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謝暮寧對她這乖覺的模樣感到哭笑不得,上一世這丫頭亦是如此,屢屢沖動護主,而她那時候又護不住她,以至于吃了不少苦頭。

“你啊,”她伸手點了點采荷的腦袋,“确實是沖動了,先起來吧,下回凡事多想想,三思而後行。”

采荷也不扭捏,被姑娘叫了起,便麻利地爬了起來,轉眼便笑嘻嘻地應道:“是,姑娘,采荷必當謹記姑娘教誨!”

謝暮寧也露出了個笑模樣:“你知道便好。不過……”

采荷心頭一緊,慌張地看着自家姑娘,正要板正了姿勢挨批,卻不想在下一刻聽得姑娘突地“噗呲”一笑。

“不過,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不僅沒給我丢臉,還替我出了一口氣。”謝暮寧在幾個貼身丫鬟面前放松了心神,頗為調皮地捏了顆糕點塞進了采荷的嘴中,轉頭朝着點杏道,“我妝盒中有一味抹臉的藥膏,這幾日好生給這丫頭塗塗。”

采荷摸了摸被李婆子抓撓得紅腫的臉,這才感受到一股刺撓的癢意從中蔓延出來,又燙又疼。

“是,姑娘。”點杏笑着應了,心中很為姑娘這般的變化感到高興。

從前夕露院的下人們也跟着主子一樣,什麽東西都是最後才得到,處處都遭人為難,到了姑娘昏迷那幾日,竟是新鮮的飯食都吃不上了。好在從今往後,大夥兒應當再也不用凡事都落于人後了。

“你們往後有什麽委屈,再不許憋着了,凡事只要是你們在理,我定當為你們做主。”謝暮寧沉吟了片刻,朝着幾個丫鬟說道。

這幾個小丫頭一直陪伴着自己長大,又陪着自己嫁入梁家,其間因着自己的不中用,也不知私下裏受了多少氣。偏偏幾個人又都顧及着她這個姑娘的情緒,受了委屈也不肯說。

比起謝家大部分的親人,這幾個丫鬟反倒是更像是她的家人。

“只要姑娘好,咱們便沒有什麽委屈的。”點杏替自家姑娘卸了釵環,輕柔地用梳子順着她烏黑的長發。

其他人或是在整理寝衣,或是在鋪被褥,聞言皆點點頭,贊成點杏姐姐的話。

主仆幾人又說了會子話,幾個丫鬟便替謝暮寧寬了衣裳,伺候她安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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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奴婢先将蠟燭吹熄了。”待謝暮寧躺好,點杏為她掩好錦被,輕聲說道。

“嗯,你們也快下去休息吧,我這裏沒什麽事了。”謝暮寧躺在床上,雙手交疊于腹上,看着頭頂那顆牡丹紋熏香球,不由得發起呆來。

“好,姑娘有事喚奴婢便是。”點杏将床帳放下,輕手輕腳地檢查了下門窗,吹熄了蠟燭,便去了東耳房裏的小隔間。

窗外雪仍在下,通過半透的窗戶紙,在屋內映下些微的光來,萬籁俱靜中,偶有院外的樹木枝條被雪壓倒,發出清脆的斷裂聲。

在這般寧靜的夜晚,謝暮寧躺在床上,回憶着自己醒來之後的種種,心中百感叢生。

她有些不舍得睡着,白日裏的堅定就像雪中的竹子一般,又在此刻動搖了幾分。

萬一一覺睡過去,到了明日,自己仍舊在那個可怕的章大人家的院子中,做一抹飄無所依的魂魄怎麽辦……

萬一……萬一其實自己真的早已在湖中溺死了,之後的所有事情都不過是她死前産生的幻境怎麽辦……

她都能回到仍在閨閣中當姑娘的時候了,那無數種個“萬一”,想來也不是不可能的。

黃粱一夢,終歸成空。

實在是有太多太多的可能性了,畢竟重生這種事情,她此前從未聽聞過,而今發生在了自己身上,亦總覺得心裏不甚踏實。

黑暗之中,過往種種如走馬燈一般在腦海中旋轉起來,此間,快活的時光不過一瞬,而痛苦的畫面卻常駐不散,親人的冷漠陷害,夫家的痛苦磋磨,自身的軟弱無能,反王的肆意侮辱……幾相結合起來,那便是她慘淡的二十一個年頭。

她伸出手,搭在自己的左胸上,感受着胸腔中一下、一下又一下活潑跳動的心髒,虔心許願道:“若老天垂簾,便希望今日這一切都是真的,希望從今往後,我謝暮寧真能擁有自己全新的一輩子。”

窗外傳來呼呼的風聲,由遠及近,真真像老天爺在通過這寒風告知自己——你之所願,皆能成真。

伴随着這美好的願望,謝暮寧閉上眼睛,聽着不絕的風雪聲,沉沉地睡去了。

*

大雪趁夜而來,再次将整個天地疊加了一層白,原本的薄雪悠悠然然地變作了厚雪,顯得整個京城都愈發蕭索起來。

不過這雪天向來是文人墨客們吟詩作詞的好時節,謝暮寧起來更衣用早食之時,便聽得下人說四少爺一大早便出門了,說是約了學裏的同窗去賞雪。

謝暮寧也笑道:“他是該多和同窗們出去游玩游玩,可比整日悶着頭讀書習字要好。”

想來是昨日自己的叮囑作效了。

弄蓮邊為自家姑娘梳頭,邊湊趣道:“莫說是四少爺,便是咱們,遇着這難得一見的大雪,亦心裏癢癢的,直想出去玩個痛快呢!”

“待咱們請完安回來,你們便自去玩耍便是。”謝暮寧斜眼好笑地觑着她,嗔道,“若我不準你們去玩吶,恐怕今日一整天都要心不在焉了。”

“哪有……”弄蓮很是不好意思,嘴角卻悄悄地翹得老高,顯然是雀躍得不得了。

謝暮寧心情很好,早晨剛醒來之時尤在忐忑,生怕睡前的一切擔憂都如數上演,但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仍然沒有“回去”之後,她便徹底放下了心。

因而這會兒看着活潑的丫頭們,便總也忍不住打趣她們,真恨不得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跟過去的那個自己徹底告別。

至于請安。原本昨日将楊氏等人氣成那樣,她是不準備在近日去礙人家的眼了的。可誰叫李婆子犯下如此大錯呢?少不得又要讓楊氏氣一回了。

丫鬟們将幾件鮮亮的襖裙捧了上來,眼睛俱都亮晶晶的,十分期待她們姑娘從中挑選一件。

“你們翻箱倒櫃的,是要将壓箱底的衣裳都翻了出來罷?”謝暮寧好笑地說道。

弄蓮素日裏最是喜歡漂亮衣裳,在縫縫補補上也十分在行,如今見着姑娘開始穿顏色好的衣裳了,便有些迫不及待起來:

“這些好看!姑娘這些好顏色的衣裳還是太少了,也沒得太多可挑,前幾年的又短了些穿不上,哎,也不知什麽時候再做衣裳,這回姑娘定然要挑些好料子才是,可不能等——嗷——”

弄蓮還沒說完,便被進來不久的點杏狠狠揪了一把腰間的軟肉,疼得她瞬間扭成了一條麻花,眉眼都皺在了一起。若不是在姑娘面前,她恐怕是要“嗷”的一聲大叫出來了。

謝暮寧知道她要說什麽,無非是希望自己不要如從前一般,總等着謝朝寧挑了最好的衣料,又為着那些“規訓”,而選了那些老氣橫秋的樣式。

楊氏盡管不會少她衣穿,但自然也不會真心替她挑選什麽。

不只是旁人總嘲笑她穿着打扮這一點,連他們院中的人,走出去也總覺得矮比別人家丫鬟一個頭似的。

“嗯。”謝暮寧輕輕應了一聲,“往後不會了,咱們今後穿好看些。”

她戲谑地望着弄蓮:“也好讓咱們弄蓮走出去有面子。”

“姑娘!”弄蓮的臉蛋驀地一紅,扭扭捏捏地埋怨道,“姑娘盡笑奴婢。”

點杏等人見姑娘不曾生氣,反倒是跟幾個人開起了玩笑,皆紛紛笑了起來,一個接一個地打趣弄蓮,直把人小姑娘鬧得臉蛋如火燒雲似的,互相之間打鬧了起來。

謝暮寧噙着笑看丫頭們嬉笑打鬧,心裏也十分放松。

大抵是大家都知曉如今整個夕露院,再沒有人敢偷偷觑打小報告了,自然也都不緊着皮子過日子,膽子都大了起來。

一切都準備好之後,謝暮寧命人将李婆子提了出來,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敬常院走去。

雪後的空氣十分清新,花園中的小徑早早便被下人們掃了個幹淨,不遠處有一株支棱棱、俏生生的三角梅,在雪地中長勢可喜,将天地之間的寒冷之意利落地削減了幾分。

行走在小徑上,謝暮寧感覺胸腔中無限暢快。

嗯,她已經悟了,只要豁得出去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有什麽大小仇怨當場便報,她便可以日日都活得如此暢快。

跟在後頭的拾桂、弄蓮等人瞧着前頭自家姑娘充滿信心的步伐,心中皆十分高興,腳步也跟着輕快起來。

一行人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在路上,一時之間,引來無數側目,遠遠瞧着,竟活像是要去踏青似的。

哦,這其中快活的人自然是要刨除腋下被夾在兩個粗壯的婆子之間、一臉蒼白有氣無力的李婆子。

李婆子從未如此慌過,也從未如此懼怕去到敬常院過。她昨夜在柴房中想了一夜,越想越是心驚。

所幸謝暮寧只是想處置她,但并不想凍死她,到底還是準許下人給她扔了被褥。她窩在被子中,只覺得恐怕過完這一夜,她便真的不可能還在謝府吃香的喝辣的了。

“三小姐,奴婢已經知錯了,還請三小姐給老婆子一個機會,饒過奴婢吧!”她吞了吞口水,幹涸的嘴唇微微顫抖着,蒼白而無力。

謝暮寧停下腳步,轉過身走到她的面前,仔仔細細地端詳了她一番,就在李婆子的眼中冒出一絲希望時,謝暮寧“嗤”地一笑:

“你要我饒過你?”

李婆子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唯恐這腦袋點的幅度太小了三小姐不滿意。

謝暮寧垂眸:“可你曾經屢次去與母親告狀之時、在背後說我壞話時,怎生不想着饒過我呢?”

李婆子渾身一僵,有心想為自己辯駁一二,腦海裏卻猛然竄出過去自己的所作所為,一時間支支吾吾,再也不敢多說什麽。

“總之,我自然是不允許我的院子中再有你這般的人的。”

謝暮寧漫不經心地環視了李婆子身側兩個婆子一圈,直瞧得兩人都垂下頭去,心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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