言廷猛地回神,迅速收回手,也收回落在徐清枝身上的視線。

他轉過頭,對來人笑了笑,道:“沒事,雪球而已,沒砸疼。”

“那就好那就好。”那人松了一口氣,指了指廣場上的混戰,道:“你們要不要一起來玩?”

陸言廷沒急着回答,而是再度看向徐清枝。

“清枝。”

他輕輕喊了一聲,意思是要問問徐清枝的意見。

徐清枝腦子發懵,還在回想着陸言廷剛才的舉動。

聽到陸言廷的詢問,他呆呆地點了點頭。

“去吧。”

如果再和陸言廷這樣單獨相處,他的腦袋恐怕會炸掉的。

徐清枝現在只想到人多的地方去,讓自己的腦袋清醒清醒。

陸言廷抿唇輕笑一聲,點頭:“好,聽你的。”

那人見他倆同意,立馬高興地帶着兩人朝廣場上走。

剛踏進廣場,迎面就飛過來一個雪球。

徐清枝躲了過去,随即找了個人比較少的角落團雪球。

陸言廷始終跟在他身邊,偶爾還會替他擋下一兩個雪球,然後再回擊一下。

徐清枝刻意不去想剛才陸言廷的眼神,全心全意參與到這場混戰中去。

只是,偶爾轉頭看向陸言廷時,他都會發現,對方的視線一直落在他身上。

發懵的腦袋并沒有如願變得清醒,反而有越加糊塗的趨勢。

打雪仗的人很多,沒過一會兒,廣場上原本蓬松的雪逐漸被踩實,仿佛冰面那樣滑溜溜的。

躲閃一個迎面而來的雪球時,徐清枝腳下一滑,整個人往前撲倒。

“啊……”他只來得及短促地低呼一聲,随即便死死閉上了眼,等待着摔倒落地的疼痛到來。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腰上環上了一雙手,被人接住了。

只可惜這一下的沖擊力不小,再加上雪面又很滑,因此那人在接住他後又往後踉跄了一下,攬着他一同跌坐在地。

徐清枝沒睜開眼,趴在那人肩頭。

可即便沒有睜眼看,他也知道接住他的人,是陸言廷。

腦袋裏徹底一塌糊塗,心髒跳得飛快,仿佛就要沖破那層肌膚。

但他不懂,那代表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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