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游客照

游客照

顧惜連着兩天沒睡好覺。

她留了一盞床頭小燈,閉上眼仍舊是滲入綠色草地的血水。腦海中的畫面揮之不去,索性披着外衣坐起來,拔下正在充電的手機刷視頻。

門鎖咔噠一聲響。

她差點驚叫起來,尖利的聲音卡在嗓子眼裏,卻見來人是自己的丈夫高昌業。

他在應酬上喝了酒,隔着老遠濃重的酒氣直往顧惜鼻腔裏鑽。借着床頭燈的微弱光芒,他看見妻子神色驚疑不定地坐在床頭,手機外放出無腦短視頻的配音。

“還沒睡呢?”他将外衣挂上衣架,随口問道。

顧惜恍惚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時間,淩晨兩點。

“……嗯,”她含糊應道,“剛好等你。”

他們結婚十二年了。

丈夫在浴室洗澡的水聲隔着玻璃傳來,顧惜仍握着手機不知所措。她出了一會兒神,将手機放回床頭櫃上充電,試了好幾次才将插口對上數據線。

高昌業洗完澡出來看見的就是這副場景。他換了睡衣,上床前順手關掉床頭燈,卻感到睡在身旁的妻子肉眼可見的顫抖了一下。

“怎麽了?”他強忍着倦意,伸手試了一下顧惜額頭的溫度,“這也沒發燒啊。”

“有點冷。”她真怕一個不留神,那人就找過來了。

“哦,”高昌業把空調調高了兩度,重新躺下時扯過了被子,“早點睡,白天帶小麒去滬都大學玩一天。”

豈料顧惜聽到這話,猛然又坐了起來:“去那裏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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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昌業莫名其妙地說:“我今天白天談生意時,別人給介紹了個大師。他說小麒休學那麽長一段時間,突然返校恐怕學業運不佳,最好是找個有文氣的地方沾一沾庇佑。我想着滬都大學嘛,在全國都能排得上號——你那麽大反應做什麽?”

顧惜只覺一陣冷意從天靈蓋直灌全身,她咬着牙道:“……換個學校。或者換個時間,行不行?”

像是為了印證她說的話,窗外忽地劈下一道閃電,照亮了她慘白的臉色。窗戶被風呼地吹開,落地窗簾瞬間詭異地飄舞起來。

“下雨呢,這幾天都下雨,”她咽了口唾沫,“萬一淋雨着涼了……”

“小孩子正是愛鬧的年紀,哪兒有那麽脆弱?”高昌業不耐煩地翻了個身,背對着顧惜,“前幾年為着治病,也沒四處玩過,現在好不容易好起來了,還不趁着年紀小多走走?你是不知道,我身邊那些合作夥伴的小孩,節假日出國旅游都成常态了。”

“說起來,我記得那誰,好像是在滬都大學讀書吧?叫什麽來着,顧依?”

顧惜不言,他便接着往下道:“她是在滬都大學上學吧,你把她叫出來當向導?就帶我們在學校轉一轉,按正常價格給她點錢就行。說起來,小麒還沒見過這個‘姐姐’呢。”

顧依聽他的語氣逐漸變得怪異,尴尬地道:“她……她可能不方便吧……”

“也是,”高昌業打了個哈欠,“我們一家人出門,就不驚動她了,讓她好生歇着吧。快睡了。”

顧惜仍懇求道:“就不能換……”

“換什麽呢?好不容易有個國慶假期,我把工作都推了才空出來這一天,”他皺起眉頭,“你是小麒的媽媽,陪孩子一天都不願意嗎?”

顧惜哪敢說不願意。

她想起自己與高昌業結婚三年都沒有孩子,後來家裏有了小麒,她照樣在高家忍氣吞聲地數着日子。外表有多光鮮亮麗,這宅子裏的角落處也就越陰冷。

她沉默了一會兒,高昌業已經睡着了。她聽着身邊均勻的鼾聲,覺得屋子裏總算是有了點人氣。

一夜無話。

翌日清晨竟然沒再下雨,高昌業難得有興致自己開車,拖着全家人起了個大早,駛上了去往滬都大學的路。

顧惜竭盡全力扮演一個好母親,坐在副駕,卻一路都在扭頭問高麒冷不冷、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九歲的小孩大多都懂些事了,但高麒只是沉默地點頭或搖頭,顧惜受了幾次冷,只得讪讪地閉嘴。

“媽媽,”又駛過一個路口,高麒突兀地開了口,“你不想去嗎?”

“什麽?”顧惜差點懷疑自己聽錯了,強顏歡笑道,“媽媽當然想和小麒一起去玩呀……”

高麒打斷了她,一雙清澈的眼睛裏映出她憔悴的臉:“可是媽媽你一直在發抖。”

聞言,高昌業瞥了她一眼。

“沒有,小麒是不是看錯了,”但她又颠三倒四地改了口,“是有點冷,把空調開高一點吧。小麒你需不需要毯子?”

高麒搖了搖頭。

高昌業将車開進了滬都大學旁邊的停車場,顧惜下車打開後座的門。高麒挪動到車門口,盯着地面瞧了一會兒,然後問:“我能直接跳下來嗎?”

顧惜點點頭。

高昌業走過來牽起他:“你要跟着爸爸媽媽,不要走散了,知道嗎?不要跟陌生人一起走,如果有問題就找警察叔叔阿姨,跟他們說你的名字和我跟媽媽的名字,他們會帶你來找我……”

“可是,”他突然輕聲打斷了高昌業的話,“我還沒記住你們的樣子呢。”

興許是為着車庫陰冷,顧惜打了個寒戰。

高昌業還在繼續哄着:“那你就說我們的電話號碼,電話記得吧……”

父子倆越走越遠,顧惜着了魔似的仍舊站在原地。直到高麒回頭看她,疑惑地歪頭:“媽媽?”

顧惜如夢初醒,快走幾步上前跟上了他們。

“你還沒牽我呢。”他說。

顧惜微微彎腰,握住了高麒冰涼的手。

與他對視的那一瞬間,她似乎感到這雙眼睛,曾無數次從其他地方這樣默然地看着自己。

與此同時。

“你确定有用嗎?”宋晚一覺睡醒,拉着祁空與她一起到了洗漱間,“我昨天都差點和她臉貼臉了你知道嗎?再這樣下去我們都能跳雙人華爾茲了!”

“有用,”祁空舉手發誓,“我找的專業人士,絕對靠譜。”

“專業江湖騙子吧,”宋晚翻了個白眼,将漱口杯洗淨,“貴專業還真是人才輩出。”

“玄學的事,怎麽能叫騙呢,”祁空沒什麽說服力地反駁道,“更何況如果真在這種事上說假話,會損陰德的吧……”

“行吧,專業玄學大師,”宋晚改了口,“那我們今天就在校園裏晃悠?”

祁空想了想:“來滬大的游客都會去地标性建築打卡吧?”

宋晚覺得她說得有道理,是以二人用過早飯直奔某人流爆滿的地标性建築。

宋晚素面朝天,手上捏着沒喝完的袋裝豆漿,與一衆來參觀滬都大學的全妝游客相比顯得甚為潦草。祁空人高腿長往旁邊的綠化樹上一靠,五分鐘被搭讪三次。

“怎麽男女都有?”她拒絕了第四個來要聯系方式的路過群衆,自暴自棄地道,“要不把小齊的聯系方式給他們得了。”

宋晚被一口豆漿嗆到,差點沒當場笑暈過去,說:“你應該手上拿點接地氣的東西……”

話未說完,就聽一個稚嫩的童聲道:“姐姐,請問你能幫我們拍張照嗎?”

祁空低頭,見那小孩不過到她腰際,一雙眼睛頗有靈氣,襯得他面無表情的臉也顯得可愛了幾分——如果忽略掉那一絲詭異的不和諧感的話。

她挑眉:“好啊。弟弟,你的家長呢?”

“在那邊,”男孩伸手一指,“爸爸媽媽和我想在那個紅色牌子旁邊合影,姐姐能幫我們拍一下嗎?”

祁空看向宋晚,見她點了點頭,擺手道:“去吧,男女老少通吃的姐姐。”

祁空莫名被擡了輩分,又像是覺得這個稱呼有趣,跟着小男孩走出一段路才想起來問道:

“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呀?”

“我叫高麒,”他說,“爸爸媽媽都叫我小麒,姐姐你也可以這樣叫我。”

祁空怔了一下,直到從小麒的父親手裏接過手機,才像是終于反應過來,往後倒退到合适的距離。鏡頭下的三人看上去有些疏遠,透露着些許被強行拼湊的刻意。

“看鏡頭。”她提醒道。

女人心虛似的,瞬間将游離的目光移了回來。男人愣了一下,低頭見自家孩子垂着眼,忙在他肩上拍了拍:“看鏡頭,小麒。”

“鏡頭?”高麒語速緩慢地問,“是那個手機上的小黑點嗎?為什麽拍照要看鏡頭?”

男人說:“拍照要看鏡頭,照出來的相片才好看。”

高麒點了點頭,但似乎仍有疑惑:“可是我以前不看鏡頭,你和媽媽也說我的照片很好看。”

好在二人的交談到此為止,祁空抓緊時間拍了兩張,與這古怪的一家人作別,回到先前的樹下。

“怎麽了,心不在焉的?”宋晚已經丢掉了豆漿袋,“發現什麽了?”

“沒事。就是想到剛剛的男孩叫小麒,麒麟的麒,”祁空随口道,“但我看他命格,似乎有些壓不住這個名字。”

不過是虛相中無關緊要的路人罷了。

但她……總覺得似乎遺漏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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