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1 章
那是徐清枝第一次有了死亡的念頭。
不過并沒有如願。
後來,一個好心阿姨發現了躺在角落裏的他,将他送去了醫院,順便還報了警。
警察來到醫院裏帶他做了傷情鑒定,做筆錄時問他是被誰打成這樣的,徐清枝猶疑許久,不安地道:“可是我沒有證據,也沒有人證……也可以說嗎?”
上次他救下那個被霸淩的同學時,他就是人證,而且那時霸淩者們沒來得及逃走,就被警察抓了個正着。
但現在,他什麽證據都沒有。
警察或許是沒想到他會這樣問,愣了片刻,道:“小同學,你別擔心,找證據是我們的事兒。你盡管說,我們去抓人。”
徐清枝又問:“我傷成這樣,他們會坐牢嗎?”
他記得上次他救下的那個人傷情不重,因此周寧桐的哥哥只是被拘役三個月。
警察回答:“要看傷情鑒定。”
徐清枝沉默下來。
他将周寧桐的名字告訴了警察,等到他們離開後,他用手機查了一下傷情鑒定的标準。
他受的傷多是皮外傷,周寧桐他們雖然踢了他的胸口、肚子,但畢竟不知道要害在哪兒,空有蠻力,因此他的內髒、器官都沒有受到損傷。
所以鑒定報告下來,估計也就是輕微傷。
但這樣也夠了,最起碼,周寧桐他們肯定會被拘役或者管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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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枝輕笑,握着手機滿意地睡了。
那天晚上,忙完工作的徐父和林函音來了醫院。
他們其實在白天就接到了警察的電話,只不過太忙,抽不出空來。
這是徐清枝第二天醒來後,宋潇告訴他的。
徐清枝沉默地垂着頭,心裏很清楚他的父母不是抽不出空,而是沒當回事。
宋潇給他削了個蘋果硬塞到他手裏,說徐父現在正在警察局和周寧桐的父母談話,中午林函音會給他帶飯來。
宋潇還說,林函音昨晚很擔心他,一直在病房坐着,快天亮的時候才回去休息。
徐清枝手裏拿着那個蘋果,等宋潇說完後,他擡起頭直直地看向他。
或許是因為長大了、過了叛逆期,此時的宋潇與八年前叫他“殺人犯”的宋潇已經完全不一樣,成熟、沉穩了許多。
他不再捉弄、嫌棄他,反而以他哥哥的身份自處。
但徐清枝還是不喜歡他。
因為宋潇總是擅自查看他的東西,比如他的課本、作業本,以及周六那天那個U盤。
想到那個U盤,徐清枝頓了頓,試探着道:“那個U盤,不是我的。”
他猶豫着,不知道說出真相後,宋潇會不會信。
宋潇道:“我們都知道了,那個U盤是周寧桐給你的。”
“他欺負你一年了,你怎麽不給我們說呢?”
徐清枝抿緊唇,不回答,又問:“既然知道了,那我可以不去戒斷學校了嗎?”
宋潇一頓,反問:“清枝,你……應該沒有喜歡男生吧?”
徐清枝靜靜看着他,沒有說話,只想要自己那個問題的答案。
僵持許久,宋潇嘆了口氣,道:“伯父伯母不會送你去戒斷學校的。但他們說,你要是真的和男生談戀愛、在一起,那你們就……從此沒有任何關系,你就不再是他們的孩子了。”
“清枝,不管你現在有沒有喜歡男生……”
徐清枝垂下眸,打斷了宋潇的話:“我知道了。”
即使知道U盤是周寧桐給他的,徐父和林函音卻還是心有懷疑。
他們警惕着,生怕他有一丁點喜歡男生的苗頭。
托宋潇告訴他那句話,就是在警告他。
徐清枝不再說話,只是垂頭盯着手裏那個蘋果,聽着宋潇給徐父和林函音說好話。
最後,削了皮的蘋果一口未動,氧化變黃,在宋潇出門後,徐清枝輕輕将它扔進了垃圾桶裏。
……
被霸淩的事以周寧桐等人被拘役為結束。
那之後的某天,徐清枝在書房裏看徐父給他的案例時,聽到徐父指責了他一句:“被同學欺負這種小事都解決不了,你還是太讓我失望了。”
“思考問題也不全面,要是早點報警不就好了嗎?”
徐清枝靜靜聽着,捏着文件的手指漸漸用力,直至指尖泛白。
但他沒有解釋什麽,因為确實是他陷入了思維怪圈,認為只有證據充分才能讓別人相信他。
而讓他形成這思維怪圈的源頭,又是什麽呢?
徐清枝那時也不懂,他抿着唇只說了一句“我知道了”,便垂眸繼續看文件。
而不知為何,林函音對徐清枝的态度變好了一些。
或許是因為誤會了他,打了他一耳光,覺得愧疚,所以想要彌補。
她不再用那種漠不關心的眼神看着徐清枝,很多時候,她的眼神都帶着一種欲言又止。
偶爾,她還會主動跟徐清枝說說話,關心他的學業、健康。
徐清枝默默聽着,然後官方式地回答一句“還好”。
面對她的轉變,徐清枝內心裏毫無感覺。
宋潇也好,林函音也罷,他們後知後覺對他的“好”,就像那個蘋果,他不會吃,只會放着任由它氧化發黃。
*
高中生活又恢複了平靜,兩年後,徐清枝取得了很不錯的高考成績。
在徐父的叮囑下,他填報了江大的金融系。
拿到錄取通知書後,徐父為他辦了一場宴會。
在宴會上,徐父難得地對他露出了笑臉,還拍着他的肩膀,在其他叔叔伯伯面前誇贊他。
徐清枝不怎麽在乎,應付了過去。
上大學後,徐清枝平時都住在學校裏,只有周末才會回一趟家。
那是他最自由的一段時光,不用待在如同枷鎖一般的“家”裏,想做什麽都可以。
他接觸了音樂社團,學着自己寫歌,和社團成員們一起登臺演出。
後來,他開始嘗試直播,甚至還出了專輯。
他很愛音樂,那些旋律能帶着他短暫地遺忘過去,不同風格的樂曲能帶給他不同的心情感受,讓他沉郁、布滿陰霾的內心世界變得稍微豐富了些。
那四年,他是真的很開心。
大學畢業後,徐清枝正式進入徐氏集團工作。
為了表現優秀,讓公司其他股東信服,他忙得一天只睡三個小時。
見客戶,參加宴會,結交人脈,處理危機……
他穿梭在徐父期待他進入的名利場,盡力做到了最好。
短短兩年,他就坐上了總經理的位置,公司裏其餘幾位股東都對他贊賞有加。
圈子裏的年輕一輩們也從一開始的看不起他,到後來怕他三分。
然而這些,徐清枝從來不在意。
他只是像一個機器人一樣,完美地執行命令,感受不到累,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和周圍人的看法。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麻木地繼續生活下去,直到那天,他在一場殺青宴上再次遇到了周寧桐。
七年過去,周寧桐不再像高中時那樣吊兒郎當的,反而成熟溫柔,一身高定西裝襯得他儒雅随和,任誰看了,都不會把他和霸淩者一詞聯系到一起。
看見徐清枝後,周寧桐先是一愣,随即欣喜上前,如同多年未見的老朋友那樣寒暄道:“是你呀老同學,沒想到會在這兒看見你。”
徐清枝一聽他這話,便明白這人已經不記得他了。
他垂眸抿了口酒,沒說話,身邊的導演道:“小周,你認識我們徐總啊?哎呀,要是早知道你們認識,我就不會不敢請徐總來探班了嘛。”
徐清枝側頭回道:“周導的能力我是知道的,我來探班,反倒幹擾你們的進度了。”
導演笑着說了句“哪裏哪裏”。
徐清枝微微一笑,又看向周寧桐,問:“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周寧桐尴尬地笑了笑,只有一個徐姓,他根本想不起來。
眼見他神情變得緊張,額角甚至還有一滴冷汗流出來,徐清枝淡淡開口道:“我叫徐清枝,一班的那個徐清枝,你還記得嗎?”
周寧桐恍然大悟,當着導演的面卻不顯,“當然記得,見你的第一眼就認出來了。”
“那些事,你也想起來了?”
周寧桐似乎是回憶了下,然後拍着徐清枝的肩膀,道:“對不住了老同學,那時都是因為我年紀太小,不懂事。”
“你也別計較了,都這麽多年了,咱們都得向前看。”
那一年的傷害,他就這樣輕飄飄地用“年紀太小不懂事”帶過。
徐清枝端着酒杯的手漸漸用力,只覺得世界突然失聲,緊随而來的是一陣尖銳的耳鳴。
他看到導演嘴巴張合說了什麽,似乎是要去給別人敬酒。
等導演離開後,他又看到周寧桐谄媚地笑着上前。
徐清枝不想聽見他說話,于是徑直轉身離去。
他将酒杯放到侍者手上的托盤,踉踉跄跄地來到了洗手間裏。
今天與他一起來殺青宴的宋潇察覺到不對,也跟着來了洗手間。
“怎麽了?”徐清枝聽到宋潇這樣問他。
“我看見了周寧桐。”
“周寧桐,這部電影的男主演?”宋潇的語氣裏帶着疑惑,“他怎麽了?”
徐清枝沉默着,良久,才道:“七年前,他因為帶人圍毆我,被拘役。”
“哦原來是那個人。”宋潇也想起來了,他頓了頓,卻道:“清枝,你記得這麽清楚,肯定是心裏無法釋懷。可現在周寧桐畢竟是這部電影的男主演,你可別做什麽沖動的事。”
他拍了拍徐清枝的肩膀,道:“都過去了,看開點。”
他說完就離開了洗手間。
徐清枝打開了水龍頭,雙手捧起冰涼的水覆在臉上。
鼻腔進水的那一瞬間,他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被周寧桐掐着脖子死死按進洗手池的那天。
窒息感和瀕死的恐懼在大腦中浮現。
徐清枝放下手,垂頭看着盥洗池,看到一滴又一滴的眼淚落到雪白的池壁。
他雙手緊緊扣住洗手臺的臺沿,仿佛聽到周寧桐和宋潇的聲音在他耳邊交替響起:
“那時我年紀太小,不懂事。”
“都過去了,看開點。”
“你也別計較了,都這麽多年了,咱們都得向前看。”
都過去了,別計較了,都過去了……
為什麽呢,為什麽傷害了別人的人,還能那麽理直氣壯地勸他不要計較?
為什麽霸淩者沒有受到一點影響,輕而易舉就能向前看,而被霸淩的人卻那麽多年都走不出來?
為什麽要讓被傷害的人看開點?為什麽只有他還記得?
為什麽?憑什麽?
那他受到的那些痛苦,都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