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106章
基地的情況确實比宋景想象中的複雜,人口容納過多,糧食儲備消耗過快,勞動人口與生産崗位的不匹配,以及雖然有輻射屏蔽裝置,但是由于畸變的潛伏期不定,人們可能在進島之前就處在潛伏期中了,于是斷斷續續還會有人畸變,時不時就會引起安全問題。
與此同時 ,基地軍部情況也相當複雜。
基地由聯盟和臨近幾個板塊的數十個獨立帝國共同出資建造,容納了來自各方的權力體系,外表看似是一個共同體,實則內部權利的分布猶如一盤散沙。有時候一項計劃的實行,只有部分人知情并頒布執行令,而是否停止要看何時引發另一部分人的不滿與異議。
曾經,對于處在潛伏期的人陸陸續續畸變的問題,基地采取的措施是供給生物科學研究室做實驗,後有內部部分人反對,說要顧及人道主義問題,考慮畸變者親人們的心情,于是改成一旦發現立即捕獲并擊殺;對于糧食儲備消耗過快的問題,一開始采取的是積分制度,靠清潔打掃、搬運押送、農作物勞動、生産制造所積累的積分換取食物份額,後又有一部分人持反對意見,因為僧多粥少,崗位少而島內人口多,大部分人都無法用勞動積分換取食物,于是施行一段時間後又取消了,改換成按人口分配。
在最重要的生存問題上,大家的意見也并不統一,不可避免地分成了不同的陣營。
這些情況,三言兩語沈一聲壓根沒法跟宋景說得清楚。尤其是,那個搜尋營救計劃,也是屬于這種情況。
她沒有辦法告訴他,就在幾天前,他進入基地的同一時期,由于又爆發了潛伏期的畸變者襲擊事件,以及一些人口管理和環境預測等問題,這個計劃已經在會上被叫停了。她的老師莫斯教授沒有那麽大的權利去重啓它,再者說口說無憑,老教授要如何交代信息的來源,又要如何憑借一句話讓人相信龍城幸存者和婆羅門根的存在也是個問題,更別提由于在生存危機的問題上站隊,他們實驗室自身都已經難保了。
這些事情一旦說了,宋景就會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必要繼續留在這裏。
該說他所處的環境太過單純還是他太過天真呢?沒有考慮後果就只身一人闖進人類基地。
她不知道為什麽現在他還清醒地保留着身為人類的意識和情感,因為他的畸變還沒有完全化嗎?又或者因為他是特殊個體呢?不管是哪一種,他的清醒某種程度來說對她并不是好事,那只會增添她的優柔寡斷和困擾罷了。
從宋景的頸動脈拔出采血針,她拿過沾了藥劑的止血棉簽按了片刻。
再拿開時出血點的血已經止住了,她又仔細地擦了擦周圍沾染的零星痕跡,直到幾乎看不到為止。她看了一眼仍舊閉着眼睛昏睡的宋景,即使發現又能怎麽樣呢?她還特意避開手臂采血,還是不想看到宋景對她失望的眼神吧……
雖說已經沒有足夠的條件進行更深層的實驗了,但莫斯依舊希望能多存儲一些宋景的血樣。
将血樣遞給站在門外的助手時,另一人忽然急匆匆地跑來:“沈博士,軍部來了幾個人,拿着許可文件,說要調走冷庫裏的天澤IV號。”
沈一聲臉色一變,立即終止了手上的工作:“快去通知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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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幾人離開的十幾分鐘後,明亮的燈光下,本來依然在昏睡的宋景悄然睜開了眼睛。
冰藍的眸子裏一片冷漠,毫無人類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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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疆。
進入麻疆地界之後,循着宋景氣味沿路尋來的趙乾朗就失去了線索,麻疆剛剛經歷過戰鬥和融合,雜亂渾濁的氣味充斥着整個城市,宋景的氣味隐匿在了茫茫人海中。
夜晚,整座城市正在狂歡慶祝勝利,畸變體士兵們載歌載舞時,一名巡邏兵忽然被人掐住了要害,狂歡中的畸變體們停下來。
“那個人類基地怎麽走?”
那只巡邏兵吓得要死,被脅迫着帶了路。
延長的海岸線邊延綿了十幾公裏的紅樹林,此時已經異變,在夜空下張牙舞爪的,一條斷了前路的跨海大橋筆直地橫亘其中。趙乾朗遠遠地看到一個墨點兒大的島嶼綴在一片波瀾翻湧的海中,幾乎同為一色,非常地不顯眼。
斷橋只有十幾海裏長,再遠就斷了,趙乾朗拎着只小雞一般拎着那只巡邏兵:“怎麽進去?”
小兵戰戰兢兢,哭喪着臉告訴他,沒人能進島,進島的途徑是基地控制的。
又問:“最近有沒有人進過那座島?”
巡邏兵哪裏知道有沒有人進過島,它只是個邊緣的小兵,抖得跟篩糠一樣,它感受到身邊這位身上強大的威壓,那是它在這座城市中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強大氣場。
趙乾朗忽然拎着它轉過身,身後幾百米處,紅樹林密密麻麻枝丫的後方,不知何時出現了一群蟄伏的畸變體,它們手拿槍械武器,弓背彎腰,顯然把趙乾朗的出現當成巨大的威脅。
趙乾朗旋過身來,它們便一動也不敢動,警惕地望着他。
“帶我去見你們首領。”趙乾朗望了一眼那些槍械,說。
城中心的一座廢棄大樓處,室內燃着明亮的火光,一群人坐在會議桌旁,正在商讨着什麽。忽然像是有人感應到了什麽,停下話頭扭頭望向大門處,立刻,整個屋子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神色變得警覺,但還未做出什麽反應,門忽然砰一聲被暴力破開了。
木屑飛濺,一個高大的人影拎着一個瘦弱的巡邏兵闖了進來。
“誰是這裏的領袖。”
屋裏原先的那幾人立即進入備戰姿勢,此時一股強大的威壓鋪天蓋地地彌漫開,衆人的臉色立刻變得煞白。
“你是什麽人?”一人問。
“誰知道怎麽進塗海上那座島?”趙乾朗與他同時開口。
“你要進島做什麽?”
“找人。”
宋景打算離開這裏。
外面在吵鬧,宋景豎耳聽着,他聽得到沈一聲跟兩個女助手義正詞嚴的辯駁聲,另有幾個陌生的男聲,低沉粗犷,想必是來自軍部的人。
宋景打量這間鋼鐵制造的房間,琢磨着逃出去的方法。
他早就察覺不對了。
裝飾得越來越舒适的房間并不是因為他對人類有多大的功勞,而是在安撫他、希望他對環境滿意從而增加他的耐心,沒有解開的鐵鏈是對他的警惕,他數次醒來後發現的脖頸上的針眼,則代表着他們在他昏睡的期間從他身上抽取血液進行研究,而以他的警覺度和敏銳性卻對此一無所知,說明他們在給他的食水中下了東西。
沈一聲一直在拖延時間。
而他雖然隐約覺得不對,卻一直沒有往深了想,想起幾天前的天真愚蠢,他此時覺得有些匪夷所思。他怎麽能一頭熱血不顧後果地就闖進基地,還天真地認為沈一聲必定會幫他呢?就憑曾經有過那麽一點交情?
他此時甚至不能理解出發時的那個自己——人類的死活又跟他有什麽關系?
他轉動機敏的眼珠,打量房門和圍欄,又将目光移到洗手臺下的排水口和天花板上的通氣口。如果能逃出去,他還想去偷一份沈一聲的研究報告,他不能不為了他和趙乾朗的以後打算。如果有必要的話,他不介意用點手段從沈一聲嘴裏挖出點東西。
如果數天前的宋景看到現在的自己,恐怕也會心驚于他那份非人的冷漠和精明涼薄的神情。
外面争吵的聲音漸漸停止了。
宋景分辨出那幾個男人走出去時的腳步聲,又聽到實驗室的人回來時雜亂卻沉重的腳步聲,沈一聲在跟另一個蒼老男人說話。
“擋得了一時,擋不了一世,恐怕他們還會再來的。”他聽到過那聲音幾次,知道是沈醫生口中的她的老師。
“下次來,恐怕他們會用別的法子讓您交出去的。”
一個女助手的聲音弱弱的:“要是沒有研發這東西就好了。”
被沈醫生呵斥了一聲,聲音漸行漸遠。
這天晚上,沈一聲給宋景送餐時,宋景問她:“天澤IV號是什麽?”
她一驚:“你怎麽知道?”随後看了看他的耳朵,“你聽到了?”
她的眉毛擰起來:“你先吃飯。”
宋景沒動,似乎就等着她開口,空氣變得尴尬起來,沈一聲四處望了望,發現飲用水也絲毫沒有減少的痕跡:“怎麽也沒見喝水……”
宋景還是沒答。
她擰着眉毛猶豫了會兒,才很艱難地說:“是我老師之前陰差陽錯研發出來的一款藥劑,對動植物都有很強的毒性,基地一些人想從我老師手上拿走,拿去對付畸變體,但是我老師不贊成,我們都不贊成。”
“宋景,這裏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打它主意的人雖說來自基地軍,但組成基地的是除了聯盟軍還有數十個其他獨立帝國,漏洞大融合之後,彙集到一處組成一個共同體,掌權的成分非常複雜,我一時半會兒跟你說不清。”她一邊撓着眉毛一邊說。
“所以,你的老師根本沒有權利能夠幫我,對嗎?”
沈一聲忽然噤聲,她本來不想說的,但是覺變已經很煩心了,不自覺地就順着宋景話趕話說到這裏,她無法否認,但也不想回答。
她正猶豫着要不要再想點別的理由搪塞過去,擡起頭,看見宋景清醒的眼睛,和一口未動的食物,忽然便放棄了這個念頭。
她的老朋友只是天真,但不是傻子。
聽到了這一句,未免沒有聽到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