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修)

第 1 章(修)

冬,盛京。

剛下過一場大雪,将昨兒夜裏皇宮中發生的那場驚心動魄的逼宮之亂湮沒得個幹幹淨淨。

整個京城風聲鶴唳,明明才不過戌時,卻少有人家亮着燭火。百姓們緊張地縮在被窩中,絲毫不敢安睡,唯恐一個不察,那滿街游蕩的賊子便闖入家門要了自己性命。

梁府。

穿過冬日蕭索的花園,對着垂花門的內廳中熱浪陣陣、人聲鼎沸,正舉辦着一場不為外人所道的慶功宴。遠遠望去,觥籌交錯,一片熱鬧之景。

昨夜才以“清君側”的名頭做下滔天大事的臨王正懶散地坐于筵席的上首,一手把玩着一個精巧剔透的福壽藤薄胎玉盞,一手摟着身旁跪坐着倒酒的美人,斜睨着下首腆着笑頗有些坐立不安的梁烨:

“聽聞梁大人家不僅有美酒珍寶,更藏有絕世美人吶。”

梁烨嘴角的笑不由得一僵,略略思忖了一瞬,便站起來小心翼翼地拱手道:

“蒙王爺謬贊,下官不甚欣喜,只不過下官家中後宅女眷皆為普通之資,并無甚美人。”

臨王将玉盞往案上一放,發出一道清脆的響聲,幾乎是瞬間,整個內廳的聲音都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絲竹之聲不見,舞娘們亦識趣地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在場之人誰不知,臨王性子暴虐,喜虐殺人命為樂?

“哦?本王可是聽聞,那謝府分外有名的兩個美人,一個是你夫人,另一個,如今也在你府上啊。趁着今兒熱鬧,本王倒想見識一下這傳說中的美人究竟是何等滋味,梁大人可願割愛?”

臨王翹着唇角,輕描淡寫地說道,一雙鷹眼卻直直地看着梁烨,似乎只要自己說個“不”字,這頭惡鷹便立馬會掠下來要了自己性命。

梁烨心中一驚,沒想到臨王竟對梁家的動向知道得一清二楚。

是的,此時全京城赫赫有名的謝府雙姝,都在他的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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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是他結發一年多的妻子謝暮寧,而另一個,則是令他日思夜想愛而不得的妻妹謝朝寧。

因着動亂前中宮正辦壽誕宴,岳丈謝大人與岳母楊氏如今皆困于宮中,而妻弟謝修誠于昨夜便帶着謝朝寧悄悄來到梁府。

謝修誠趁夜而去,而朝寧自然留在了府中,與妻子相伴。

梁家在此事上的嗅覺遠比謝家要靈敏,早早便暗中投靠了臨王,也因此梁府此次才被臨王指為了本次慶功宴的場所。

梁家是奉上了一大筆錢財給臨王,但誰也不曾想到,臨王竟是盯上了謝家兩姊妹啊!

見梁烨沉默,臨王眼神一厲:“怎麽?難道梁大人竟不願意?”

梁烨身子微微一顫,忙抖動着睫毛道:“下官不敢。”

臨王冷笑一聲,眼神閃過一絲興奮而嗜血的光芒:“既然你并無不願,那本王便也不為難你,總之今晚,本王要看到一位美人候在本王身邊為本王助興,本王若是高興了,你前頭求本王關于謝家的事,本王自不會為難。梁大人覺得如何?”

梁烨當然不覺得如何,臨王這分明是用謝家人的性命來逼迫他做出選擇。

想着朝寧挂念她母親安危、姊妹倆可憐巴巴地請他務必要為謝家斡旋的模樣,梁烨不得不飛速地轉動着腦子想着解決辦法,誰知他稍一擡眼,卻見臨王正饒有興致地盯着自己,仿佛在看一堆死肉。

後背被汗水沁得足以擰出水來,他咬了咬牙,果決道:“是,能為王爺效勞,是下官的榮幸。”

臨王睥睨着梁烨,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哼笑,而後移開目光,在重新響起來的靡靡之音中欣賞着內廳中央身段妖嬈的舞娘。

但再美的舞娘,又哪裏比得上鼎鼎有名的謝府雙姝?想到即将到來的極致享受,臨王端起玉盞,啜飲了一口醇香美酒。

*

後院。

謝暮寧正不安地坐于窗前,同妹妹一道仔細聽着前頭的動靜,每每一陣粗犷的歡笑聲透過院牆傳進一片凄風楚雨的室內,兩人揪着帕子的手便又緊一分。

“三姐姐,我好害怕……”謝朝寧嬌軟而驚慌的聲音将謝暮寧的目光吸引過去。

她看着往日分外明豔、總纏着自己姐姐長、姐姐短的妹妹如今面色蒼白,吓得不輕嗎,不由得很是心疼。

雖繼母楊氏待她十分不好,但這個妹妹卻向來十分黏着自己。

謝家人如今不知是何情狀,她一個繼女尚且還擔憂楊氏,何況朝寧這個自幼待在親生母親面前撒嬌耍癡的親女。

“五妹妹莫怕,你姐夫正在府上招待臨王一行,定會為謝家想法子的。再說了,修誠不是去袁大将軍府上求助了麽,想必大将軍不會對此事袖手旁觀的。”她握緊謝朝寧的手,柔聲安撫道。

梁烨與她說的是梁家為了保全上下,不得已接受了臨王的指派,可謝暮寧卻感覺有些不對勁,尤其她為梁家做生意,這近半年來每月梁烨都要抽出一大筆銀子,問了只說是有用,卻從不明說。

但她心中還壓着家人狀況未明的大石,亦需靠着梁烨這層關系為謝家之事奔走,當下來不及思考這些細枝末節。

“嗚嗚嗚,我好想爹娘啊!”謝朝寧淚眼朦胧地環住謝暮寧的腰。

“我知道,我知道,我亦十分擔憂長輩與親人們,他們不會有事的,咱們別自己吓自己。”謝暮寧露出一絲悲痛的眼神。

雖然……父親從來忽視她,而楊氏一直都不喜自己,更在她待字閨中時處處打壓苛待,唯恐她的容貌品性将親女壓了下去,但長輩便是長輩,閨中之事與此等大事比起來并不值一提,相處十數年,她很難做到不擔憂。

她輕輕拍着謝朝寧瘦削的脊背,也惶惶然忍不住落下淚來。

候在一旁的丫鬟們瞧着此景,有從謝府出來的,也禁不住抹起了眼淚。一時之間,室內彌漫着一股凄涼的氣息。

正在這時,房門“吱嘎”一聲響起,驚得衆人皆目露驚恐地朝着門口望過去。

“夫君……”謝暮寧見是梁烨,心放下了些,正要問他怎生不在前院,有無替自己父母求情,卻見梁烨的視線并未落在自己身上。

她順着那視線看過去,見到了自己懷中的謝朝寧挂着淚、咬着唇望着梁烨欲言又止的可憐模樣。

“烨哥哥……”謝朝寧從姐姐懷中坐起來,扭着衣角,依着打小的稱呼,委屈巴巴地喊道。

“朝寧妹妹,可是受驚了?別怕,有我在,不會有事的!”梁烨朝前走了兩步,欲扶住謝朝寧,餘光卻見謝暮寧在一旁望着自己,立馬停下了腳步。

他朝着兩人身後的丫鬟們說道:“你們先下去。”

丫鬟們皆福身應是,魚貫而出。

等門重新掩好,梁烨快速瞟了謝朝寧一眼,繼而走到謝暮寧面前,握緊了她的手。

“夫君,可是有何要事需向我與五妹妹交代?”謝暮寧蹙着眉頭,強裝鎮定地問道。

“暮寧……”梁烨深情地望着自己的妻子妍麗精致的面龐,強忍着心痛說道,“臨王、臨王他以岳丈岳母一家的性命為要挾、要、要……”

“要什麽?”謝暮寧焦急地催問,“他若是要金銀財寶,只要能保謝家性命,盡數予了他便是!我往後都能賺回來的!”

“不是的暮寧,”梁閉了閉眼,似下定了決心似的,“臨王要你今晚、今晚為他、助興……”

“什麽?!”謝暮寧猛地站起身來,不可置信地望着梁烨,“我一個嫁過人的後宅婦人,他如何、如何……這怎麽可能!”

實在是難以啓齒,謝暮寧怎麽也說不出後頭的話來。臨王嗜殺的名頭舉世皆知,可從未聽說他竟喜有夫之婦啊,還是說,掠奪臣妻亦是他的愛好?

“夫君莫不是聽錯了?”她帶着希冀看着梁烨,渴盼着他說出“是的,為夫确實聽錯了”的話來。

梁烨看着謝暮寧蒼白的臉,心中的愧疚更甚,可一想到若是謝暮寧不去,那便得謝朝寧去,他便狠了狠心,露出更凄怆的神情來。

他怎忍心讓自己暗暗愛慕了許多年的朝寧去侍奉臨王,只好、只好對不住暮寧了。

他蹲在謝暮寧面前,将她冰涼的手攏在手心,碾碎了她所有的希望:“暮寧,是為夫沒用,哪怕是甘願舍下自己的這條命,也依舊未能勸住臨王……”

謝暮寧紅着眼眶看向蹲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哽咽着說道:“可是、可是我不能……我、我是夫君的妻子,是有家有室的婦人,我……”

梁烨擡着頭看謝暮寧,見她一臉哀色,在奇恥大辱與家人的性命之間左右搖擺,垂眸親吻了一下她的手背,站起身來道:

“罷了罷了,為夫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怎可叫自己的妻子委曲求全,我還是去與臨王求情,盼他念在我梁家積極投誠的面子上,用我一人性命,換岳丈一家的安寧罷!”

說着,他毅然決然地轉身便要走向門口。

“烨哥哥!”一雙白皙的手拉住了梁烨的衣袖,是謝朝寧。

她哭着道:“烨哥哥,朝寧不願你死,亦不願意姐姐遭此大劫。朝寧願意、願意代替姐姐去前院……”

梁烨望着謝朝寧梨花帶雨卻又堅決的模樣,暗暗嘆息了聲,這傻丫頭,何苦跳出來說這話,要知道,只要他表現得當,以謝暮寧的性子,是不會讓他去送死以換取謝家人的性命的。

謝朝寧見他不說話,望了眼自己的姐姐,又道:“姐姐是已嫁之身,而我與姐姐甚為相像,臨王并未見過我等,興許能瞞過去也說不定!就讓我去吧,過了今夜,我一條白绫繞頸,消了這樁孽事便可!”

“朝寧妹妹……我怎能讓你去……你可是……”梁烨眼中泛出痛苦,怕她真鐵了心要替謝暮寧,萬一謝暮寧同意了呢……

“烨哥哥……我不要你死!要死便我死!”

兩人都當謝暮寧這個夫人及姐姐不存在似的,徑直在那邊互相争搶着要去送命。

謝暮寧見着此情此景,心中閃過一絲異樣,可當下的情形卻不允許她追根究底。說來道去,臨王要的是她,最應當去的,還是她。

也罷,舍下這條性命,換謝家平安,是她該的。

“都別說了,我去便是。”

那廂拉拉扯扯的兩人都紅着眼眶看向她,她不願再重複這種拉扯,忙抹了抹眼睛避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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