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秋日雲淡。

涼風撩惹槐樹,襲進窗來。

窗前書桌邊的少女打了個寒噤,怯怯擡起眼皮,瞄着面前端坐着的少年:“怎麽樣?及格了嗎?”

少年計算着試卷的分數,兩秒後,紅筆一揮,在總分欄處刷刷寫下兩個數字——59。

少女似是不敢置信,高舉起試卷左右敲了敲:“不會吧……我這神之右手運氣這麽衰的嗎?”

“範晔葉,做不及格,你今晚甭回家睡覺了。”

她相信盛懷理肯定能說到做到,畢竟現在都九點了……

打了個哈欠,她回頭看了眼下鋪睡得真香的九九,心生羨慕。

“年少不知愁啊,想兩周前的我也是這麽無憂無慮的。”

少年聽聞,好笑地用筆輕輕敲了敲她的腦袋。

“範晔葉,我懷疑你今生是第一次投胎。”

她不解,眨了眨彎翹的烏睫,問:“什麽意思?”

“你對于歷史這門學科極其不感興趣,而且記憶也零碎,我姑且認為你上輩子肯定是……”

見他說到關鍵處又停住讓她鑽套,範晔葉扭過頭,看向窗外微微扭動的槐樹。

“不說算了,我本來也不想知道。”

他盯着她鼓鼓的側臉,眉梢生出淺淺的笑,白淨如玉的面容攏在月光裏,像一株空谷幽蘭。

“化石姑娘。”

這四字過耳,範晔葉兩眼圓睜,怒瞪着說話的少年:“什麽?你說我上輩子是塊化石?”

少年點頭,放下手中的紅筆,靠在椅背上,反問:“嗯,你覺着不像?”

少女一時懊惱,用雙手撐着腦袋,思索了片刻,忽地接過他的話,振振有詞地分析。

“還真有點像诶,化石屬于地質學科和生物學科的範圍。

而我地理和生物都是全班前三,就只有一門歷史倒數第一,讓我從冠亞季的寶座跌落,堕入中等學生行列。”

聽完她的一番分析,盛懷理拿筆在姓名欄那裏,寫下化石兩字。

“所以,以後我就叫你化石姑娘,恰好石通十,化加十就是晔字的右半部分。”

“那我也要給你取個小名,叫什麽好呢……”少女指尖點了點下巴,瞅着少年,“就叫不成家教!”

她放下手,奪過他的筆,在化石的旁邊寫下盛懷理三個字。

“你看啊,懷就是不,盛是多音字,通成這個音。

這兩周過去,你沒有提高我的成績,我就賜你個谥號吧,不成家教。”

話剛說完,少女的腦袋又被敲了下,她不解望去。

只見少年又在自己名字邊寫下兩個名詞——谥號、封號。

“谥號是對逝者的稱號,而封號才是你要表達的意思。”

少女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開始道歉:

“那個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咒你死的……”

“這麽嚴肅做什麽,我死了,對你也沒什麽好處。”

正說着,少年想到了下午的事,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不對,也算有好處,你不用擔心我給姑奶奶告狀,也不用再被我強迫着做歷史試卷,更不用擔心我把你喜歡于拯這事給捅……”

少年的嘴驀地被少女捂住,他兩眼含弄着戲笑,沖她得意地挑了挑眉梢。

範晔葉低聲反駁:“污蔑!我什麽時候說過我喜歡于拯了?!”

少年指了指捂住他嘴的小手,等她放開,他才說:

“跌打膏只給他一人,連我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侄兒也不管,不是喜歡是什麽?”

“誰說我只給他一人買了?”

範晔葉從小挎包裏有取出一盒跌打膏來:“這不也給你買了份嗎,但是由于你剛才挑釁我,我不……”

話還未說完,盛懷理一手奪過那跌打膏,劍眉斜飛,底下的一對墨瞳水光肆流:“理兒多謝姑姑。”

“哼!賞你的。”

他抿了唇角勾潺的汩汩笑意,撕下一張試卷,放到少女的面前。

“賄賂我也行不通,該做的試卷還是得做。”

少女倏然憤憤不平,拿起圓珠筆,瞪着第一題,筆杆上的水晶吊墜要得嗒嗒作響。

“盛懷理,我上輩子絕對是偷了你家的史書。”

聽着這少女斷斷續續的吐槽與嗒嗒作響的節拍,少年拿起語文書,往前翻一頁,目光落到第二行——

“匪來貿絲,來即我謀。”

一字一字看完,他從書裏緩緩擡起眼皮。

半露在書上方的黑瞳,已悄然轉幽深。

而書後的薄唇無聲吐出兩字:“或許。”

……

月入中天,範晔葉聽完講解,已經到淩晨的點了。

盛懷理替她關上所有的資料書,說:

“今晚就在這兒睡吧,你睡我的床,我去客廳睡。”

“那怎麽行?”

她動作遲緩,把筆放進文具袋裏,眉眼低垂,困意快從半張的眼裏黏絲流瀉出來。

“現在天冷,要是感冒了,國慶後的月考發揮失常,盛哥還不得覺着我耽誤了你學習。”

“有多餘的被子。”

盛懷理起身,從衣櫃裏抱出一團絲被:“去洗漱睡吧,你的牙刷洗臉巾都在老位置。”

範晔葉也不再推卻,拉開書桌最下面的抽屜,熟練拿出自己的牙刷和小黃鴨子洗臉巾:“好呢!”

見她走進衛生間,少年把被子放到木椅上,打開衣櫃裏的帶鎖抽屜,從裏面取出素黑日記本,提筆記錄着今日的事情。

“化石姑娘?”

一句稚嫩的童聲打斷奮筆疾書的少年,他強忍着心底的顫動,不動聲色地合上日記本。

放進抽屜裏落了鎖,他才言笑晏晏地摸了摸身後小孩的腦袋。

“九九是想上廁所?”

盛衿霧懵懂地點了點頭,烏黑的黑葡萄眨了好幾下。

“哥哥,化石姑娘是誰呀?”

“她是……”

少年沉吟了幾秒,編出一個答案:“對于哥哥來說,非常重要的人。”

盛衿霧揉了揉困頓的兩眼,軟軟問出:“比九九還重要嗎?”

“手上有細菌,”少年撥開她揉眼的手,輕柔回答,“嗯,和九九一樣重要。”

小孩頓時嘟起嘴,兩只小手手腕相貼,在尖尖的下巴處做出一個開花的手勢,沖面前的哥哥眨巴着杏仁眼。

“比九九還要可愛嗎?”

範晔葉鼓臉生氣瞪的百般模樣如影片一幀一幀在少年腦海裏放映,他誠懇地點頭。

“嗯,和九九一樣可愛。”

盛衿霧擺了擺後背一瀑齊腰的青絲,青絲在燈下如綢緞般絲潤有澤,襯得她幾分嬌俏的可麗。

“哥哥,她為什麽那麽重要?”

少年撫平她鬓角的小絨毛卷發,輕聲應着:

“因為她是個溫暖的人,就連名字裏也有日光。”

盛衿霧不悅地撅起小嘴:“好吧……”

看着她從範晔葉那裏學來的生氣模樣,少年含笑伸出小拇指:“九九要替哥哥保密。”

“那你得給我買很多很多好吃的。”

少年勾住小孩的細翹小拇指,耐心哄着:

“好,哥哥把過年的壓歲錢都用來給九九買好吃的東西,買黃花梨木,買漂亮裙子。”

小孩霎時笑出了聲,困意也褪去了幾分。

“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變了就是小豬豬。”

-

淩晨,夜微涼。

客廳裏的少年關上窗戶,走到玄關,從衣櫃裏翻出兩個大小不一的紙盒。

放輕腳步,他悄悄打開門,來到走廊。

聲控燈依舊黯黑如故,伸手不見五指。

“擦——”

一絲細微的響聲高舉一道火光,劃亮這岌岌寂靜的黑暗。

少年半斂的雙瞳驟時簇起兩團星點。

風神俊挺的側臉在這道柔火下,若明若暗。

就像幽蘭覆上了一層朦胧夜紗,辨不清真切面目。

“盛懷理?”

範晔葉路過餐廳找水喝時,看到的便是此情此景。

走廊的少年擡頭,指間的光亮應聲墜地,他踩滅那微弱的火星,用濕巾擦拭幹淨。

目睹着他一系列熟悉動作,少女眉間輕絞,走到他身邊,低聲訓斥:

“年紀輕輕就學別人抽煙?”

“葉子……”

少女不容解釋,攤開右手:“交出來。”

少年抿了抿唇,從睡衣口袋裏拿出一個幹癟的煙盒和火柴盒,放到少女的手心。

她打開,摸了摸裏面的數量,眉間驟沉:“抽多久了?”

他本比她高一頭,但此刻被捉個現行,懊喪得低下頭,像個在老師面前犯錯的小孩。

“中考那會兒開始的,我沒抽,只是喜歡點燃它,聞着這個刺鼻的味道,看它一寸一寸燒盡。”

捏緊手裏的煙盒,範晔葉輕聲問:“是不是盛哥給你太大壓力了?”

少年搖頭,啞冽的嗓聲有了絲無奈:“是我自己給自己太大壓力。”

“盛懷理,你沒必要在家人和老師同學面前樹立完美無缺的榜樣形象。

我好像記得你上學期有次模拟考,掉出了年級前十,是不是從那天開始的?”

“嗯。”

範晔葉急了,聲音也帶了幾分高亮:“就不能學學我?你看我歷史每次單元考試都是倒數第一,每天見到歷史老師仍是樂呵呵的,上周還跑到他辦公室裏毛遂自薦,說最近有高人指點,想當歷史組長。”

聲控燈應聲亮起,盛懷理揚起頭,喚了聲:“葉子……”

“啪嗒。”

少年的話戛然而止,走廊上的兩人皆面露詫異,同時看向被風關上的大門。

範晔葉撓了撓頭,望着面前的人:“怎麽辦?”

盛懷理沉默了會兒,只吐出四個字:“去青北裏。”

“走吧,這個點也只有去我家了。”

……

十分鐘後,兩人輾轉來到青北裏,範晔葉打開燈,蹬掉拖鞋,撲在自己的小床上:“客卧有被子,但許久沒人住,你就像小時候一樣,睡我地毯吧。”

“嗯,”少年理好她的拖鞋,才轉身去客卧,拿出一團棉被,鋪在地毯上,“晚安。”

床上,阖眼的少女只含糊哼了聲,又說:

“你放心,我不會告訴盛哥的。

但即使你沒抽,聞二手煙不好,你得戒,有什麽煩惱就告訴我,我是你姑姑,會好好開導你的,懷……”

話還未說完,少女便閉上了小嘴,沉沉入了夢鄉。

地毯上的少年側卧,單手撐着頭,墨眸凝着少女,細細顫動,像似含着兩片春日煦風:“好,我會戒掉。”

定定望了會兒,他才熄燈準備躺下。

“咚——”

一聲窸窣悶響,剛拉過被子的少年還沒反應過來,一個軟乎乎的溫熱身子滾進了懷裏。

他驀地一怔,四肢僵硬,動了動,少女卻把腦袋埋進他頸間,嘴裏癡癡夢呓着:

“九九,你好軟啊,就像個糯米團團,姑姑最喜歡抱你了。”

“……”

難怪姑奶奶會在床的四周鋪上三層地毯。

少年無奈失笑,雙手緊貼于地毯上。

一寸一寸地離開少女的懷抱後,已是滿頭大汗。

他替少女掖了掖被角,不料少女不知道夢到了什麽,狠狠踢他一腳:“哼,不是九九,滾開!”

“睡着了,脾氣也這麽大。”

少年忍着突如其來的疼,理了理她額際的碎發,旋即又惡作劇似的捏了下她的小巧鼻尖。

“于拯那個心高氣傲的主兒,也不知能不能包容你這個被寵慣了的千金大小姐。”

“啊!妖怪,哪裏逃!”

這一踢倒是把少女自個兒給疼醒了。

她小臉皺成一團,睜開眼,看見的便是少年捂着肚子蜷縮在地毯上。

“懷理?”

“範晔葉,”少年太陽穴抽搐了幾下,才咬牙擠出後半句,“你是不是想讓我盛家絕後,好繼承我家那幾書架的歷史書?”

“我不是故意的……讓我看看。”

“不用……”

話音忽然止住,少年的俊臉難得露出一絲微妙的驚恐:“看?”

“不是不是!你誤會了!”

範晔葉慌了,打開燈,屋內大亮,而她滿臉已漲得像個熟番茄。

“我的意思是……你還好嗎?”

盛懷理額筋外顯,一字一句吐出:“還、能、忍受……”

“我剛剛夢到了九九,正抱着,忽然變成了慕容複,吓我一跳。”

蜷縮的姿勢稍稍松了些,他嗤聲道:“也只有你能把神話和武俠混合一起拍。”

見他又開始調笑她,範晔葉翻身上床,丢給她一個纖瘦的背影:“看來你已經沒事了。”

“小葉子。”

她随手撈過旁邊的枕頭,抱在懷裏,氣呼呼地應了聲:“幹嘛?”

“我們去看日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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