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雪人就這樣被陳家留了下來。

村裏和陳南樹同齡的孩子少,和他一起長大的發小喜順一年前出去打工去了,陳南樹就更加孤獨了,十六七的少年正是缺伴兒的時候,這回雪人來了,可把陳南樹高興壞了。

“我不能總叫你雪人,給你取個什麽名字好呢?”陳南樹坐在炕頭絞盡腦汁,想着給這個弟弟取個什麽名兒好,他看雪人皮膚白,睫毛長,就跟真的雪人似的,“陳…陳雪,怎麽樣?”

雪人正用小抹布擦着桌子,他怕陳家父母嫌他懶不要他,于是一個勁兒的收拾屋子,展示他的“有用”,不是閑人。

聽見陳南樹叫他陳雪,雪人的嘴角明顯耷拉下來,可人家是主,他是借宿的,又不好直白的表露對名字的不喜。

雪人雖然失憶了,但腦筋卻靈活,他轉了個彎回道:“哥,你叫陳南樹,裏面有個南字,我現在住你家了,歲數比你小,那我占個北字,叫我陳小北行不?”

陳小北總比陳雪聽起來像個男生名。

陳南樹沒有雪人心眼多,他身上帶着鄉下人最樸實的那種純真,他喃喃念了幾遍“陳小北”,旋即笑道:“行,這名字好聽。”

陳小北松了一口氣。

走廊裏傳來腳步聲,陳小北剛松懈下來的神經瞬間繃直,他将桌子擦的起勁兒,連常年粘着油污的地方都被他擦的锃光瓦亮。

來人是林秀芬,雖然她板着臉,面上看着不高興,但卻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娃兒看着歲數不大,跟自家傻兒子差不多的歲數,失了憶,也不知道在外面流浪了多久,渾身瘦的只剩把骨頭,母性使然,多少對孩子有幾分憐愛。

可日子不好過,到底把人變得刻薄幾分,林秀芬見陳小北在擦桌子,臉色緩和了些,但語氣仍然很冷,“飯好了,來東屋吃飯吧。”

陳小北跟在陳南樹身後進了東屋,挨着陳南樹在炕上坐下。

小桌上擺着一鍋白菜豆腐湯,不同于早上,這鍋是新做的,家裏囤了很多大白菜,吃一冬天基本沒什麽問題,所以陳家幾乎一天三頓都吃白菜炖豆腐。

有時林秀芬會額外炒點別的菜,今天她炒了盤雞蛋,再加上鹹菜和鹹鴨蛋,也就湊夠了一頓晚飯。

陳小北端着飯碗,筷子伸進餐盤裏的次數掰着手指頭都能數出來,寄人籬下,不敢吃太多,他連雞蛋都不敢夾,只敢夾幾筷子白菜,就着碗裏的大米飯吃。

碗裏的飯吃完,肚子還沒飽,也不敢說再添,碗在桌上放好,手擺在膝蓋上端坐着,等着主人家都撂了筷子,就立馬去收拾碗筷。

陳南樹個高身量壯,正是發育長身體的時候,這會兒已經吃完第二碗飯了,注意到陳小北的拘謹,他問道:“小北,你吃飽了嗎?”

“小北?”陳老漢發出一聲疑問。

陳南樹便解釋道:“他給自己起的名字,叫陳小北。”

陳老漢了然地應了一聲。

這邊陳南樹還眼巴巴地等着他回答,陳小北擡眼打量了下對面一言不發的林秀芬,寄人籬下最重要的生存法則就是學會看人眼色,他小聲說:“我吃飽了。”

“你說什麽?”陳南樹沒聽清。

陳小北只得擡高音調又重複了一遍。

陳南樹有些不信,“你真吃飽了嗎?”

“嗯,吃飽了。”陳小北揪着衣角,肯定地答複道。

吃過晚飯已是挺晚,陳老漢和林秀芬都睡得早,收拾完碗筷後就洗漱睡下了。

陳小北和陳南樹住一個屋,趁陳南樹洗漱的時候,他從櫃子裏拿出被子開始鋪。

他不會鋪被子,似乎在失憶前他也沒有睡過炕,于是只學着剛才在東屋看林秀芬的鋪法去鋪。

陳南樹洗漱回來,看見床上的被子哭笑不得,“小北,你鋪錯了,大的被子鋪在下面,小的被子是用來蓋的。”

陳小北的臉瞬間紅了,捏着被角手足無措的愣在原地。

陳南樹上了床,将大被子和小被子利索地掉了個個兒。

陳小北坐在炕梢,等陳南樹将被鋪到炕梢時,他拉住陳南樹的胳膊,在他右耳邊說道:“哥,這次沒經驗,我下次指定能鋪好。”

陳南樹笑着摸了摸陳小北的頭,“沒事,別那麽拘謹。”

炕很大,睡兩個人完全不擠,屋裏關了燈,陳小北躺在被窩裏翻來覆去睡不着,肚子餓,胃好像都攪在了一起,一個勁兒的反酸。

“小北,你是不是睡不着啊?”

陳南樹冷不丁說話給陳小北吓了一跳,陳小北立馬不敢動了,他抿了抿嘴唇,先是小聲應了一句,想起陳南樹聽力不好,又大聲回道:“哥,我是吵着你了嗎?我不亂動了。”

“不是。”陳南樹翻了個身,面向陳小北躺着,“我是擔心你睡不着。”

“我能睡着。”陳小北嘴硬道。

“是不晚上沒吃飽?”陳南樹雖然反應慢,但也能看出陳小北在他們家的拘謹。

“吃飽了。”陳小北仍舊嘴硬。

陳南樹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他拉開燈,突然打開燈,眼睛适應不了刺眼的亮光,陳小北用手背擋着眼睛緩了一會兒才睜開,而等他睜開眼時屋裏的陳南樹已經沒了身影。

聽到廚房傳來窸窸窣窣地響動,陳小北踩着鞋輕手輕腳踱步到了廚房,就看見陳南樹圍着竈臺忙活。

“哥,你幹啥呢?”陳小北扯了扯陳南樹的袖子問道。

陳南樹回頭朝他笑了笑,“給你煎個雞蛋。”

陳小北也知道陳南樹他們家不容易,忙揪着陳南樹的袖子說道:“哥,你別弄了,讓姨知道了她該說你了!”

“沒事,我媽看不出來,正好我也餓了,咱倆一人一個。”

陳家人幹活都麻利,陳南樹也是,很快就将雞蛋煎好了,他拿了個小碗把雞蛋盛進去,帶着陳小北又回了西屋。

陳小北肚子早餓的咕咕叫了,再不吃點東西怕是又要兩眼一黑昏過去,他不再扭捏矜持,捧着碗将雞蛋吃的香。

吃到第二個雞蛋時,他咬了一口,忽然想到陳南樹說這雞蛋一人一個的事,雞蛋都進嘴裏了,他自己這麽一吓又吐出來了。

陳小北臉上滿是抱歉後悔的表情,他嗫嚅着嘴唇說道:“哥,對不起,把你的雞蛋吃了。”

陳南樹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他很有做哥哥的樣子,呼嚕了下陳小北毛茸茸的腦袋,語氣溫柔地說道:“沒事,本來也是做給你吃的。”

陳小北呆愣愣地望着陳南樹,沒反應過來,陳南樹就接着說:“以後在我面前不用那麽拘束,你叫我一聲哥,我就把你當親弟弟。”

“為什麽?”陳小北更訝異了,“為啥對我那麽好?”

為什麽?陳南樹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一個原因是因為他天性本就善良,另一個大概是因為陳小北長得很好看吧。

人作為視覺動物,自然而然的會對好看的事物有着天生的喜愛。

但陳南樹嘴笨,解釋不明白,也回答不了陳小北的問題,他琢磨了下,發現自己講不明白後就放棄了。

“沒有為什麽,就是想對你好呗。”

就是想對你好,很實在也很直白,沒有華麗的詞語修飾,卻往往最能直擊人的心靈。

沒遇見陳南樹之前,陳小北已經在外面流浪了一段時間,他流落在荒郊野嶺,好容易找到有人居住的小村莊,在暈過去之前,他也敲過別人家的門。

有的大門緊閉,有的也會給他幾個饅頭,但大部分的時間裏,陳小北是敲不開別人家的門的。

原以為他是撐不過這個冬天的,卻沒想到會遇見好心的陳南樹一家,陳小北心裏感激,聽到陳南樹說我就想對你好,陳小北冰涼的心髒就像注入了沸騰的熱水一樣暖和。

“我,我會報答你們的。”陳小北語氣哽咽,帶着哭腔,眼眶也跟着紅了起來。

陳南樹抓了抓頭發,“哎呀不用,你,你咋還哭了?”

陳南樹打小就怕人哭,偏偏他小學的女同桌就特別愛哭,生生被弄怕了,搞的現在看見個人哭就手足無措不知道咋辦好。

“你別哭呀,我,我……”陳南樹結結巴巴,半天說不出個安慰人的漂亮話。

陳小北哭了一會兒,自己抹了把眼淚,說:“我不哭了。”

陳南樹終于露出個如釋重負的笑容,“這才對嘛,眼睛都哭腫了。”

他把碗往陳小北那邊推,“快吃吧,吃完好睡覺。”

“诶。”陳小北應了聲,抱着碗将剩下的雞蛋吃完了。

陳小北在陳家待了兩個多月,這期間白天他就幫忙收拾家務,飯菜是照例不敢多吃的,但也不怕,晚上陳南樹會給他開小竈。

除此之外,陳小北管陳南樹叫哥也叫的越來越順口了,他知道陳南樹是真的對他好,于是也愈發和他親近。

冰雪消融的日子,陳南樹開學了,他在縣城念高中,再開學讀高一。

陳南樹去上學,陳小北白天就倍感孤獨,幫忙幹完活,他就去陳南樹的屋裏待着,從書架上找書看。

陳南樹的小書架上都是練習冊,課本,陳小北随便抽了本練習冊出來,随手翻開,發現好像每道題都不陌生,都有思路,拿來筆在紙上劃拉幾下,得出一個結果,再翻出答案對比,幾乎沒有答錯的時候。

那天陳小北又在西屋做題,陳老漢進屋找筆正好看見。

陳小北見陳老漢進來,忙将練習冊插回書架,“陳叔……”

陳老漢:“你看你的,不用管我。”

陳老漢踱步到書桌旁,從筆筒裏拿了根筆,餘光瞄到陳小北未來得及收起來的演算紙,上面寫着密密麻麻的公式,他不由得多打量了幾眼陳小北。

陳小北每天最大的盼頭就是等陳南樹回來,陳南樹他們高中放學是七點,從縣裏坐客車到家需要一個多小時,到家就得八點多了。

每次陳小北都早早就出去等着,院門口有個大石頭,他就坐在大石頭上等着陳南樹回來。

村裏沒修路燈,陳小北就拿手電筒來照,等估摸着陳南樹下了車往這邊走的時候,他就舉着手電筒去接陳南樹。

遠遠看見陳南樹,陳小北高興地喊道:“哥!”

陳小北一笑,陳南樹也跟着笑,“诶!這呢!”

兩人碰了面,再一路說說笑笑往家走,陳南樹會給陳小北講上學時遇見的趣事。

晚上吃過飯後,陳南樹還得寫作業,陳小北也不打擾他,安安靜靜坐在一邊看他寫。

陳南樹不是天資聰慧的人,能保持中等偏上的成績全靠熬時間補。

今天他就被一道題難住了,他咬着筆杆,用廢了好幾張演算紙也沒算出來正确答案。

陳小北見了,說:“哥,能給我看看嗎?”

陳南樹把練習冊遞給他,有些好奇地問:“你會做?”

陳小北沒回答,而是認真看起題來,他看了不到一分鐘,就唰唰在紙上寫起公式來,沒一會兒就求出了答案。

陳南樹拿過來和答案一對,他驚訝地說道:“答對了!”

“小北,你太厲害了!”陳南樹毫不吝啬地誇獎道。

陳小北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陳南樹又接着說:“小北,這些東西你是學過嗎?”

陳小北搖搖頭又點點頭,他不知道自己學沒學過,但如果沒學過他怎麽會做題呢?

陳小北給陳南樹講解題思路,這時林秀芬進來送水果,正好聽見他們在講題。

林秀芬沒念過書,但聽陳小北講題講的頭頭是道,就算不懂也能知道陳小北講的好。

“阿姨。”見林秀芬進來陳小北立馬從位置上站了起來,他知道這個家最反對他留下來的就是林秀芬了,所以也格外怕她。

林秀芬現在不再對陳小北板着臉了,這陣子陳小北沒少幹家務活,這兩天又跟着去地裏務農,小孩兒幹活不偷懶不耍滑,她也就不再抱怨了。

“蘋果一人一個,早點睡覺。”林秀芬囑咐完就離開了。

陳小北有些激動,這還是林秀芬第一次這麽明确的表示蘋果是他和陳南樹一人一個的,這是不是就代表着林秀芬有要接受他的意思了?!

陳南樹沒在意這個,他拉着陳小北說:“小北,你該去上學。”

陳小北垂下眼睛,兩只手将衣角揉的皺皺巴巴的,“我,不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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