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絹花
赤紅如血的海面上,那黑衣長衫淡淡的看了那菩提樹上的白衣女子,她正是那個被奚君收為關門弟子的女娃,她此時将浸濕的三千玄發往後撩了一撩,那一頭玄發剛好搭在了她身後那一株細細的樹枝上,玄發末梢便時不時有凝聚的水珠子滴下,穿過彌漫的黑氣,落在蒼茫的紅海面上。
那彎曲的五指握成了一團,指甲刺入手心,便有一股黑紅的血從上流下,蔓延過細長的手臂,流入那蒼茫紅海中。她手臂輕輕搖了搖,擺了擺,忘川河水急速從西往東流去,一個紅影從紅海中穿出。
她紅衣紅發,瘦骨嶙峋,浮在紅海上,仰着雪白的頸脖,那雪白的頸脖上有很長一道深紅的痕跡,血珠子從她的眼角滑出,緩緩劃過她的臉頰,從她尖尖的下巴流過了頸脖,最後流入她的紅衣中。
她望着百無聊賴的白衣女子,啞聲說道:“你…給我下來。”
枯樹之上的白衣女子單手支頤,臉上帶着暖暖的笑意,瞧着她,過了好一會兒,張口說道:“你是水鬼嗎?這……離了水面就沒有力氣了?”
那站着的紅發女子雙手緊握,一股陰風從下吹到上,怒發吹冠,紅海之上一道三丈大浪翻起,從紅浪中飛出三尺紅绫,在半空中旋轉飛舞,那掀起的浪花中還有了幾條小蛇在游走,白衣女子揮出了挂在樹枝上的白绫,往大浪上一擊,那浪花頃刻傾斜而下,那小蛇也被落下的紅浪拍打入了蒼茫紅海。
那千尺白绫飛回了樹枝,在樹杈上纏繞,未久,枯樹上徒生出了白花千萬,她摸了摸旁邊雪白的花朵,擡手撚起一股玄發,緩緩開口:“我原以為纏住我腳的那個冰涼冰涼的東西是忘川中的小蛇,以為你是那川河中的水鬼。但是,如此種種,現在想來,你恐怕是個……吊死鬼吧!”
紅衣女子一躍而起,她伸了伸手,抓住了懸在空中的紅绫,飛身踩在三寸紅绫上,她緩緩擡起了手臂,那紅绫伸長、伸長、又伸長,漂浮的紅绫在半空之際鋪就了一條延伸到花樹上方的去路。
紅衣女子來到了盛開的花樹上,紅绫盤錯纏繞似紅雲,白衣女子含颌看她,“紅衣,你不是真的生氣了吧!我看你的容貌和我有幾分相似,莫不是我的妹妹?”
踏着紅绫為雲的紅衣女子凝視着坐在樹杈上甚是慵懶的白衣,那紅绫的一頭已經懸在了白衣的面前,白衣伸出了食指輕輕觸了觸那紅绫,歪頭說道:“果然是冰涼冰涼的。”而後,将手放在了絹花上,暖了暖手,才說:“還是我的白绫又柔軟又暖和。”
那紅绫纏繞在白衣女子的脖間,直接将白衣女子拎到了紅雲之上,白衣女子想了想,擡手握住了面前牽制住她脖子的紅绫,求饒道:“紅衣,還是你的紅绫比較厲害,我現在知道了,可不可以放開我了呢?”
紅衣女子将紅绫往後一緊,那白衣女子擺了擺手,紅衣女子卻又緊了緊拳頭,目光呆滞的瞪着她,她的臉整個都繃住了,嘴角也流出了血紅的水珠子,她用盡了氣息,說了句:“黑無常君,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黑無常君飛身來到了紅雲之上,他伸手握住了紅绫,那紅绫被生生扯斷,他挽住了白衣女子的胳膊,她解下了脖子上的紅绫,紅绫随風飄揚,她大口喘了喘氣,慢慢說道:“咳,雖然死不了,但是,窒息的感覺也是忒不好受的。”她往紅雲下面瞧了瞧,那紅绫從樹枝頭飄過,飄飄蕩蕩的落在了忘川河面,被那滾滾翻卷的血水湮滅,她擺了擺手,致歉道:“一時情急,沒有抓住那斷了的紅绫,應該……是沒有關系的吧!”
紅衣女子并未說什麽,她笑了笑,偏過了頭,看着黑無常君的側顏,極為誠懇的說:“謝過黑無常君,多謝了,多謝了。”他僅是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說了一聲,“不必了。”
她臉上的笑意僵住了,她說感謝實在是感謝了。畢竟,他能夠摒棄前嫌讓她不至于在紅衣女子的手下受窒息的苦楚。但是,黑無常君……。
若說前嫌……雖然說她也剛剛死沒有幾天,但是,确是惹到了黑無常君,在人世的最後一晚,當晚她死期到了,黑燈瞎火,乍見黑無常君一面,睡眼朦胧,她瞧的不是很真切,學那風流倜傥的徒冉公子的口氣,嘴欠的說了一聲:美人,讓我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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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然後,她就摔到了地上,醒了。再之後,跟着他,迷迷糊糊的來到了冥界,她都想不通是怎麽摔到地上的,一日,在酆都與一個酒鬼喝酒,那個酒鬼告訴她,應該是黑無常君黑了臉,将她踢下了床,她也是覺得,若是黑無常君踢她,她也是不計較的。畢竟,她平日也是覺得那徒冉公子着實是欠抽的。
如此開罪了黑無常君,他不原諒她,她也是覺得是情有可原的。黑無常君如此不接受道謝,她該是付之一笑的。如此,臉上僵住的笑容也是化為了雲淡風輕的笑意。
紅衣女子瞪着黑無常君,啞着嗓子,怒聲問道:“你……是什麽鬼?為什麽你要攔着我?”一股黑氣聚在她的額間,身側的陰風吹亂了她的紅發。
黑無常君臉上沒有表情,只是看了她,緩緩說道:“千茗,你在忘川等待了将近千年,再過些時日,也是要投胎的,你若是傷了她,便不能入人道了。至于,本君……。”他微停頓,“本君是冥界的黑無常君。”
那紅衣女子聽到黑無常君這話,臉上露出驚恐之色,身體微顫,她連着搖頭,雙手緊握,慌張的說:“千年……血海深仇未報,我怎得投胎。”
白衣女子看着她,蹙了蹙眉,黑無常君說她在這忘川等待了千年?但是,她不肯入輪回,跳入這忘川中,是為了報血海深仇?是什麽樣的血海深仇,讓她執着如此!
黑無常君瞧着她:“血海深仇嗎?千茗,你在忘川待了千年,歲歲年年,日日夜夜,受盡折磨,你還是執迷不悟嗎?”
紅衣女子的眼眸似那一汪血海,黑紅空洞又深不可測,她的衣袂飛揚,仰天長嘯:“我竟在這裏等待了千年,夜玖,我一定……讓你生不如死。”
“死……死……。”她的聲音回蕩在忘川血海之上,那血海波濤翻湧,無數滴血珠子從血海上浮起,在天際形成了水作的紅雲,紅雲流光溢彩,宛若一把火燒在天際,那水天相接,皆是一片血紅,黑霧氣升起遮住了紅雲作的海,霧氣下移,黑雲壓迫,沉悶壓抑,白衣女子擡起了手,扇了扇風。
紅衣女子啊的一聲,黑霧浮動,天際的紅雲驟然移動,紅雨從天際落下,紅雨滴落,滴入波濤不定的紅海中,那翻滾的破濤似乎更兇猛了一些,紅海中的黑魚一躍而起,要逃出紅海水牢,但是,在空際畫了一個水弧線,只得無力的落下。
而他握住了她的手,他與她從紅絹上落下,浮在了紅海之上,白衣女子擡起了頭,一柄骨傘在她的頭頂,她低頭看他握住傘柄的手,那拇指與食指随意捏住骨柄,餘下的三指随意的搭在上面,其形宛若待放的白菡萏,她擡眸看他,剛好對上他的目光,她不自然的笑了笑:“我這衣服避水,其實……。”
他偏過了頭,看那落下的紅雨,淡淡的說了一句:“你還要拿忘川水洗一遍頭發?”
“……。”拿這水洗頭發,那才是越洗越髒了,她的頭發已經很不好聞了,她自己都是很嫌棄了,但是,讓黑無常君為她撐傘,她實在是無福消受的。
“黑無常君,還是軟軟我來撐傘吧!”她讨好的說了這話,黑無常君只是淡淡的看着她,她擠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她作為晚輩,實在是難做啊!黑無常君并未說什麽,她将手放到了傘柄上,觸碰到了他冰涼冰涼的手,她微微一顫,他便轉過了冰冷的臉,放開了傘柄。
“握住傘柄。”他說了這麽一句,白衣女子愣了愣,而後,他伸手握住了骨傘的支撐之處,帶白衣女子來到了菩提樹上。
軟軟撐着骨傘,在菩提樹上站着,看他衣袂翩翩,已然飛身來到了紅衣女子的面前,他緩緩說道:“千茗,你出來已經許久了。”
紅雨淅淅瀝瀝的下,而那黑衣與紅衣就面對面站在那紅绫為雲的雲端,那紅衣女子像定住了一般,只是靜默的站着,而那黑無常君也沒有任何的動作,軟軟低眸看這骨傘的前面形成了一屏紅珠穿成的簾幕,她伸出了手,那紅珠落入她的手心,她将手微微傾斜,那血珠子緩緩流動,在她如雪般潔白的手面上留下了一道紅水痕。
“我……不要回去。”紅衣女子突然喊了出來,此時,血海上迸發出無數道水柱,樹旁也有一水柱湧出,那水柱似劍般刺向菩提樹上的白花,白花擺了擺,只餘下了幾滴血紅,嬌豔欲滴。
軟軟左手撐着骨傘,右手扶着樹枝,慢慢彎下了腰,将那白花的花瓣翻了翻,找到了那白绫的一角,她嘆了嘆,又找了個靠近那白花的樹杈坐好,她看了看手中的骨傘,右手撫了撫白花的花瓣,無奈的說道:“哎!一個手該怎麽解開這白花啊!況且……還怎麽多個。”
軟軟看了那天際,透過那纏繞似紅幔的紅绫,她依稀可以看到黑無常君與紅衣女子浮在天際,兩個人打鬥了起來,那騰空而起的水柱換了個方向,此時是飛流直下三千尺,紅海的水流卻更是急速了些,她搖了搖頭,轉移了視線,看了看手中精致的白花,慢慢擺弄着。
未久,她解開了一朵白花,挪了挪,繼續解另一個,解了一半,上方傳來一聲:“你要解到什麽時候?”
她擡起了頭,看着浮在花樹旁的黑無常君,幹笑了笑:“這滿樹的白花是好看的,但是……解開它确實真的不太容易的。”
黑無常君看她手指還在慢慢撥弄那層層疊疊的白绫,淡淡的說道:“的确是不太容易,那你在這裏慢慢解吧!”
軟軟往菩提樹下看了一眼,紅雨還未停,卻小了許多,那紅海上只有一圈又一圈的小波紋,那水波從外到內一層又一層漸漸消失,這一個消失,另一個水波又浮現。他已然制服了這個紅衣女子,将她逼入了忘川中,她扶着樹枝,慢慢站了起來,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我将這解白绫的咒術忘記了,無常君可知道類似的咒術能夠解開這白绫?”
黑無常君淡淡的看她,緩緩說道:“奚君給你這一丈绫也有些時日,你竟只學會了這繁花似錦的一招。”
她幹笑了笑,她落到這個地步,就是将解開這滿樹生花的咒術忘記了,也才在那紅衣女子掐住她脖子的時間,毫無反擊之力。但是,也怪那個咒術有些太複雜了,她情急之下,也便忘記了。“這滿樹生花在繁花似錦中也算是上乘的咒術了,我這幾日能夠将這一招練就,師傅也是誇贊我來着。”
“你倒是本事。”黑無常君聽她如此言語,只是淡淡的說了這句,軟軟看着他,抿了抿唇,在這個不懂風月的黑無常君眼中,這個滿樹生花的咒術确實是沒有用途的,她學這個是白浪費功夫。但是,在繁花似錦中卻有這個咒術,想必在他看來,那個想出這個咒術的鬼也是有病的。
他的嘴唇微動,那白絹輕輕拂了拂她拈花的指,那滿樹的花朵慢慢綻開,在半空中飛舞旋轉,一圈又一圈的折回疊在他的手中,疊好的白绫在他手中化作了一只白簪花,而後,将白簪花遞到了她的面前。
“多謝無常君。”她站了起來,伸手接過白簪花,笑着說道:“那個……黑無常君,你可以過來一點兒嗎?”她看着無常君,雖然他現在是與她在這同等高度了,但是,還是離了這麽兩手臂的距離,她看他淋雨也實在是有些過意不去。
黑無常君看了看她,并未言語,軟軟不自然的笑了笑,解釋道,“黑無常君,讓你淋了這麽久的雨,我也是極為過意不去,還有,那個……您可否撐一會兒傘,我将這頭發绾起來。”
黑無常君很是優雅的在半空漫步走到了她的身邊,她将手往上移了一移,将傘的手柄讓出一大截,但是,無常君握住手柄時還碰上了她的手指,她臉上的笑容僵了僵,無常君是因為她舉的太低才碰到她的手嗎?
她暗自嘆了嘆,黑無常君撐着傘,她雙手攏起了一頭玄發,将三千玄發輕輕挽起,将白簪花戴在了發間,才緩緩說道:“黑無常君,我來撐傘吧!”
“不必了。”他輕聲說了這聲,轉而問道:“你來忘川做什麽?還掉入了河中?”
“我就是來這裏看看。”軟軟擡手撫額,她也是沒有想要過忘川的時候,會有一個涼飕飕的東西拉住了她。
“你覺得這裏的景色很好嗎?”黑無常君淡淡的看她,她臉色有些不太自然,這枯樹紅海,枯樹若鐵樹,千年不開花的,而這紅海是一片血黃,裏面更盡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蟲蛇滿布,腥風鋪面,倘若覺得這景色好,那才是個變态的小鬼。
“好看啊!”
黑無常君面無表情,但是語氣卻帶有寵溺,“小鬼。”
軟軟舔了下唇,好吧,她是在夢中就要抱一下美人常君的變态小鬼,嗚嗚嗚。
軟軟看着黑無常君,轉移了話:“黑無常君是去桃止山了?但是,軟軟聽奚君師傅說這兩日并無壽終正寝的凡人,也并無含冤而死的鬼徒,黑無常君是……。”
黑無常君只是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言語:“你怎知本君剛從外回來?”她解釋道:“雖然無常君身上彼岸花香濃郁,但是,軟軟還是能夠聞到還未散去的桃花香。”
黑無常君并未言語,軟軟笑了笑,她也是聽奚君師傅說起過,這黑無常君清閑之時便會待在黃泉路的彼岸花畔,那花畔竹屋小築,也便是黑無常君淺析的居所。這幾日無事,他在花畔小築自會有彼岸花香之氣,但是,黃泉并無桃花樹,那麽桃花香氣自然是從鬼門那遮天蔽日的漫天桃花中沾染的。
未久,他淡言:“鬼門到忘川千裏餘,奈何這桃花香氣還未散去。”
那一片碧綠的彼岸葉宛若綠水般流淌着盈盈華光,彈指一揮間,疊疊千葉每一邊緣皆泛了點點金黃,緩緩的,那點點金黃慢慢蔓延,全然泛黃的彼岸葉驟然飄落。
那一片碧綠到一眼蒼茫的黃,似塵世山邊上的黃沙越了千山萬水刮到了彼岸,點點黃沙落在了碧綠的彼岸碧海,将那滄海夷為平地,成了寸草不生的黃沙地。滄海轉瞬成了桑田,桑田那黃沙遮蔽了雲日,皆為蒼茫。
黃沙落盡,彼岸漫天的黃葉化為了虛無,映入爾眼的是那漫天的火紅,似那火海燒盡了漫天的黃葉,似那黃葉浴火重生化為了火花,若似若非,只知這無窮盡的彼岸花迎風招搖,葉落花開,大抵就是這般。
盡管她當時有些迷騰,也依舊記得那漫天綻開的彼岸,還有那踏在花海之上引路的翩然身影。
彼岸花開千裏,千裏之途确實是很遠,但無日月星辰,她對時間無感,加之,她那時步伐緩緩,他似是挽住了她,之後,便僅僅記得那黑底長靴在紅海之上微步。
軟軟思量了良久,黑無常君說奈何這桃花香氣還未散去,大體是不喜歡這桃花香氣了,這般,緩緩說道:“桃花門到三途之處大抵千裏,但是黑無常君輕功非凡,在桃止山沾染的香氣未散去也是在常理之中。”
黑無常君淡然聽了她此番言語,不作言論,看了她,問道:“你大體不是因為這忘川風景秀美才來這裏看看,那這裏還有什麽東西讓你感覺稀奇?”
軟軟幹笑了笑,這個也是不好說的,但是,這黑無常君的記性也是好的,這話大抵也是不能再岔開了。
“難以說出口?”
軟軟看了他,大體是如此,她就是這兩天無聊,聽那一個女鬼說這忘川之邊有一塊三生石,可以看到三生的姻緣,她也是有些好奇,所以便來看看,卻是沒有想到,還沒有看到這三生石,便被鬼拉下了河。
她抿唇,這□□也是沒有什麽不能說出口的,大抵說出來也是好過被黑無常君誤會她有什麽別的居心好些。“那個……黑無常君也是知道我的情況,我出生之日,母親難産而死,而父親在我三歲那年也過世了,能長到十幾歲都是承蒙父親好友的照料。而三年前,與我一同長大的父親好友之子與我成親一日,便突然過世。一年之前,有一個公子說是喜歡我,願意等我,可是我答應的那天,他便在路上摔死了,半月之前,一個公子也是看上了我,說是要娶我,但是,卻是在三個月前渺無蹤跡了。”
黑無常君聽她說了這麽多,已然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她看他漠然的深情,也是很無奈的,她只能說,果然,黑無常君是看慣了世間的百态的。她的這些經歷,也是算不得什麽的。
她勉強笑顏,慢慢說道:“在凡世那些人都是說我是克父母又克夫君的,我也是有些傷情的,父母之事,白無常君也是對我說天道輪回乃是常理,但是,我還是想要找找生前的父母,母親我無法子尋的,但是我勉強記得父親的樣貌,來這裏的幾日也是尋了尋,不過,還是沒有結果的。”
黑無常君沉默了須臾,淡淡的說道:“對于凡世的言論,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畢竟那凡世中口業重的,大體上是要下一趟拔舌地獄的。”
軟軟看着黑無常君,臉上有些不自然,這……他是在開解她,她倒是不是如此認為的,那些小鬼在背後議論他,她也就是聽了一聽,無常君應該不會再在她身上加上一道罪過吧!她咳了幾咳,緩緩說道:“雖然在凡世裏聽了,有些不甚自在,但是到了這裏,也是看開了許多,那些言論也就是茶餘飯後的閑話,我也是忘的差不多了,現在心中念的也是我的親人了。黑無常君本事大的,君上接引了這麽多人,可曾見過我的父母?”
他瞥了她一眼,對于她的話不以為意,僅是說了一聲:“這話,你可曾問過奚君?”
軟軟無奈的笑了笑,黑無常君果然本事大的,她自然也是問過白無常君的,但是奚君常君卻是告訴她,這芸芸衆生,他接引的太多了,年老了,記性也是不太好,已然是記不得了。她想了想,也是如此。而黑無常君如此,明了也是說他見過的鬼多了,她的父母這麽平凡,他又怎會記得。
黑無常君看了發愣的軟軟,悠悠說道:“你的話可是又岔開了。”
軟軟回過了神,她這也不算是岔話的,畢竟事情要一一說來的,她笑了笑:“我過來也是想要看一眼這奈何橋旁的三生石。”
他手輕輕托着下颌,若有所思。一旁的軟軟有些無奈的,她也是想要看看自己的有緣之人的,也少走些彎路。
紅海之上的雨停了,他緩緩收起了手中的二十四骨傘,将那骨傘垂下,那骨傘上挂着的血珠子一滴一滴滴落,他瞧了她一眼,僅是對她說了一聲:“這臭石頭不看也罷!”
軟軟抿唇,這黑無常君是在告訴她,她真是天煞孤星嗎!她看着他将已經幹的骨傘收了起來,看着他在紅海之上緩緩的走着,他不知走了多少步,才偏頭看了還站在枯樹之上的她,“你還不打算離開嗎?”
軟軟無奈的從樹上跳到了水面之上,花鞋輕輕踩着水面,浮起了一層一層的水波,在她前面的黑無常君又說:“你走的這麽慢,別又被裏面的鬼拖下水。”她咬了咬牙,連忙跑了多少步,才與黑無常君隔了一小步,她大口的呼着氣,心中感嘆,也難怪這麽多小鬼都說他的壞話了。
這黑無常君實在是會欺負鬼的。從心理到身體,都是會打擊鬼的。
恍若過了多少年,她才與黑無常君來到了酆都城前,守城的守衛恭恭敬敬的彎腰請他入內,那一旁的守衛看到了後面跟着的她,眼眸中透出了一抹驚異之色,但是她卻來不及再捕捉什麽,他便又恢複了常色。
軟軟跟他走過了第一道城門,便見兩盞燈火高高懸空漂浮,卻紋絲不動,一盞光亮無比,一盞昏暗黑沉。她跟在黑無常君的身後,沿着那暗燈之處走着,越走越深,不知走了過久,眼前浮現了一玉雕的大門。
他走到了玉門前,緩緩擡起了手,如玉的手與那白玉門渾然一體,她細細瞧了一瞧,那突出的玉石便是他的手的,他輕輕一動,那玉門便成了兩半扇,左右移動,敞開了,她跟随他走了進入,他轉頭看她,淡淡的說道:“本君便送你到這裏了。”
軟軟看他走到了第一殿門前,便知曉他去秦廣王殿中該是有事情的,便恭恭敬敬的說道:“多謝黑無常君送軟軟到此,那黑無常君先請。”
軟軟看黑無常君進入了殿門中,才舒了一口氣,有黑無常君相送,确實是比較安全,但是實在是太壓抑了。她如此舒氣,那門前的小鬼也是不禁笑了出聲,她不自然的擺了擺手,只是說道:“我先走了。”
過了良久,她來到了第五殿門前,白玉門前,朵朵白蓮迎風擺動,瑩白柳絮在天際飛舞。
——
軟軟歪着頭,問道:“大叔,蘇婆婆講的鬼故事中的女子是叫——軟軟嗎?是我的這個軟嗎?”
溫钰瞧着她,道:“你的軟,哪個軟?軟硬不吃的軟?”
“……”軟軟抿着唇,她不就說了一個詞語嘛,還至于他用這詞語來逗弄他,真是個壞人!
“軟軟,蘇婆婆這個人啊,年紀老了,想故事就已經很廢腦筋了,所以,她故事中的名字都是什麽簡單的數字啊,一般打醬油的都是叫什麽張三李四,如果人物再多一點十一十二十三十四什麽數字人物就都出來了,知道的認為這些名字很有含義,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什麽數字人物是什麽門派子弟來着。”
“啊?就這麽随便嗎?”
“也不說太随便吧,蘇婆婆講過很多故事,我記得清楚的一個故事就是蘇婆婆在一個故事中寫着一個人叫什麽小蛾,結果……你猜那個叫小蛾的人是怎麽死的?”
軟軟歪着頭,小蛾,小蛾,小蛾,這個名字也很普通啊。
“我猜不出來?這小蛾的名字和她怎麽死了,有什麽關聯嗎?”
“你再猜猜?”
軟軟搖了搖頭,皺着眉頭,道:“大叔,你別為難我了,我真的猜不出來……”
“小蛾是被火燒死的。”
“啊?為什麽啊?好慘啊?”
“因為飛蛾撲火。”
“啊?那小蛾真的是太殘了。”
“……”溫钰看着她,軟軟的眼眶又紅了,她看了鬼故事很難過,他本來是想要哄哄她的,但是,怎麽會成為了這樣?
哎,溫钰也沒有法子了,只能緊緊的抱着她,給她安慰。
軟軟被溫钰抱在懷中,她看着頭戴絹花的皮影,感嘆的說道:“她頭上的絹花好好看啊!”
“軟軟,你想要嗎?”
軟軟點了點頭,想要,很香。
溫钰從懷中掏出了如月華般素白的絲絹,絲絹在他的手中交疊,疊成了一朵絹花,他淺笑,問她:“軟軟,好看嗎?”
軟軟忍不住為他鼓掌,稱贊道:“好好看啊!是牡丹花嗎?大叔,你好能幹啊!”還會剪紙,還會疊絹花,大叔真的好能幹啊!
“喜歡嗎?”
“喜歡。”
“送給你,軟軟。”軟軟伸出了手,要接他手中的絹花,他并未遞給她,卻是擡起了手,将月華絹花戴在了她的發鬓間。
“小鬼,我雖無咒術,卻可為你疊絹花,綴于發間,你可歡喜?”
軟軟擡手撫弄絹花,淺笑着回道:“我很喜歡。”
“啊啊啊,好好看的絹花啊!”
“啊啊啊,好像要啊!”
“好美的公子啊!我也想讓他給我頭戴絹花。”
看皮影戲的姑娘接連叫喊,軟軟羞紅了臉,她很喜歡,很喜歡頭上的絹花,也喜歡……。
唱皮影戲的蘇婆婆将故事說到這裏,問着聚在四周的姑娘,“你們想要絹花嗎?”
“想要!想要!想要!”
“嗯?”軟軟瞧着拿着紙片人的蘇婆婆,蘇婆婆這話是什麽意思?
“想要絹花的話,這裏有啊!”蘇婆婆彎腰,打開了一只大箱子,裏面裝滿了五顏六色用絹布做成的絹花,蘇婆婆将一朵牡丹花拿在手中,道:“這裏有牡丹花,還有好幾種花朵,都是不同顏色的啊!你們喜歡哪個,要趕緊買啊!”
身穿紅衣的姑娘走到了跟前,瞧着大箱子中的絹花,道:“真的很漂亮呢,只是這些絹花……”綠衣姑娘的眼神落在溫钰的身上。
軟軟躺在溫钰的面前,但是她不夠高,遮擋不住紅衣姑娘的視線。軟軟踮起了腳,溫钰拉着軟軟的胳膊,道:“軟軟,還想要絹花?”
“沒有。”那紅衣姑娘的目光火熱的很,她都受不了了。
蘇婆婆晃了晃手中的絹花,笑着說道:“可些絹花可都是那位公子親手疊成的啊!只是這一箱子,也不過只有一百只而已。”
“是那個好看的公子疊的嗎?”
“嗯。”
“真的是那個長的很好看的公子疊的嗎?”
“是的。”
“真的是那讓人着迷的公子親手疊的絹花啊!”
“……”軟軟瞧着一擁而上買絹花的姑娘,……她們不是在買,簡直是在搶,軟軟想着剛才蘇婆婆說絹花都是溫钰親手疊成的,嘟着嘴,心中不是滋味。絹花不只是用來逗她開心的,大叔又在騙他。
溫钰手放在軟軟的肩頭,彎腰低聲道:“小鬼,真的不是我親手疊的。”
“你的技藝多高超啊,又會剪紙,又會編絹花,好能幹的很呢!”她才不信那一箱子的絹花都不是他疊成的呢!她才不信!
“小鬼,我只為你疊了絹花,真的。”
“你不說實話,我就大喊那箱子裏的絹花都不是你疊的!”軟軟哼了哼,大叔就會騙人了,什麽只為她疊絹花,不相信,大叔年紀這麽大了,還不曉得騙了多少小姑娘呢!
“你說不說,你不說我可就喊了!”軟軟瞧了他一眼,他也不說話,軟軟張了張嘴,作勢要喊出,溫钰攬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軟軟嗚嗚的出聲。
溫钰将她抱起,輕聲說道:“小鬼,那些絹花真的不是我做的。”
溫钰已然将她抱離了聚集買絹花的人群。
“你騙人,我不要戴你給我的絹花了!”軟軟雖然覺得他做成的絹花是很好看,但是想想那一箱子裏的絹花都是他做的,然後,那一只只絹花都會像她這樣戴在別的姑娘的鬓間,想想就覺得心裏悶的慌。她才不要他做成的可以戴在別的姑娘鬓間的絹花。
“我不要戴!”軟軟在他的懷中,一只手握着他的胳膊,确保不讓她自己掉下去,另一只手擡起,要摘發鬓的絹花。
“軟軟,你要的。”
“我不要戴。”
溫钰一手托抱着她,另一只手握着了她的小手,道:“不,你要的。”
“我不要。”
“你要的。”
“我為什麽要絹花,我不要,我要摘下來!”
溫钰緊緊握着她的手,道:“軟軟,不,你不要摘的,你摘不下來的。”
“我怎麽就摘不下來?”軟軟瞪着他,什麽絹花,還戴上就摘不下來了,她哼道:“是你不讓我摘下來嗎?我就要摘下來,我才不要戴着你做的絹花呢!”
“你摘不下來的。”他握着她的手呢!
“我摘下來!我松開我的手,我怎麽就摘不下來了!你這個壞人!”
“軟軟,你不會咒術,解不開絹花,摘不下來的。”
“咒術?”
“是的,你不會咒術,摘不下來絹花。”
“……”軟軟瞧着他,他這是表演什麽皮影戲!
“大叔,你是中邪了吧……”
溫钰瞧着她的小臉,勾唇道:“中邪……那也是因為你,小鬼軟軟。”
作者有話要說:
備注:【鬧蛾】女子于元宵之日所戴的一種首飾。以綢絹制成花朵,連綴于發釵;另以硬紙剪成蝴蝶、草蟲、飛蛾、鳴蟬、蚱蜢之形,系于細銅絲上,行步時震動花朵,牽動銅絲,似蝶蛾飛舞。亦有用金銀絲或金銀箔制成蝶蛾者。
【搶親的戲會在夢中出現的,軟軟小鬼的夢中,哈哈哈。看出來鬼故事和這個故事的聯系了嗎?如果覺得不好看的話,可以告訴我,但不要打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