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成艾

成艾

我站在一幢破敗的大樓前，腹诽這哪裏像如日中天的娛樂公司，分明是風雨欲來、大廈将傾的茅草屋。

看起來着家公司氣數已盡。

我看着肩膀上的小蝴蝶：“虞連昇，你願意和我進去嗎？”

它搖了兩下翅膀。

公司的大廳被紅黃藍的噴漆渲染得像是一幅地獄圖，地面鋪滿淩亂的打印紙碎片和斑駁的鞋印，空蕩蕩的大樓此刻安靜地可以聽見心跳聲。

看起來這裏要破産了。

我走上樓梯，看着癱在二樓的男人，想必就是虞連昇的經紀人。

“小姐，你有什麽事嗎？”男人有氣無力地問，我看着男人那副被抽走靈魂的幹癟樣子，真是痛快。

“你是虞連昇的經紀人吧。”

男人聽到這個名字，憤然起身：“你怎麽知道他？他還活着？”

“他死了，死得很徹底。”我走近：“是你們害了他。”

男人先是驚恐，再是低聲地笑之後，瞪着遍布紅血絲的眼眶仰天長笑，整棟大樓都回蕩着他陰森的笑容。

他慢慢逼近我，我自然不怕，我問他：“是你害死的虞連昇。”

“是，我和導演故意沒告訴他危樓的事情。還把他綁得結結實實，讓他活不了。”男人幾近癫狂，整個人像是失去了理智。

我壓抑着自己的怒火：“你這是故意殺人，你會得到懲罰的，你不害怕嗎？”

“我怕什麽，我在國外有那麽多資産，我可以出國定居，一輩子安然無憂，我還能東山再起。”

“我問你，你為什麽害死虞連昇，”我揪着男人的衣領：“他再沒有名氣，也不是你欺淩他的理由。在你手下六年，你就從來沒把他作為一個人看待嗎？”

男人推開我的手：“他就是個廢物娘炮，話不會說，樣子不會做，為人處世一塌糊塗，在我手下六年，不溫不火，沒給我掙錢，我憑什麽把他當成人？”

“是他自己天真，以為在蠶食鯨吞的世界裏，靠自己和真心就能打動這個璀璨世界的虛僞的成年人，他不知道這個世界強者勝，敗者亡，有心計的人總是笑着活到最後。”

男人止不住地狂笑，點着牆：“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不是只有耍心計，懂世故，油嘴滑舌的人才能在這虛僞的世界裏立足，每個熱都有每個人的活法，你沒資格指責他。”

“公司要破産了，”男人沒理我的話：“這麽多年，我上過那麽多的演員，年輕的當紅的過氣，都是不愛讀書的小屁孩，給資源，給錢就願意和我做，公司倒了，樹倒猢狲散，他們都把我當成塊恨不得切除的腐肉，當成垃圾，踢到一邊。”

“這也是你的報應，你不是圓滑懂世故有資源有能力嗎？”我嘲笑：“你活得未必有虞連昇開心。”

男人大笑，看着我：“我居然會比一個娘炮失敗，我真是失敗！”

“虞連昇不是娘炮，他比你更值得更好的人生，你才是該死的那個。”

男人仰天大笑，下了樓。

人去樓空，這裏再也不熠熠星光，扯開華麗的幕布，這裏是現實的烏煙瘴氣的人生賭場。有人勇敢，大刀闊斧，願意孤注一擲，有人安于現狀，平凡平庸，只希望保住本金。

無論哪種人生，都是自己的選擇，有因有果，報應也好，獲得也好，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我離開公司，這座用金色稻草裝飾的茅屋，終于七零八落，化為烏有。

“虞連昇，帶我去你出事的地方。”

我一個人走了将近一個小時，來到倒塌的大樓前，碎瓦礫映入眼簾，破敗而荒蕪。

我揮手，明藍色的氣流凝聚于雙手手心，我汲取着大地的靈力，以蝴蝶為引，回溯虞連昇生前的記憶。

一陣微風拂過，斷壁殘垣之上顯出一座透明藍的門。

門緩緩推開，對面傳來一陣叫罵聲，我帶着蝴蝶走進門裏，發覺自己的肉身留在了門外，自己已然成為一個靈魂。

我飄在半空中，看着虞連昇和經紀人在對峙，我站在他們身後，聽着他們的對話。

“大哥，感謝你這麽六年的照顧。我想清楚了，我這六年沒有大火，哪怕是去拍情趣産品，我依舊沒有什麽水花，我注定做不了演員。所以今天就是合同期滿的日子，我想要解約，不做演員，不進娛樂圈，我要去過平凡的人生。”

“你既然已經做了決定，我也不好留你，今天最後一場殺青戲之後，你好自為之。這麽多年，你也沒什麽出息，就是你不說，我也不打算簽你了，沒前途沒出息。 ”

虞連昇在經紀人走之後，長舒一口氣，笑得開心，說着：“終于結束了，我主動了，我勇敢了，我得到我最想要的。”

“來來，演員就位！”導演喊着：“虞連昇，你演人質。道具組，男女主角可都是好演員，必須拿真繩子！”

我看着經紀人和導演對視壞笑，得知他們早有預謀。

虞連昇在笑，他笑得坦然，是釋懷，是終了。

我想知道虞連昇在想什麽呢？

“當時我在想，這一切終于結束了。因為一次沖動選擇了做不屬于自己的夢，讓自己痛苦了六年。這六年的噩夢由我親手斬斷，我要離開，我要走，我要去過最平凡的生活。”

我回頭，蝴蝶不知幾時不見，只有影像模糊的虞連昇，斷斷續續地在說話。

“虞連昇！”“成艾小姐，謝謝...謝謝你。”

影像模糊，而且持續地閃現，虞連昇說：“成艾小姐，還記得我們的交易嗎？你說過要用我最美麗的回憶和痛苦的回憶作為與鬼魂交易的代價。”

“我最美好的記憶，就是在我離家後看到的三次煙火。”

“我記得，第一次是你剛來W城，對這裏好奇而恐懼，另外兩次，我沒有在你的日記裏看到。”

虞連昇指着我手裏的日記本：“第二次，是我回家得知父母在除夕當天自殺，晚上騰空而起的煙火，在夜空綻放，我爸我媽的魂魄回來安慰了我，向我道歉之後，在靈堂裏一家三口以陰陽相隔的方式團聚了。”

“那第三次.....”

虞連昇說：“是在我去世前的幾分鐘，我看到了中秋的月亮旁升起冉冉的煙火。”

我瞪大眼，仔細回憶着虞連昇來找我那天，正巧是八月十五，中秋節！

“好漂亮的煙火。”

我和虞連昇殘留的靈魂回頭，看到被五花大綁綁在柱子上的男生。

虞連昇說：“爸，媽，今天是中秋節，雖然我沒辦法和你們一起慶祝。但是我已經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了，我會去讀書，會好好賺錢，會成為一名學生喜歡的老師，我會努力變得更堅強，希望你們在天之靈可以為我驕傲。”

“好美的煙火。”虞連昇再次感嘆，他閉着眼。

我問：“當時的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我的未來，有一個自己的小家，自己一個人上課下課，做一個愛護學生，拯救學生的好老師。我的未來不必榮耀，只求坦蕩。”

“我的未來......”

‘轟！’

大樓倒塌的聲音在虞連昇耳邊傳來，虞連昇大喊：“導演，經紀人大哥，樓要塌了，快帶着演員和工作人員跑，我在這裏估計一時半會出不去，你們可得注意安全。”

殊不知，整個劇組早已逃之夭夭。

只有幾十秒，搖搖欲墜的大樓的地基塌陷，磚瓦開始掉落，牆也開始四面八方地被推到，虞連昇恐懼，卻更擔心其他人是不是和他一樣，他們沒有出聲音難道已經遭遇不測了？

他擔心之際，他身後的柱子本就不牢固的柱子開裂，向下傾斜。他自知大限将至，回顧着自己的小半生，被戲耍愚弄了十多年，竟沒有一絲價值，那些破敗的記憶如同電影在他的腦海裏倒帶。

還有他以為即将到來的未來，還沒開始的未來一齊褪為灰色，和他的身軀即将統統葬于廢墟。

巨大笨重的帶着虞連昇一齊從三樓摔了下去，一樓牆體裂開的鋼筋直直穿透了虞連昇的肺部，周圍的巨大的磚石一下一下，如同下雨般盡數落在虞連昇弱小的身軀上。

他記得他最後一眼，看到的是中秋明月和最後一束騰空而起的白色煙火。

過了13個小時，一個賣廢品的老人發現了廢墟下被砸到穿刺身亡的虞連昇報了警，而虞連昇的魂魄業障未消，才來到了我的店裏，企圖尋求救贖。

我頭皮發麻，向後退。我能感受到我的魂魄遭受到了巨大的沖擊，不是靈力的重創，是情感的崩塌。

為什麽要虞連昇死得如此凄慘？

“成艾小姐，這是我的三次美好記憶，以及我最痛苦的記憶都交給你了。”虞連昇殘餘的影像在手裏凝聚白色氣流，随後虞連昇的魂魄逐漸蒸發，看着我笑：“謝謝你，讓我知道原來我也值得別人付出。真的，謝謝。”

“虞連昇！”

靈魂蒸發後，虞連昇再度變為蝴蝶，它抖落羽翼，一片白色的梨花花瓣落在我的手心，我知道這是承載虞連昇美好與痛苦的附屬品。

我回到現實，與身體合二為一，輕輕撫弄着花瓣，我記得虞連昇日記裏寫過，他的家鄉盛産梨花，到了開花的季節，滿村抖飄着梨花清甜的香味。

那是他最後的慰藉。

溫奶奶和小千也來到了這裏，他們說：“姑娘，我給連昇立了一個墓，他就葬在一塊陽光正好的好地方。我們去看看他吧。”

“溫奶奶，小千，虞連昇不是傻子，他是個很單純，很喜歡為別人着想的好人。”

虞連昇，他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