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夜沉
第三十五章夜沉
在遠離仙都城的一處密林深處有一間小木屋。木屋的正中心有一張破舊不堪的木床,上面躺着一個面無血色的蕭燃。他的周圍懸挂着一圈金色的鈴铛。輕風透過破敗的窗戶吹了進來,鈴铛随風飄動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蔚堇跪坐于木床邊,滿面愁容地看着蕭燃。
“阿姐,夠了吧…公子他已經…走了。”緋绫站在蔚堇身後輕聲地說。
“不…他沒走…他只是還需要一點時間找到回來的路。這些鈴铛發出聲音會指引他回來的。”
“阿姐…已經快三天了,你設下這陣法快三天了。若是公子還能回來早就回來了。”緋绫停頓了片刻繼續道,“阿姐,讓公子安息吧。”
“不!不會的!我的公子不會就這麽死了,他才剛滿十八歲!人生才剛剛開始…”蔚堇撫摸着蕭燃的臉,忍不住失聲痛哭。她無法接受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就這樣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阿姐…”緋绫見蔚堇如此心碎便從身後抱住了她,“阿姐…別哭了…”
就這樣過了許久,蔚堇終于停止了哭泣,她意識到只有一個方法可以讓蕭燃回來。她轉過身來,一臉平靜地對緋绫說:“緋绫,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阿姐,你我之間何需說什麽拜托。你盡管吩咐我就是了,只要做得到,我一定去做。”
“你先答應我。”
“阿姐…”蔚堇的眼神令緋绫有了不好的預感,“你…你想讓我救公子是嗎?”
“是。”
“你…你想用你的聚靈珠救他對嗎?”
“是,這是唯一能公子回來的方法了。”
“你若是想用聚靈珠救他,我們就去…就去雲境或者鶴峰,我們去把聚靈珠要回來。總之,不能用你體內的聚靈珠救他,那樣的話,你會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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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不及了,已經快過三天了,公子已經…已經等不了了!”
“我不要!”緋绫跑到了木屋外,不願再面對蔚堇。
“緋绫…”蔚堇緊随其後拉住了她,随後便跪在了她面前,“公子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猶如我的親子。我實在不忍他就此魂歸大地,形神俱滅。我活了這麽多年,已經足夠了。”
“可是,阿姐…”緋绫也跪了下來,“你若走了,軟軟怎麽辦?”
“公子他一定會幫我們救出軟軟的。”
“你相信他?”
“是,我信。他是我帶大的孩子,我自然信他。”
“可是他如今已魂歸大地,即使你把靈珠給他,也不知道他的魂魄多久才會聚齊啊。”
“不會太久的,十年足矣。”
“可是…阿姐,我舍不得你。我等了這麽多年才和你團聚,我不想再孤孤單單一個人了。”
“緋绫,公子會陪着你的。你記住,要看護好他。我會留一封信給他,等他醒了,把我的信交給他。”
“阿姐,你比我更清楚,擅自使用聚靈珠強行改命,有違天道,必遭天遣。輕則五感缺失,重則四肢殘損,全憑天意。如若,他醒了,卻…卻身殘可怎麽辦?”
“那也比形神俱滅強。緋绫,救救他。有一天,你會知道的,他是個多麽好的孩子。”
“阿姐…”緋绫知道自己已無法改變蔚堇的決定。她只能緊緊地擁抱着蔚堇,珍惜這最後的相聚時光。
“你來了。”江攬星擡起頭對着牢房外站着的男子說。
“嗯,我來了。”葉晨幽深的眸子裏不夾雜任何情緒。他并沒有看江攬星,而是平視前方。
“你去哪兒了?為何沒跟在延寧君身邊?”
“延寧君派我去了雪域,如今那裏有重兵把守。你的族人們都被困在了那裏。”
“我叔父和弟弟還好嗎?”
“他們都還活着。”
“你會保護他們嗎?”
“會。但是我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你。”
“我怎麽樣都無所謂。你只要幫我保護我想保護的人就夠了。”
葉晨低下頭沒有說話。
“你該走了。”
葉晨第一次将目光投向江攬星,但只停留了一瞬間便轉身離開。他走了幾步後,身後傳來了江攬星的聲音。短短的三個字讓他猛然回頭。而江攬星已站了起來扶着鐵欄杆,臉上帶着淡淡的微笑。
“你剛才說了什麽?”
“你終于願意看着我說話了。”
葉晨僵立在原地,方才他分明聽見了攬星喊了他的真名,難道是自己聽錯了嗎?
“現在你真的該走了。”攬星收起了笑容,恢複冰冷的神情。
“攬星…你…”
“葉公子,延寧君請您過去。”侍衛走了進來,“說是有事情與您商議。”
“好。”
葉晨在侍衛的跟随下走出了地牢。還未走遠就聽見有人用驚恐的語氣喊:“着火了!是地火…是地火…”
葉晨大步跑回關押攬星的牢房口,眼前的一幕讓他心一沉,深藍色的地火吞噬了江攬星。他想喊,可是喊不出來。他想向前跑去,可是卻挪不開步伐。他只能任由片片星光墜入懸崖,任由自己的心跌入永夜。
地火燃盡,只留下一地煙灰,葉晨耳邊響起了江攬星最後一次喊他的名字,那個他從未告訴過江攬星的真名——“寒夜沉”。
這是言謹裕第二次踏上雪域的土地。上一次來,他帶着期望,希望能見到江流螢。這一次來,他同樣帶着期望,希望那江流螢已經逃走了,逃得遠遠的。曾經那麽想見到的人,如今他卻希望不要見到。可是與上一次一樣,他的希望落空了。
延寧君的軍隊将江氏一族困在了雪域,沒有一個人逃脫。年滿十四的男子皆佩戴着枷鎖,老弱婦孺則被集中關押,沒有了人身自由。
當延寧君在江攬星的族人面前宣布了他畏罪自殺的消息之時。大部分人臉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情。顯然他們并不知道自己的前宗主竟然詐死了這麽多年,還謀劃了一出驚天陰謀。唯一知情的江淵、江流螢臉上挂着哀傷。
言謹裕選擇站在世家公子們的最後方,他不忍看見江流螢淪為階下囚的模樣。
“江攬星死前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我手上是他親自畫押過的罪狀。江老先生,您要過目嗎?”延寧君對着跪在江氏一族最前面的江淵道。
“不必了,既然他都已經承認了,我自然也認了。”
“江攬星至死都否認您與雪域其他人參與到此次的陰謀之中。您的族人們看起來确實不知情。可要說您江老先生也不知情,那可就蹊跷了,實在令人難以信服。”
“事到如今,我也不否認這些年一直都知道攬星還活着。我放任他去謀劃那些有違天道之事。對他做了什麽,即将要做什麽從不過問。我知道自己難辭其咎。但是我的另一個侄兒流螢他對這些事情确實是好不知情的。請延寧君放他一條生路!”說罷,江淵将頭抵在了地面上。
“叔父,我是雪域的宗主,兄長是我們雪域的人,他犯下的錯,自當由我來承擔罪責。”江流螢擡起頭,用那清澈的雙眸看着延寧君,“請您處死我,饒過我叔父還有我的族人!”
“螢兒!不要說了!你記住你的責任,你是雪域的宗主,你的命不只屬于你自己!你永遠都不能抛下你的族人不管!”
“叔父…”
“延寧君…能否聽我一言。”眼前發生的一切令莊定恒心有不忍,“在我看來,江流螢宗主不像他哥哥是個滿腹詭計之人。我想他對整個陰謀确實是不知情的。請求您饒他不死。”
延寧君思索了片刻問:“在座其他公子們的意見呢?”
“我也贊成不處死江公子。”站在莊定恒身邊的言謹飏道。他接到言謹裕要随延寧君審判江氏一族的消息後,便趕到仙都城代替雲芝來到了雪域。
“我也贊成。”齊晖道。
“好樣的!還好你沒聽你爹的話,主張重罰雪域江氏。”一旁的溫元小聲道。
“我…雖然貪生怕死,還有些嚣張跋扈,但也知道感恩。那時候你我中了射工之毒,江流螢幫我們上山找藥草,差點遇險。這些事我都記着呢。”
“嗯,我也都記着呢。江流螢不是罪大惡極之人。”
其他世家公子也紛紛表達了不願意處死江流螢的意願。只有言謹裕始終沉默不語。
“看來大家都十分顧念着往昔的情分,不願意看到江宗主失去性命。”
聽見世家公子們都為江流螢求情,江淵百感交集,他內心悔恨莫及,若是自己今早阻止江攬星,也許一切都能改變。
“延寧君,我知道攬星犯下的罪太過深重。
他雖然已經畏罪自盡,但仍難以抵消他的過錯。我願意用我這條命為他贖罪!請求你高擡貴手,饒江氏其他人不死。”江淵說完後便起身奮力撞向不遠處的石柱,鮮血順着他的額頭流了下來。
在場的人都被這一幕驚到了。江流螢第一個反應了過來,跑到了江淵身邊。
“叔父…叔父…”他不停地哭喊着。
“螢兒…叔父很高興你有一群願意善待你的朋友…叔父之前錯了…雪域交給你我很放心。你…你一定要活下去…”
當世界褪成黑白之時,往事一幕幕在江淵的腦海中呈現。曾經他也是個性情豪邁不羁,喜歡縱酒游獵的恣意少年。兄嫂的早逝,令他不得不回到雪域擔起重責。未曾娶妻生子的他,面對兩個年幼的侄兒,既心疼又惶恐。只能逼迫自己收起放浪不羁的性情,去扮演一個“嚴父”的形象。當江攬星抱着全身是血的江流螢跪在他面前時,他知道一切都不能回頭了,只能眼睜睜看着心愛的侄兒走上一條兇險之路。若成功則尚有一條生路,若失敗則萬劫不複。然而天不庇佑,江攬星已無生還可能,江淵唯有盡力保住江流螢,哪怕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