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槐林大道綠了黃,黃了綠。

轉眼須臾,神慈巷又添了六年光陰。

一抹淺黃倩影,齊背烏發,手裏攥着兩張紙,低頭閱着,眼看就要撞到前方的黑衣男人。

男人似乎早有預判,手心朝外,放在胸口。

果不其然,只顧着看信的少女下一秒,便一頭紮進了他的手心裏。

“看什麽呢?這麽認真。”

意料之中的疼痛沒有襲來,反倒是額心一片溫熱。

蘭幽香氣也一并襲入鼻間。

範晔葉驚喜擡起頭來,入眼簾的正是一周未見的盛懷理。

“懷理!”

男人微微笑着,偏分的烏黑碎發,随意擱置在光潔飽滿的額際。

一雙桃花眼露在外,分外的黠亮邪佞。

他攤開另一只手:“喏,讓我看看。”

喜悅霎時被他的要求沖淡,範晔葉及時把信藏在身後:“憑什麽?我才不給……”

睹着少女兩頰上的兩片紅雲,他眸裏的笑淡了幾分,指着身後,訝道:“咦?姑奶奶!”

她吓得連忙背過身,手裏的紙信卻一下被奪走。

她跳着要去搶,盛懷理卻高舉過頭頂,振振有聲地念着:

“盛懷理,其實我喜歡你很久了……”

深知這字跡不是眼前這人的,但盛懷理的眉梢還是故意含弄起春意,語調也高調上揚。

“喲,小葉子喜歡我很久了?”

藏了六年的心事被他玩笑般地戳穿,範晔葉捏起拳頭,狠狠捶了幾下說話人的後背。

“你想得美!”

收回手,沒聽見意料之中的吃疼聲,她納悶擡頭。

盛懷理不知什麽時候翻開了底下的那張紙,她焦急地蹦高,想要奪回來。

他卻放下手,把兩封信都還給了她,只說了一句話。

“看來某人真的開情竅了。”

範晔葉嘟起嘴,面上不屑:“你姑姑我早就開了。”

“這麽久了,于拯還不知道你喜歡他?”

盛懷理說着,點了點少女蹙起的眉心。

“想你堂堂學生會主席,怎麽還怕表白失敗?枉我栽培你多年,這點勇氣都沒有。”

……誰喜歡于拯了?

要不是守着他六年不談戀愛的情戒,她早就表白了,盛懷理這個笨蛋!

“你看你寫的情書,一沒稱呼,二沒寒暄,上來就直說喜歡。”

盛懷理搖了搖頭,指着她手裏的信。

“要找模板,別找這個人的,當年你替我收了那麽多情書,就不知道挑份文筆好的?”

當年……

範晔葉的神思追溯到初一那年。

自從全校都知道了她是盛懷理的表妹後,她人氣爆棚,成了盛狀元迷弟迷妹們的粉頭。

每天都會收到男生送的禮物和女生塞的情書。

是的,署名都是——盛懷理收。

而她範晔葉說好聽點,是狀元妹妹,說難聽點,就是個免費的信鴿。

當然這也有個好處。

第二年,她以認真負責的工作态度和超高的觀衆眼緣奪得了學生主席的寶座。

打破華銘初中五年來男生蟬聯主席的記錄,一躍成為華銘新晉女生之光。

想到那段忍辱負重的光榮歷史,範晔葉好心提醒他:

“當年要不是我每天把他們送來的愛心便當給你,你能長這麽高嗎?”

盛懷理雙手環胸,笑得邪佞,反問:“當年要不是你每天幫我提禮物和信,你體考能滿分嗎?”

她瞪着眼前的少年:“盛懷理,我真想在那些給你寫信送禮的同學面前撕下你的面具,讓他們看看自己喜歡的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男人不惱,唇角的笑反而更深,好似兩渦缱绻的春水:“別忘了,有些是給你的,笨葉葉。”

“什麽?!”範晔葉倒是第一次知道有人欣賞她,“你怎麽沒對我說過?我還以為我這幾年是獻祭了桃花運只走學業運……”

看着她目色含怨,他湊近,眼裏的瞳珠如墨般濃得化不開,團團鎖着憤憤不平的少女。

“原來某人喜歡于拯的同時,還能見異思遷,同時踩幾條船吶,為師真的佩服。”

範晔葉稍稍別開臉,小小屏着呼吸,含糊道:“……對啊,萬一有比他更好的呢,我豈不是虧了。”

“沒有。”

見眼前的少女兩眼圓睜,盛滿了困惑,盛懷理又說:“我幫你考察過,沒一個能比得上于拯。”

少年的篤定結論激起了她的不服氣:“萬一有漏網之魚呢?”

盛懷理站直身,輕輕道:“每封信,每件禮物,我都看過。”

當年懷疑那封青色情書是于拯寫的,每一次的信他都會細細檢查。

然而,那信,那樣的筆跡只出現過一次。

他也曾去學生會對過筆跡,于拯的字更加清勁有力,但不排除他是叫別人寫的。

于是,于拯是否喜歡葉子,這個疑團直到現在,他也未曾解開。

聽到這話,範晔葉一時語塞:“……你可真閑。”

他無謂地聳肩,把淺灰圍巾取下,套在少女的光潔頸間。

“沒你閑,中學六年,加上大學半年,都不暗示別人一下。

你看我們家九九,三年前就撈到了個訂婚對象,你這前浪完全被拍在了沙灘上。”

想到盛衿霧是在她家大院裏與人一見鐘情,光速訂下婚約,而對方也頗有誠意,買下雨打天青作為生日禮物,讓她送到盛家,範晔葉就忍不住斜了眼面前的少年,咬着牙丢下一句話便走了:“我今晚就去暗示!”

盛懷理正要追上去,手機卻嗡嗡作響。

看到來電人,他瞳眸一沉:“梁所,我馬上到位。”

另一邊,範晔葉沖進青北裏,鎖在卧室裏,搗騰了一下午,才提筆寫完她人生裏的第一封情書。

日頭偏西,華燈初上,她再次擡頭已六點。

把粉色信封仔細折好,放進小挎包裏,她才走出家門。

盛懷理其實高中畢業後也沒搬走,一直霸占着神慈小區的房子,說是離學校近點,就連現在實習的派出所也是就近找的。

肚子咕咕叫了兩聲,她擡頭望着月亮:“我還是先去夜市吃點東西吧,再去他那兒吧。”

一刻鐘後,範晔葉吃飽喝足,還給盛懷理打包了幾盒她覺得好吃的烤串,順便還買了杯冰奶茶。

“好啦,誰表白還有我這麽貼心的,真是便宜那小子了。”

得意的嗓音落地,她擡眼便瞅見了她口中的那小子,親密攬着的一個年輕女生,進了一家主題酒店。

“咚——”

下一秒,少女憤憤把手裏的東西都扔進了垃圾桶裏。

“渾蛋,外面竟然有狗了,還真準時,說六年就六年,裝情聖的大壞蛋!”

-

月紗輕邈,神慈西路派出所走出幾人,皆是面帶喜色。

“這次還是多虧懷理和星星,要不是他倆扮情侶進酒店,逮住那幾個臭小子,就靠我和你雲哥搭星星,也怕過不了前臺那一關。”

“走走走,我們去吃夜宵,慶祝這月任務達标!”

盛懷理笑着停住腳步:“雲哥,你們去吃吧,我妹妹等着我輔導作業,畢竟快期末了。”

李雲本也有個剛上高中的女兒,也不好再勸說,只點了點頭:“那好吧。”

“雲哥,那你們吃好,明早我給你們帶咖啡。”

“你這小子甭那麽客氣,實習工資都不夠你折騰的。”

“這段時間受你們照拂,受益匪淺,應該的。”

見盛懷理說着,瞄了好幾眼手機,李雲拍了拍他的肩:“快去吧。”

“嗯,那我走了。”

說罷,一輛出租車正好路過,他伸手攔下,進了後座,垂眼盯着手機界面,給範晔葉發的消息都是已讀未回。

夜空沉靜如水,街燈掃過他的劍眉,一隅不安的急蹙。

“師傅,去神慈巷。”

“要進巷子嗎?”

“嗯。”

盛懷理的話音剛收,手心的電話突然震動起來。

看着屏幕上唯一的葉字,萬般心緒剎那如藤蔓纏緊他的喉嚨。

緊張的,晦暗的,都無法讓他停止摁下綠色通話鍵。

“葉子。”

“嗚嗚嗚……盛懷理,你怎麽還不回來?”

藤蔓遇哭聲撤開。

退卻之餘,心尖擠出一絲慶幸,他松緩眉心:“你在哪兒?”

“你家。”

“十分鐘,我就回來,”盛懷理擡眼,對駕駛座上的人說,“師傅,在巷口停下就行。”

司機以為他有什麽急事,一路蹿到神慈巷口。

下了出租車,盛懷理跑進小區,瞥了眼電梯數字,直接推開安全門,幾步跨上了樓梯。

裏面的少女像是聽到了他拿鑰匙的聲響,先一步打開了門。

凝着她的紅眼眶,他眸底掠過一絲心疼,不等她開口,便長手一伸,攬過了她。

“乖,于拯不喜歡你,自然會有比他更好的喜歡。

我們九槐葉已經積了這麽多福報,老天不會虧待葉子的。”

懷裏的香水混着他衣上的洗衣液清香一并鑽進她鼻間,方才那幕場景驀地在腦海閃現。

範晔葉推開他,把情書塞進他手裏。

“誰說他不喜歡我了?我只是想讓你幫我改改這信。”

盛懷理怔住,在出租車上的心緒從頭到腳席卷全身。

捏着粉色信紙,他走到餐廳坐下,穩了穩心神,才瞅清信上密密麻麻卻又結體秀美的唐代小楷。

這些都是在他一筆一畫的指導下,讓她和九九一同練習的字體。

曾經拿過全國書法比賽青少年組的一等獎,參加過華市的書法巡展,還被夏鳴鍵在周一晨會上大肆表揚。

如今……

卻抒發着她對另一個人的情意。

他笑了笑,笑意薄淺,唇角的弧度幾乎未變,只說:“下午提的建議,還沒修改。”

範晔葉氣呼呼坐到他對面,意有所指。

“你叫我不要模仿這封信,可是你當初就回複了這個叫華曦的,說明她寫得情真意切,打動了你們這些直男的心。”

“她不一樣,當初是她高考失利,不肯複讀也不報志願。

她媽媽拜托我寫一封鼓勵她的信寄過去,所以你這個還是得要有稱呼。”

盛懷理一番解釋後,從內側口袋裏取出筆:“你平常怎麽稱呼他的?”

她氣呼呼脫口而出:“懷理。”

他打開筆蓋,應了聲:“嗯?怎麽?”

見他以為是她在喚他,範晔葉摳緊手心,強忍着改口道:“……于拯。”

盛懷理在第一行寫下于拯兩字,粗略看了下內容,失笑道:

“在哪兒抄的好詞佳句?虛大空,你是在寫散文?

寫情書重在情字,既然是情,那就要論證你這幾年的心動證據,這樣更能打動他,體會到你的心意。”

範晔葉翹起下巴,高馬尾在身後一甩,幾绺調皮的懶嗒嗒地躺在椅背上。

睨着對面的少年,她出口的語氣極其不善。

“你還挺懂的嘛,警校一棵草就是不一樣,你們警察寫情書也要講究細膩?我寫家國情懷,礙着你了?”

“也是。”

盛懷理本就跑出一身汗,被她這麽一刺,劍眉眉心擰着,似有不耐,脫掉皮衣外套。

忽即又想到上次她和于拯參加的學校辯論賽,兩人在臺上默契十足,男才女貌,他薄唇嚅出的話也不似方才的溫柔。

“學法律的,從理論上來說應該是生着一顆匡扶正義的心,你寫的這些句子也合于拯那棵政法草的口味。

現在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家,情書我來寫,明天上午放在你家信箱裏,記得去拿。”

“我不……”

“叮咚——”

範晔葉以為是他女朋友找上門來了,抓起挎包,二話不說沖到玄關換了鞋。

一打開門,便撞進了一堵堅硬的牆上。

她啊了一聲,揉了揉肩,瞪着門口同盛懷理一般高的男人。

只是這男人的五官生得沒盛懷理張揚,一對稍長的眼透着打趣的精光。

“弟妹?”

範晔葉心裏堵着氣,見他張口就來,訓斥道:

“什麽弟妹?誰是你弟妹?!見人都喊弟妹,我還是清白身!”

這時,盛懷理也走了過來,他在少女的身後微微搖了搖頭,岔開話題。

“五條,你怎麽來了?”

那個名為五條的男人委屈投去求助的眼神。

“懷理,求收留,我哥女朋友回來了。”

“不許,”範晔葉張開雙手攔住欲要往裏走的說話人,“他的次卧是我在睡。”

“豔福不淺啊,懷理老弟,聽說上次那姑娘可是追進了圖書館,這次這個更厲害,已經住進家裏了。”

這話入了耳,範晔葉更是怒火掀頂:“你說誰追進了圖書館?!”

五條不假思索道:“邵家的大小姐。”

想到一身Celine的金貴大小姐,她扭過頭,把滿眼怒火抛給盛懷理。

“是不是那個Celine?你怎麽和她還有聯系?”

“是邵憶,”看她眉心高聳,他多添了句解釋,“前段時間她被人跟蹤,邵家報警,我跟着雲哥他們出了警。”

範晔葉抿了抿唇,不悅接下他的話:“然後她就追到你學校去了?”

五條舉起手,打斷這劍拔弩張的氣氛,弱弱出聲:

“等會,你倆到底什麽關系?我看得迷糊,懷理你今天什麽回事?往日可不是這樣有問必答的人。”

“我是他長輩,管着他怎麽了!”

五條被吼得一愣,礙着盛懷理在這兒,堆起面上的笑,軟聲招架這少女的脾性。

“得,姑奶奶,你消消氣,我保證懷理老弟絕對是個守得住誘惑的乖孩子。”

“守得住個……”

範晔葉及時忍住那個字,想到方才在夜市緊緊相偎的背影,氣又不打一處來:“他早就陣地失守了!”

“什麽?!懷理,你不老實,前幾天不是說你沒談過戀愛?”

頓了頓,五條意味深長地笑了:“也是,這些事不用談戀愛,也可以做。”

範晔葉頓時紅了臉,轉身欲走。

門卻被身後的人砰的聲關上,落單的五條把門拍得震震作響,擾得她也亂了陣腳,咄咄逼人的氣勢倏地沒了。

“你……你關門幹嘛?”

盛懷理的目光靜靜梭巡着少女生氣的臉,嗓調壓着輕飄飄的戲谑。

“範晔葉同志,根據《治安管理處罰法》,你這可是诽謗罪,應當拘留罰款。”

一見他要強詞奪理,她驟時又開始咄咄逼人:

“诽謗什麽?!我親眼看到你抱着個女生進酒店,你敢說你清白,沒做過壞事?”

他俯下身,一對墨瞳炯炯熠亮,盯了好一會兒,才笑出聲來。

“星星姐已經結婚了,我倆今晚去那兒,只是出任務。”

這解釋入了耳,範晔葉半信半疑地擡眼:“真的?”

盛懷理拿出手機,翻查着聊天記錄,遞給少女:“自己看。”

飛快浏覽了遍消息,範晔葉面上的怒紅已轉成尴尬的赧緋。

她軟了語氣,支支吾吾地說:

“那個……我又不知道你是出任務,我以為你是女朋友……”

點了點她的額心,盛懷理拿回手機,語氣十足的漫不經心:

“嗯,那就拘你一晚吧,罰精神損失費一元,等會九九也要來,你們睡主卧。”

範晔葉正要說好,又聽他說:“還有代寫費十元,熟人打九折,總共收你十元。”

她拿出手機,轉到他微信上,爽快答應。

“不用打折,我有錢,六年,以三百六十五天來算,一共兩千九十天。

我先轉你兩萬訂金,寫完兩千九十封,我付剩下的尾款。”

見眼前的男人訝愣住,她學着他的模樣,也伸手,點了點他蹙起的眉心。

“我不求以質量打動人,只求以數量勝過其他追求者就行。

乖孩子侄兒,好好寫,姑姑出國後,每個月都要收到你的信。”

盛懷理把手機放回外衣口袋裏,探看了眼少女的臉,試問出的話半是調侃。

“或許不用寫了?說不定你今年就看上一個金發碧眼,把于拯忘了。”

“不會,我會回華市,到時候我們九槐葉還是完整體,你抓犯人,我判犯人。

等九九高三畢業了,讓她逞逞女俠威風,讀個獄警專業,專門管犯人。”

盛懷理笑,拍了下少女的腦袋:“坑小侄女的壞姑姑。”

想到她兩周後,就要離開華市,飛到爸媽那裏。

雖然一家人團聚是好事,但心裏的不舍總在面對盛懷理,悄悄冒出來,鈎出她一人留在國內的小小妄想。

“懷理......”

“嗯?”

範晔葉舔了舔唇,小心掀起眼皮,瞄着他的臉:“你會喜歡邵憶嗎?”

盛懷理不假思索地否認:“不會。”

心裏的石頭快要落地,她又想起一人:“那Celine呢?”

眉心蹙了瞬,他目色坦然,搖頭:“不喜歡。”

鋪墊了許久,範晔葉垂下眼簾,目光左顧右盼,終是将壓藏在心底的問題道出了口。

“懷理,這麽多年,你就沒喜歡過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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