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113章
“提前知道,提前傷心罷了,我就是不想看到你現在這樣才沒說的。”趙乾朗的聲音裏有着無奈和憐惜。
“無稽之談!早點說出來說不定有辦法治,一定有辦法的!”
“沒用的。”趙乾朗說。
“你怎麽知道沒用?”
宋景眼睛一錯不錯地盯着他:“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趙乾朗嘆了口氣,目光無限柔和:“在麻疆的時候。”
“我在那裏遇到了一個老原生種,他是從原界掉下來的。他跟我說,最早流行這種病的是原界,早在幾個月前,這種瘟疫已經在那裏盛行開來了。”
“瘟疫?沈一聲說過這并不是瘟疫。”宋景說。
“它們并不懂這是什麽,只知道大面積流傳,是不是瘟疫也沒多大區別,結局都是一樣的。”
趙乾朗猶豫了一下,像一匹精疲力竭的馬一般,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在原界,我們的種族幾乎已經滅絕了。”
宋景一時說不出話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原界早就流行了?那裏的族人幾乎快死光了?怎麽會這樣……
“我不信,沒得治?我不信……”他抗拒地說。
沈一聲在門口聽着,原本在猶豫要不要進去,但還沒等做出決定,眼前忽然一花,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被什麽東西揪住的就像閃電一樣被扯了進去,轉眼間到了宋景的手裏。
宋景單手扣着她的脖子:“你上次說不是傳染病,是吧,你說是基因突變,那麽那種引起畸變體基因突變的物質,來源于哪裏?既然你們團隊對此有研究,有沒有治療的辦法。”
沈一聲被捏得說不上話,窒息地拍了拍他的手臂,過了會兒,宋景才晃神地放開她,她咳嗽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趙乾朗已經把衣服扣好了,此時正靠坐在地上休息,他虛弱地點點頭:“原來是基因突變。”
“按時間來算,應該是從原界洩露下來的吧。”他說。
沈一聲點點頭,此前她還不十分确定那種起到轉座子作用的物質來源于哪,聽了他們剛才的對話她差不多已經能肯定了:“恐怕是來源于原界的輻射,所以此前才從來沒有在我們的自然界中提取出來過。”
“我和老師早就猜測了,此種物質恐怕廣泛地存在于某種常見的介質中,所以才會導致大面積的基因突變,但一直不太明确是存在于哪裏,現在看來應該就是漏洞的輻射了,這也符合我們推斷的特征——畸變時間越早,畸變體等級越高,吸收的輻射能量越多,發病越快,病得越重。”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南淵的畸變體病情才在這幾個城市當中發展得最迅速。因為裴春培養的那群畸變體裏不單有大量的高級畸變體,為了獲得更多能量他們還同類相食,那種物質于是富集到食物鏈最頂端,所以南淵才最早地走在了疾病發展的最前端。
趙乾朗忍不住輕輕笑了聲。
好笑,真是太好笑了。
不怪宗盛,就連他也想笑。
造化弄人。
真是造化弄人啊。
在裴春費盡心機集結能量、培養高等種、打造一個全新的屬于畸變體的社會的時候,他就已經被寫在死亡名單上了。越努力,越拼命,反而死得越快,社會進程越快被推進,畸變體們就越加逼近死亡。
它們終其一生都不可能看到一個屬于自己的種族社會的時候成熟運轉的時候。
因為它們注定是一個要消亡的種族。
從原界,到這裏。
在大家熱火朝天地要打造一個新世界的時候,上天已經在逐漸回收它們昙花一現的人間體驗券。
多麽可悲,這個種族就像是上天的棄子,天生的笑話。
死去的族人的抱負永遠不可能實現,而還在熱情似火到處征戰的族人對前方的命運一無所知。司想還在展望部落美好的未來,麻疆還在試圖攻下人類基地。
但或許比起現在,一無所知地死在美夢中也是一種仁慈吧。
無知即幸福。
哈哈。
“沒有可以治療的辦法嗎?”宋景問。
沈一聲搖了搖頭:“基因突變本來就不可逆,而且那種物質分布得太廣泛了,根本去除不了,輻射無所不在。”
她的肩膀被抓住,宋景不肯相信:“是沒有辦法,還是不肯治?你的老師不是權威專家嗎!他難道沒有辦法?”
“真的沒有,”肩膀被抓得很痛,但沈一聲沒有掙紮,默默地承受了宋景的崩潰,“不是因為我是人類而發病的對象是畸變體才這麽說的,而是以我們現階段的醫學技術來說,真的是無能為力,別說去除,我們甚至都提取不了在輻射中的那種物質,只有當它跟畸變體體內的基因序列相結合剪切出了含有基因調控位點的片段之後,我們才能在畸變體的體內檢測到它。如果能在大氣中廣泛地提取到,我老師的報告就不會沒人采信了。”
她嘆氣:“就是因為我老師的研究報告無法取信上層,沒人相信畸變體會廣泛地發病并且死亡,所以才會有人提出天澤IV號那個激進的計劃,我們今天才會站在這裏。”
“你早就知道這一切,”宋景眼睛通紅地看着他,“在你利用我幫你偷出天澤IV號的時候,你就知道畸變體都會死。”
他發現了,必然的,沈一聲知道這一切本就必然會被他發現。
她點頭:“對。”
“因為我們都會死,所以你們才反對那個計劃,因為沒有必要在将死之人身上花心思,沒必要平白無故搭上污染生态的代價,等過段時間畸變體就自然都會死亡了,是嗎?”
還是點頭:“是的。”
“好,好得很。”宋景雙目赤紅,沈一聲覺得自己的肩胛骨要碎掉了,但她忍着沒有掙紮,她應該的,不管宋景對她是什麽态度,她都該受着的。這時,趙乾朗那邊傳來了一聲悶咳。
這個聲音仿佛喚回了宋景的神志,令他松開了捏在沈一聲肩上的手,轉而走向靠坐在地上的趙乾朗。沈一聲龇牙咧嘴地活動了一下肩膀,面容無聲地扭曲了好一陣,才也回頭看過去。
趙乾朗咳出了今天的第二口血。
不用遮掩之後,他的氣色仿佛突然之間衰敗了許多。
“對不起,不應該兇你。”
宋景替他擦去唇角的血,又幫他拉好領子。
他早該發現的,但那幾天他只顧着自己的覺醒,根本沒發現異常。
趙乾朗笑了笑:“別難過。”
宋景搖搖頭。
“我……”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他清了清嗓子,才把眼淚忍了回去。
“沒事的,治不了就治不了,我陪你,我陪着你,反正我也是要死的,不過是早一點晚一點的區別罷了,我們一起走。”
“胡說什麽,你才覺醒,你能活很久的,不要吃畸變了的動植物,盡量待在建築裏,你能活很久的。”
“這難道是什麽獎勵嗎?”宋景說,“你死了,大家都死了,就我一個人活下來孤零零地等死,這難道值得慶幸嗎?如果你是我,你會覺得開心嗎?”
趙乾朗說不出話。
“你的羽毛很漂亮,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最漂亮的羽毛,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趙乾朗希望他活着,可又不希望他一個人痛苦的孤零零地活着,他希望他能吹夠舒适的風,看遍多彩斑斓的晚霞,飲夠世間醉甘甜的水,用漂亮的翅膀自由地振翅高飛,他希望他享受而快樂地活着。
“只有你這麽說,”宋景輕輕地笑了,“你知道嗎?只有你這麽說,我小時候同族都說我是怪胎、異類,族老們說我是罪孽的化身,不詳的象征,沒人覺得我漂亮。”
“他們沒品味。”
沈一聲這時候覺得自己非常不應該存在,她應該離開,那兩人顯然沒把她在場當回事兒。但是她想了一下,又有點猶豫,她要不要把另一個實情說出來?
趙乾朗撐着膝蓋站了起來:“我們走吧。”
“你還能走嗎?”
“嗯。”
“好,去哪?”
“想回我們以前的學校看看。”趙乾朗說。
宋景扶着他,點點頭。
“還有你小時候住的地方。”趙乾朗說。
“嗯。”
宋景攙扶着趙乾朗走到了街上,二人走了一段距離,宋景停下來回頭。
“你還跟着我們做什麽,該去哪去哪吧,你真不怕我把你殺了嗎?”
沈一聲猶豫地說:“我是想,我畢竟是個醫生,或許有什麽能夠幫忙的。”
“不能治病的醫生,一無是處,快滾。”宋景冷冰冰地說。
趙乾朗的病情進展得很快,以他的等級來看,或許他早已發病,只是強撐了太久,撐到現在已經很不錯了。他們在接下來的幾天裏把廢棄的南淵逛了個遍。去了二人相識的學校,逛了教學樓和宿舍;去了宋景小時候獨自生活的地方,那裏已經拆掉建起了新的樓盤,雖然現在也已經倒塌破損;去了他們以前常去的約會的地方、結婚紀念日經常去的餐廳……最後回了他們以前的家。
随後趙乾朗倒下了。
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真正到面對這一刻的時候,宋景還是無法接受。他無法不崩潰,也無法不自責。他在做什麽?趙乾朗病了的時候他在做什麽?他浪費了多少本來可以珍惜的時光?趙乾朗又是拖着怎樣一副身體進防守森嚴的基地找他的?
他都做了什麽啊!
趙乾朗還有意識,擡手摸了摸他的臉:“不哭。”
宋景擦掉眼淚:“我不哭,我跟你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