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寂嶺
第三十六章寂嶺
江淵死後,延寧君特別恩準了江氏為他舉辦了個簡短的葬禮。言謹裕遠遠地看着站在人群最前方的江流螢。接連失去至親之人的打擊令他身軀愈加單薄纖弱。
葬禮過後,延寧君當衆宣布了對江氏一族的處罰方式。他們必須在兩日之內收拾好最基本的生活用品後,集體遷入距離雪域不遠的寂嶺居住,永世不得離開。
這是葉晨的提議,他對延寧君說寂嶺環境惡劣,又有猛禽猛獸出沒,鮮少有人踏足。讓江氏一族在那裏自生自滅是最合适的懲罰方式。既不需要對他們趕盡殺絕,又讓他們無法舒适地活着。
江氏一族不得不接受了這樣的懲罰。
他們的武器與法器全部被收繳。不少年長的族人因無法忍受這樣的屈辱也不願離開江氏世代居住的地方,而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雪域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在出發前往寂嶺的清晨,江氏的族人在江流螢的帶領下在宗祠向列祖列宗磕頭跪拜。禮畢後,哭泣聲、哀嚎聲、嘆息聲萦繞在祠堂之中,令人不忍耳聞。
世家公子們皆候在祠堂外,不願入內。
“定恒,你看見我兄長了嗎?”言謹飏小聲地問。
“沒有啊,是不是站在後面了。”他二人不約而同向後搜尋言謹裕的身影。
“奇怪了,我兄長去哪兒了?”
“言兄是不是不忍看到這場面,所以躲起來了?”
“我要去找他。”
“延寧君還在這兒呢,你別亂跑了。”莊定恒一把抓住了言謹飏,“再說了,一會兒就要前往寂嶺了。你兄長是個有分寸的人,肯定會按時出現的。”
言謹飏點點頭,“好吧,聽你的。”
果然如莊定恒所料,言謹裕在啓程之前準時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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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你剛才去哪裏了?怎麽臉還髒了?”
言謹裕擡起衣袖擦試着臉龐。
“你這袖子怎麽破了?兄長,你到底幹嘛去了?”
“去辦了點事。”
“哦。”言謹飏見他不願多說,便沒有追問。
寂嶺距離雪域并不遠,步行半日便可到達,但山路十分崎岖狹窄,又有不少懸崖峭壁,可謂路途艱險。
江氏一族被禁止禦劍,又有不少老弱婦孺,因此比預計多花了一倍的時間才終于走到進入寂嶺的山口。一路上,世家公子們見到老人或者幼童走不動之時,紛紛動了恻隐之心,伸手相扶。起初延寧君見了還加以阻止,最後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當江氏族人親眼看見自己的圈禁之地時,人群中又傳來了悲泣、哀嚎聲。
有一中年男子情緒突然崩潰,大喊着:“完了!我們都要完了!江氏完了!”然後撿起路邊的石塊猛擊自己的額頭,頓時血流如注。他倒地後口中還喃喃低語着:“完了…都完了…”之後便斷了氣。
他的舉動令江氏族人更加驚恐。不少人紛紛跪地請求:“放過我們吧!求求你們放過我們吧,讓我們進入寂靜等于去送死啊!”
延寧君不為所動,嚴肅地說:“你們去仙都城看看,去鶴峰、去雲境看看,去七門的府邸看看。多少百年仙府被地火燒得只剩殘垣斷壁,多少人命喪黃泉,多少至親陰陽永隔,多少人流離失所。這處罰已經夠仁慈了。你們要怪就要怪江攬星。怪他如此心狠手辣,喪盡天良。若是在熠臨,他犯下的罪行,可是要株連九族的。你們能從輕處罰,是因為站在我身後這些世家公子們慈悲為懷,願意為你們求情。希望你們不要再不知感恩,得寸進尺!”
說罷,延寧君向侍衛示意。侍衛們便将跪在延寧君面前的江氏族人一個個推入寂嶺。不願配合的人,則被粗暴地架起扔了進去。
“住手!”言謹裕與江流螢不約而同地喊出同樣的話。他二人四目相對了一瞬間,言謹裕便将頭展開了。江流螢則跑過去阻止了侍衛。
延寧君示意侍衛停手,“你也想反抗嗎?江宗主。”
“不,我不想反抗。我心甘情願接受懲罰。我也族人也是如此,他們只是一時失态。延寧君,請不要讓侍衛如此粗暴地對待他們。我會帶着我的族人安安靜靜地進入寂嶺。”
“好。江宗主請吧!”
得到延寧君的承諾後,江流螢面向江氏族人道:“大家別怕,我們江氏一族的先祖剛到雪域之時,那裏也只是一片不毛之地。最後不也克服了萬難将它變成了安居樂業之所嗎?我們也一定可以在寂靜活下去!走吧…大家跟着我一起進去。”
江流螢堅定的眼神似乎暫時安撫了族人們的不安。他們自覺地排成隊,跟在了江流螢身後,緩步走進了寂嶺。
待所有人都進去後,延寧君身邊的葉晨用法術設下了結界。從此,江氏一族被圈禁在了寂嶺。
完成這一切後,世家公子們也各自告別,紛紛離開了這片并未給他們留下任何美好回憶的土地。延寧君則帶着部下再次前往仙都城主持重建事宜。
言謹裕禦劍飛行了沒多遠就降落在一個懸崖邊。那裏距離寂嶺不遠,可以遠遠地望見江氏一族被趕入的山口。
“兄長,走吧。”言謹飏靜靜地陪着言謹裕站立良久後,忍不住開口勸說。
言謹裕沒有回應他,只是繼續這麽站立着。言謹飏覺得腳都站麻了,只好在身後找了塊石頭坐了下來。
當夜幕降臨,滿天繁星之時,言謹裕仍一動不動地站着。冰冷的夜風呼嘯而來。言謹飏感覺身體快凍僵了,面龐也想要被風吹裂似的。他哆嗦着走到言謹裕身邊道:“兄長,我們快回去吧!這裏冷死了!”
言謹裕握緊手上的天逸劍,眼神堅定地說:“謹飏,你先走。我還有事要去做。”
言謹飏見他臉色不對便抓住了他的右手手腕,看着他的雙眼問:“兄長,你…你是不是想去救出流螢?”
言謹裕将頭轉開不願回答。
“兄長!你清醒一點!你現在不能救他!”言謹飏不知不覺提高聲音。
“若無人去救他,他會死在寂靜。這裏如此寒冷,如此荒蕪,就憑他們帶的那一點補給,撐不了多久!”
“江氏族人裏也有不少青壯年,他們自己會想辦法活下去的!”
“活不下去的!你不明白,寂嶺不只是環境惡劣那麽簡單。每一次北境戰争過後,戰場上橫屍遍野。那些來不及處理的将士遺體就會被扔到寂靜。那裏…是孤魂野鬼的聚集之地!”
言謹飏被這一番話震住了。
“謹飏,江氏一族沒有攜帶任何武器、法器就進入了如此兇險的地方,你認為他們能活多久?”
言謹飏想起了今早言謹裕無故失蹤了一段時間,想必就是去調查了寂靜。
“兄長,即便如此,你又能做得了什麽呢?
你現在冒然去把他們救出來就是公然與皇族為敵,與仙門百家為敵。如今大家的怒火已經因江攬星、江淵自盡,以及江氏一族受罰而逐漸平息。他們若是逃出去,只會引起衆怒,繼而被圍剿,被追殺!躲在寂靜反而還能掙得一線生機。”
言謹飏見言謹裕垂下來眼簾,似乎漸漸被說動了,便繼續道:“兄長,如今當務之急是恢複鶴峰往昔的實力,才能找機會幫助流螢。你如此睿智,怎麽會不明白呢?”
言謹裕慢慢蹲了下來,一只手握劍支撐着身體,淚水悄然滑落臉龐。
他想起了自己上一次落淚的時候。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時雲芝剛離開鶴峰不久,九歲的他因為太想母親了,所以不顧路途遙遠,一個人偷偷地跑去雲境找她。一路上受了許多傷,還挨了好幾天餓才到雲境。可是卻看見母親與弟弟、雲出在一起溫馨玩耍的畫面。
那一刻他心想原來母親并沒有像他想念她那樣想念自己。他放聲大哭,眼淚止不住都止不住,轉身就跑開了。回到鶴峰後,謹裕再也不曾掉過眼淚。
只是如今淚水卻就如同當日那樣止也止不住。
進入寂嶺後,江流螢便帶着族人四處尋找可以遮風避雨的山洞。終于在日落前,他們找到一個足以容納下老弱婦孺的天然石洞。青壯年們則只能在石洞口守着。
經歷了幾天的煎熬,所有人都疲憊不堪。他們各自安歇,靜默不語。江流螢躺在冰冷的巨石上,憂心地思索着未來。他對如何帶領族人在這艱險的寂嶺存活下去毫無頭緒。想到叔父、兄長、族中長輩的慘死,他的胸口如同被無形的手緊緊抓住,痛得難以入睡。
“那是什麽?”山洞中傳來了騷動。
江流螢立刻起身走入石洞之中,“怎麽了?發生什麽事。”
“宗主,你看那裏…”一位上了年紀地婦人指着石洞盡頭,“那裏好像插着一把劍。”
江流螢點了一根蠟燭慢慢朝着那個發光的物體走去,當他走到它面前之時,他發現那是一把被插在石縫間的劍。他伸出手将它拔了一下,在衆人的注目下,他握着劍走到了石洞口。他把蠟燭遞給旁邊的人,将劍拔出劍鞘。在星光的映襯下,被拔出的劍折射出琉璃般的光彩。所有人見了都發出驚嘆之聲。
江流螢似乎想起來什麽,雙手緊握着劍劈向了他曾躺着的那塊巨石。誰知那劍竟然爆發出超越他手臂不只百倍的力量,将巨石劈成兩半。在場所有人都被吓得說不出話來。
借着一旁的燭光,江流螢看見劍鞘上刻着它的名字——幽熒。
“謹裕…這就是你想送我的禮物嗎?”江流螢心想,他将劍收入了劍鞘中,用力地懷抱在自己懷中。
此後的每一個白天與每一個黑夜,幽熒劍一刻不離地陪伴着江流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