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等風穿堂
等風穿堂
晚秋天涼，蕭瑟楓葉，落了滿地紅光。雲缥缈，霞染了半邊天。
今天風景甚好。
林清詩安靜望向窗外遠天的雲霞，自顧自想着。
“不過在這個時節出現，真是有些可惜。”她小聲嘀咕。
“小姐，您的茶。”店裏的服務員端來一杯普洱。
“嗯。”林清詩柔聲應道，淺抿了一口茶，低頭，纖手按在書上，寫着字。
風急了，卷起枯黃的秋葉，随着龍卷升上半空。店外一陣呼嘯，店內安靜祥和，只聽風喊。
店門開了，突兀且違和，兩個世界被聯通，戰火與夕陽，烈火與清泉，罪惡與美好。
從平地吹來的微涼，讓林清詩不禁打了個寒戰，向店門口望去，進來了一位男人。
耳邊蕭條的秋風摩擦過門框，發出鳴叫。此時，被一團大雲擋住的天空乍洩幾縷金燦濃烈的光束，撒到林清詩身上。
如同神明降臨。
林清詩只瞧見側臉，戴着個金邊眼鏡，下颚線清晰俊明，鼻梁挺直，一身針織長衫，凸顯其身段高大，卻尤其清瘦。
一股書香墨氣随着涼風飄進來。
他手上捏着幾張報紙。
“喲，沈先生怎麽得空來這兒了？學校那邊不忙了？”店主是位風韻極具的女人，婀娜走出來迎客。
“姜女士就別打趣我了，風又起了，恐怕最近又有的忙了。”這位沈先生溫潤如玉，謙遜有禮，聲音沁心。
林清詩目光不覺被吸引了過去。
沈先生推了自己眸前的眼鏡，看着報紙上的神情都極認真。
“您先随便找個地兒坐着罷，您要的還同從前的一樣不？”
“嗯，是的。”這位沈先生放下報紙，看着姜女生應答完才向周邊尋看，找着座位。
時代風向大變，一場突如其來的戰争打破了這場電影膠卷般寧靜的生活，人們抓着緊，秉着心，享受最後的一塊平和之地。
店內幾乎人滿為患，只有林清詩這邊還尚可再添個人。
沈先生走向窗邊的位置，帶起店內溫和的流動，林清詩面前緩緩撲來那陣書香。
他仿佛帶動着他的整個世界，來到她的面前。
她擡頭，看見一雙幹淨清澈的雙眸，能倒映出自己消瘦的身影。
“周圍似乎也沒有地方可以落座，先生便坐罷。”
她說着，杏眼含着秋水，楚楚動人。
“謝謝小姐，麻煩了。”沈先生說罷，落座，沒有一點雜音。
沈先生自然挺着背，林清詩停了筆，觀察眼前這位先生，長得清秀，如同一橫清波，蕩起漣漪。
這位先生同樣也在望着她，兩兩相望，卻不覺得尴尬，二人默契相投，都笑了起來。
這位先生笑起來倒有幾分學生模樣，青春洋溢，極好看。
“相見是緣，請問先生貴姓？”眼下林清詩出于禮貌，微微笑道。
“在下姓沈，名千雲。小姐直呼我名字罷，不必那麽多禮節。”
沈千雲舉手投足間，都是讀書人有的儒雅之态，林清詩甚是感慨。
“沈先生叫我林清詩便可。”林清詩眉眼無塵，不同這世俗，戰火紛飛。
沈千雲不經意間瞥見了林清詩的所寫之物：“林小姐是位詩人”
“無名小卒罷了，只不過寫寫詩來打發時間。”林清詩莞爾一笑，委婉。
“先生方便垂閱在下的拙筆嗎，也可為在下斧正。”林清詩大方說道。
将剛寫的詩作，呈于沈千雲眼前。
沈千雲手指修長，接過林清詩遞來的詩作，細細翻閱。
“你虔誠揮下一縷斜陽，
我眷戀如生命，
于是，
我開始期待成長，
而後你化成風，
穿堂。”
林清詩寫的字就如她的人一般，是清新的小楷。
沈千雲輕聲笑了：”林小姐的字也很好看。”
林清詩莞爾：“只是一般水平，寫着玩。沈先生不要取笑了。”
“咳咳，二位聊得真投入，我擱這兒站了大半天，愣是沒注意到我？”
女人其實是剛來。
沈千雲有些不太好意思。
來的女人叫姜藝，這家店的老板娘，是方才沈千雲剛進門，與他交談的女人。
她将端來的茶水放置在桌上後，朝沈千雲抛了個媚眼，林清詩沒有尴尬，靜着心，低頭繼續看着詩喝茶。
茶香侵略她的味蕾，可血液在身體裏凝固，門外的天空開始泛黑，漏了幾顆星子，像是長在林清詩心裏的疙瘩。
“您先走吧，別叫人誤會了。”沈千雲瞧出林清詩的情緒，也是因為姜藝實在有些過了。
“好好好，回頭我就找個男人嫁了。”姜藝看了眼在喝茶的林清詩，眼裏泛出醋意。
沈千雲聽了這話，不滿意地直蹙眉頭：“別這麽說，你要好好的，不能糊塗過日子。”
姜藝沒理他，轉頭走了。
林清詩待姜藝走後，只想着這最後一塊和平之地似乎也不複存在了，這位姜姓的老板娘似乎不太喜歡她。
不問時間，天幕将黑，一段流年，一片雲霞最後被純墨燃盡，消散在遠天，只剩下淡淡的憂傷。
沈千雲看林清詩看着窗外，道：“快入冬了，天黑得快。”
“嗯，是黑得很快。”
林清詩轉頭看他，認真安靜，眸子中像是裝了滿天燦爛奪目的星辰，讓人移不開眼。
直到，林清詩将目光移到沈千雲的身前，那瓷白杯，沁綠茶。
“沈先生也愛喝普洱嗎。”
林清詩看着已然告罄的茶水，問。
沈千雲露出無比的深情：“噢，我母親愛喝，我也有些受感染吧，每次喝都會念起母親，她是個很溫柔地人。”
“您的母親很愛你。”林清詩盯着普洱茶發呆，想着自己似乎從未念及過母親，她的母親在她沒有記事時就離開了她。
印象裏對她的記憶只那個女人站在門口朝她揮手，然後一走了之。
當時陽光輕撫，母親背着陽光，她的模樣看不真切。
不過這麽多年了，她也并沒有覺得傷心，這次，不知為什麽突然有些悲涼。
心中覆上了一層淺薄的陰影，而後不斷泛濫成災，于是，連成了一片烏天。
“抱歉，與你第一次交談就讓你想起傷心事了。”
“沒事。我只是想起了，我從未見過我的母親，而且根本不知道她的模樣，一直對母親這個概念很模糊，就算想起來也沒有什麽觸覺，先生也不必放心上。”
但林清詩眼中卻渲染了一層濃重的暗沉色彩，看着沈千雲。
“林小姐，相見即是緣分，我想我們很有緣分，以後也定會相見。”
沈千雲話裏有話。
相見憑緣分，緣分天注定，而她的母親是帶她來到這世界，她們的緣分到了盡頭，自然會分散，但沈千雲相信，他們的緣分才剛剛開始。
“如果心情不好的時候，可以來這裏消遣，我會經常來這裏，只不過有時間才會來，學校裏有一堆事。”
林清詩有些詫異，他們第一次見面，沈千雲就這麽熱情地對她，而自己也同他聊了許多自己的事。
也許沈千雲這只是骨子裏就有的儒雅随和，讓人情不自禁就會移動心中的天平。
今早林清詩聽說戰争前線傳來急訊，新的戰線被攻破，守不住了，退到了陵城那兒了。
林清詩所在的安城就在陵城旁邊，她現今想抱着平常心，聞着硝煙味，過着所剩無幾的安定生活。
不只是她，所有人都希望如此。
希望即将入冬的晚秋，天空依舊晴朗，希望每一天都能看到愛的人、在意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