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周日,天際懸托起朝陽。

數丈光芒破雲而出,傾灑在華銘中學。

倏地,一聲特屬于少女甜膩的歡呼升起。

“哈哈,我終于解放啦!盛懷理,你乖乖去上早自習吧!”

盛懷理瞅着眼前開心得手舞足蹈的少女,眸眼也染了細碎的晶亮。

“好了,你回家吧,注意安全。”

“嗯!”

“懷理,還有那個……懷理妹妹!”

遠處傳來一道惡魔之聲,範晔葉苦惱地停住撒歡的腳。

心裏懊悔要是少說一句話,不耽誤這幾秒鐘,她此刻就不會被夏鳴那個鍵抓個正着。

“嘿嘿,夏主任早上好。”

夏鳴鍵拿着本物理書從遠處走來。

黑框加粗的眼鏡後,一對眼睛細長狹小,卻炯炯有神。

“這周辛苦你們了。”

盛懷理微微颔首,純白的襯衫角也随着晨風卷翹。

“應當的,夏主任,本就是我們犯錯。”

“其實我每天都在觀察,你和你妹妹都是提前到崗到位,這點值得鼓勵。”

頓了頓,夏鳴鍵又面帶慈祥地看向範晔葉。

“而且也非常負責,這一周的校門纖塵不染。

學生的儀容儀表也規範,連校長也在誇贊,介于你倆,特別是你妹妹的工作态度,我決定……”

範晔葉以為會給獎勵,兩眼頓時亮晶晶的,看着面前的夏鳴鍵也頓時覺得他高大偉岸了起來,忍不住腆着臉追問:

“夏主任,請問您是有什麽獎勵給我嗎?”

夏鳴鍵微笑着點了點頭,視線向下,落到少女的校牌上,終于喚出了她的名字。

“範晔葉同學,我現在正式批準你加入學生會。”

???

範晔葉愣了,她什麽時候說她要參加學生會的?!

“剛上初一就能加入學生會,是個不可多得的榮譽,可得好好珍惜。

你哥哥以前是初中部的學生會主席,只要你把這周的優良工作作風發揚下去,相信下一年的主席候選肯定有你的份。”

……

範晔葉把兩只蠢蠢欲動的小手放在腰後,緊緊捏攥住,平息着心裏的怒氣,抿着唇說:“謝謝夏主任的賞識。”

“不用謝,這幾周你先和懷理搭檔,他當值周班長的時候,你一起來學習學習,當值時間不變,你們共同檢查華銘學校的風紀。”

“好的,夏主任……”

“懷理,多帶帶你妹妹,培養下她的覺悟。”

夏鳴鍵拍了拍盛懷理的肩,忽似想到了什麽,又對那激動得滿臉通紅的少女說:

“今天回家把入會申請補一下,不會寫就請教你哥哥,晚自習的時候交到我辦公室。”

“是,夏、主、任。”

夏鳴鍵笑了笑,臉上的肉又擠作一團。

“你看你妹妹,都高興得說單字了。”

少年跟着輕彎唇角,看了眼身側的少女。

“她從小性格內向,能得到如此好的機遇,難免高興過了頭。”

……盛懷理,你這個見鬼說鬼話的兩面人!

待夏鳴鍵跨進大門後,範晔葉忍不住踢了少年一腳。

踢完,又小心看了看四周。

還好臨近上課時間點,街上除了來往的行人,沒高中部的狂熱學姐。

盛懷理倒也不叫疼,只躬身拍了拍校褲上的灰塵,說:“恭喜小葉子,要一飛沖天了。”

範晔葉順勢又打出一拳,卻被他捉住胳膊:“你你你!”

他松開她的胳膊,一對墨玉晶瞳滿是委憐的水光,央着語調:“姑姑,理兒疼。”

範晔葉撫了撫手臂瞬間驟起的雞皮疙瘩,嘴上嘟哝道:“這麽大了,還理兒,惡不惡心。”

盛懷理收斂了委屈相,瞳目攫取頭頂的灼灼光亮,歪着頭,細細鎖着她面上的嫌惡,故意刺激道:

“姑姑小時候不是最愛這麽叫我嗎?”

“那是我那會兒跟着九九武俠劇看多了,否則我怎麽會叫得出這麽肉麻的稱呼……”

他俯下身,桃花眼底含着少女的素顏,顯得格外清澈溫煦,如葉隙間投映在地上的兩個銅圓光斑,顫顫耀亮。

“可我一直盼着姑姑再喚我一聲理兒。”

範晔葉知道十五歲的男生正處于青春變聲期,卻從來沒發現盛懷理的嗓音已經初顯男人的磁性。

就好似上次偷喝家裏酒窖的青梅酒。

既有酒的醇香,更藏了幾分梅子的澀甜。

“你知不知道你愣愣的模樣好像……”

深知他刻意停頓是想讓她追問,範晔葉偏偏不着他的道,說:“誰也不像,我就是我,材質顏色都不一樣的金葉子!”

略掉她的大言不慚,他低聲笑起來。

“真的很像我家裏一天黏着九九汪汪汪的那位。”

“你竟然說我像你家二哈?!盛懷理,你活膩了!”

見她又捏緊了拳頭,盛懷理悠悠道:“看來小葉子是不想請教我寫入會申請書了。”

範晔葉負手在身後,馬尾高昂一甩,只留給他個潇灑的背影。

“……不教我算了,我去找于拯,他肯定會告訴我的。”

于拯二字插入耳,盛懷理臉色微變,緊抿起唇角。

見她越走越遠,無回頭之意,終是松了口。

“中午,青北裏見。”

【叮鈴鈴——上課時間到了……】

鈴聲響起,不遠處的少女剛好走到樹蔭下。

她幸災樂禍地轉過身,指着愣住的少年,得逞地捧腹笑着:“哈哈,盛懷理,你上課遲到啦!”

驀地明白少女一系列唠嗑舉動背後,拖延時間的意圖,盛懷理靜靜凝着樹下的她。

今日,她起得匆忙。

馬尾也松松垮垮,額鬓不少軟軟的細小碎發。

此刻葉尖光暈自她頭頂傾落,涼風微擺她的黃灰格子校裙裾,襯得她笑靥明昳可人。

盛懷理看着,薄唇輕掀,不自覺喃喃溫吐出一句本冊語文書裏的古詩。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範晔葉沖他揮了揮手。

“懷理,我等會讓張姨多做幾個菜,中午不見不散喲!

正好我媽也在家,你好好在她面前誇誇我,她最聽你這個五好侄孫的話啦!”

癡癡眺着少女蹦跶着的倩影轉進拐角,消失不見,盛懷理漸漸收回視線,半斂起眼。

還飄散在空中的侄孫兩字像是一根刺。

刺得他眼裏的光緊縮略暗,出嗓的聲音也如朝陽前覆蓋着一片烏灰的雲。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

晌午,日光葳蕤。

下課鈴剛響,盛懷理便拿着幾張申請書,疾步走出了教室。

來到青北裏,離下課僅過了一刻鐘。

不知為什麽,從範晔葉早上提到于拯開始,他回到教室便心神不安。

即便她已同他約定好中午見,但他就是對那顆定時炸彈抱有十足的警惕心。

“懷理來啦?”

正低頭沉思着的少年擡頭,這才瞧見柳珍正坐在槐樹下的秋千上,慈笑着看着他。

他一瞬收起心神,畢恭畢敬地喚了聲:“姑奶奶。”

“看你少年老成的這般模樣,真是像極了你爸。”

柳珍懶懶起身,走到少年面前,“對了,我家葉子說你有個她的好消息要告訴我?”

少年正欲開口,門邊出現一位少女,摸着肚子,說:

“懷理,你終于來啦,快進來,我們都等餓了。”

柳珍失笑,搖了搖頭:“走吧,邊吃邊說。”

-

飯桌上,柳珍舊問重提。

“懷理,我家葉子有什麽好消息?別幫着她撒謊說歷史不是倒數第一。”

範晔葉小嘴一撇,眼巴巴地看向剛握住銀筷的少年。

“你別賣關子了,快告訴你姑奶奶吧,否則這頓飯是吃不寧靜了。”

少年抿了抿唇,放下筷,說:“姑奶奶,我想給葉子補歷史。”

柳珍訝然,眨着細長的眸子,問:“懷理,你現在周六周日都要上自習,回家還要給葉子補課,太累了吧?”

“不累,周日的自習本就是自願原則,我可以向老師申請不上,等葉子成績上去了,我再去學校。”

另一當事人終于咽下嘴裏的雞腿,有時間為自己發聲了。

“盛懷理,誰要你給我補歷史了……”

“好,懷理,我家葉子下次月考,如果歷史能進全班前二十,姑奶奶就請你和九九國慶出去旅游。”

“旅游不用了,姑奶奶,都是親人,我有時間有精力幫助她,也是應該的。”

“還是懷理懂事,”

柳珍夾起一塊魚肉放進少年碗裏,“來,這是姑奶奶特意為你做的鲈魚,你嘗嘗。”

範晔葉看着那半黑半白的僵硬肉塊,忍不住出口。

“……媽,吃了你那個,懷理進醫院的話,補課時間怕是要推遲了吧。”

“不會的,”盛懷理把魚肉都放進嘴裏,“姑奶奶的廚藝有進步。”

“還是懷理會說話,”柳珍笑着遞過幾張紙巾,“別勉強了,吐了吧。”

盛懷理拿取紙巾,只吐出幾根魚刺,又道:

“姑奶奶,其實葉子的确有個好消息告訴您。”

柳珍頓了頓,半信半疑地問:“真的?”

他點頭,望了眼對面頓時昂首挺胸的範晔葉,起身從書包裏取出學生會申請書,失笑的光暈氤在眼裏。

“嗯,她要進學生會了,這是夏主任讓她填的申請書。”

柳珍拿過申請書,仔細看到底,旋即一手抱住身旁的女兒。

“哎喲!葉子真棒!媽媽很高興,下午想吃什麽?我讓張姨買回家做。”

範晔葉抽出右手,悄悄給對面的少年比了個耶。

少年握拳置于鼻間,輕輕地笑着,她看得一瞬彎了眼眸,擡頭看着柳珍,說:

“這些是懷理的功勞,您老還是問問他想吃什麽吧。”

柳珍偏頭,兩眼略微疑惑:“懷理?”

盛懷理放下手,颔首,溫聲回答:

“也不算,主要是夏主任看重葉子的兢兢業業。”

“夏主任……夏鳴鍵?”

柳珍沉吟着,忽地想到了什麽,看向左手邊的少年:“我記得他好像是你初中的老師?”

“是的。”

她笑,夾了塊顏色鮮嫩的蝦。

“那敢情好,下午我就約你們的夏主任吃頓飯吧,你倆也一起來。”

範晔葉倏然愁苦了小臉,高高撅起嘴,委着語調,說:“媽——”

盛懷理把申請書小心放回書包裏,又說:

“姑奶奶,夏主任的妻子管得嚴,一般不準他與學生家長在外面吃飯。”

“那……”

柳珍想了想,心裏有了主意:“葉子,明天你捎幾件櫃子裏的古董給他吧。”

範晔葉嘆了口氣,斜瞅了眼自家母親。

“媽,咱們青北裏年年虧損,都是因為出手大方的您。”

柳珍不以為意地拿起銀筷,道:“你爸說的,青北裏随我怎麽折騰,他都會補上這個窟窿。”

“您真得感謝當年外公沒撮合您和盛哥,否則盛哥可受不了您這敗家性格。”

柳珍咯咯笑起來,看了眼說話的女兒,又瞄了眼沉默的少年,悠哉道:

“要是我和盛明史真成了,現在陪着我吃飯的,也不是你倆了。”

“我想想,如果我嫁給盛明史,我得給自己的孩子取個什麽名字好。”

女人點了點餐桌,靈俏的瞳珠在狹長的眼眶裏轉了一周。

“元代武塘四絕之一,有個畫家叫盛懋的,不如就叫盛懋茂吧。”

範晔葉狠狠咬了口嘴裏的筷子,當面嘟囔:

“……姓名殺手,我的名字都被您毀了,每次同學都會問我。”

她模仿着他們戲谑的語氣。

“請問你是寫《贈範晔詩》那個陸凱的朋友嗎?”

“範晔葉多麽好聽,是你的同學不懂欣賞,下次再有人嘲笑你,你就給媽媽說,我去找你老師做主。”

範晔葉嘆了口氣,癟嘴:

“……還好外公有先見之明,沒讓你糟蹋盛這個姓。”

柳珍确實是他們盛柳兩家祖父交好內定的兒媳婦,但年紀稍小幾歲的柳太爺爺專注事業成婚晚,且老來才得一小女兒。

而盛家同年已添得孫子,也就是盛懷理的父親盛明史。

于是,盛懷理爺爺便有了這出與娃娃親對象差個輩分的笑話。

然而長大後,盛明史遲遲未娶人,而柳珍也遲遲未嫁人。

柳太爺爺和盛爺爺又起了撮合的心思,但柳珍早已芳心暗許。

好巧不巧,四年後,柳家擇的出閣日也是盛明史夫婦的大婚之日。

雖不能讓兩家親上加親,但同日而婚也算證實了盛柳兩家的深厚緣分,盛爺爺便喜上添喜,認了娃娃親對象柳珍為幹妹妹。

“你外公當年就是極力撮合我們柳盛兩家,實在是見你爸也才貌雙全,家境殷實,才打消了這個念頭。”

柳珍捏起銀筷,把兩個雞翅分別放進少年少女的碗裏,面上收了笑,略帶打趣地提出建議:

“葉子,不如你長大後,和懷理處處?你外公肯定高興得不得了。”

這話落在餐廳裏,像是顆炮仗。

被無辜波及的少女噴出嘴裏的鮮滑雞肉。

“噗——咳咳咳咳!救命,我要水……”

盛懷理先一步反應過來,端過方才張姨招呼他的茶,就着茶杯喂少女喝下去。

末了,又輕輕拍着她的後背,為她順氣。

“怎麽樣?好些了嗎?”

範晔葉自個也捶擊着胸口,側頭看着身旁這位始作俑者。

“媽,您不知道在飯桌上開玩笑,也會噎死人嗎?”

“是嗎?”

柳珍無辜地聳了下肩,兩眼輕擡,瞧了眼急色還未從眼底褪盡的少年。

“我看我這玩笑話也沒噎着懷理啊,對吧,懷理?”

“姑奶奶……”

難得見盛懷理滞住的模樣,柳珍适時打斷他的話,只點撥着說:

“葉子,只要你能直升華銘高中,想談戀愛我也不會阻止,媽媽可是很開明的。”

範晔葉放筷,拱手作揖。

“……媽,您老絕對是天底下第一個上趕着把女兒往外送的偉大母親。”

面對自家女兒的伶牙俐齒,柳珍又咯咯地笑,意味不明地瞄了眼訝愣的少年,決定點到為止。

“那得看要交給誰,對于有些人,媽媽是很放心的,懷理,坐吧。”

“是,姑奶奶。”

少年點頭,步伐輕緩飄然,坐去了對面。

“對了,懷理,你國慶打算去哪兒玩?”

少年看着說話人,微微笑着。

“姑奶奶,國慶那天我帶葉子去我們跆拳道社看看。”

柳珍的笑意尚未褪去,聽到這話,沖少年眨了下右眼:“好啊。”

少年眼皮一跳,繃不住蹿到耳尖的熱意,飛快抓起銀筷,開始埋頭吃飯。

是夜,明月挂枝,星宿漫天。

少年一回到家,便匆匆關上卧室門,坐在書桌前,打開日記本上寫下一句:

【所謂青梅,伴我身側。

溯洄從之,道短且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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