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無功祿
無功祿
宋晚當然不知道顧惜是什麽時候走的,她甚至連顧惜來過這件事都不知道。門外的顧依盯得她心裏發毛,随口說了個大致差不多的時間就離開了。
“哎,冒冒失失的。那位同學你是沒帶門禁卡嗎?同學——”宿管阿姨登記好時間,往門外一看,卻見門口的女生已經不在了,反倒是玻璃門被風吹開一道縫隙,雨水順着風飄了進來。
“走這麽快啊,”她費了好大力氣才把門重新關上,“風這樣大嗎?”
冷風吹得她打了個寒戰,不由得幾步走回辦公室,卻瞥見牆角那把黑色的傘。
是剛才那兩位同學的吧?
她翻到兩人登記的電話,正準備叫她們下樓來拿,定睛再看時,牆角空白一片,哪兒來什麽傘?
“真是怪事啊……”她喃喃道。
且說二人回了宿舍,祁空才驀地想起:“傘呢?”
宋晚仔細鎖好門:“還傘呢,顧依拿走了呗。”
更何況血肉模糊的,送她都不想要。
祁空:“……”
她摸出一張五元一張十元,突然又質問道:“那我買傘花的25元錢呢?”
——能抵上在食堂吃一天飯的生活費了。
“認命吧,我倆現在窮得土都吃不起了,”宋晚抓了個抱枕靠在椅背上,覺得硌得慌又将抱枕塞到了背後,“這個時空的限制不會是以我們餓死為标準吧?”
祁空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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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晚感受了一下:“其實不。”
“那就對了,”祁空道,“你的魂魄和身體都并不屬于這個時空,在這個世界經歷的一切都是虛相,生理需求的本質作為氣之聚散的表象更加純粹地彰顯出來了。聚散相持,最終都會回歸平衡。”
宋晚若有所思:“也就是說,只要時間拉得夠長,我是能夠在這個時空不吃不喝一直生存的。”
祁空颔首:“前提是它仍舊存在。這個時空之所以存在,是由于顧依的殘魂仍舊滞留在這裏。人之将死,散的是魂,不散的是魄。殘魂的念力構建了這個時空的虛像,只是因為仍有遺憾罷了。”
“那它與現世的聯系是?”宋晚來了興趣。
“對于天道而言,三千世界都不過渺如塵沙,”祁空淡淡地道,“枯榮無常,互不相幹。語言并不能夠精準描述所有的外延,如若強行解釋,大約是‘平行世界’的概念比較貼切。”
“原來如此,”宋晚恍然大悟,“難怪我從沒有聽說我們學校發生過什麽命案——不過就算發生過,六年後也應該傳聞全無了吧?”
命案當然是有的,上下課路上總是遇到各種精怪的祁空無奈地想,不過都在宗教學系的控制之中。
說起來宗教學系的同學們來歷還真算得上是各有千秋,想必教授們也不知道自己名下的學生竟然是……
咳,扯遠了。
祁空收回思緒,說起來就算不加上賣傘的商販,顧依來找她們也有兩次了。目前為止僅僅是坑了她們二十五元錢而已,倒是沒有做出什麽傷人性命的事。
下輩子應該還能投胎到人道來。
正在這時,顧依的電話響了。
宋晚手一抖差點把手機扔出去,她看着屏幕上的陌生號碼,系統自動識別标注竟然是“外賣”。
誰的外賣?
“你好,你昨天預約的外賣藥品到了,我進不了你們女生宿舍,你下來拿嗎?”
宋晚開了免提,與祁空對視一眼,搖搖頭。
“放在樓下就可以了,拍張照,謝謝。”
“好嘞,記得給五星好評哦,祝您身體健康。”
“我下去拿吧。”祁空看了照片,就在門禁處的角落裏。
“行。”宋晚瞥了一眼窗臺的位置,嘀咕道,“窗戶對着草坪,一點都不如對面的宿舍窗戶對着樓前的位置方便……”
祁空很快提了外賣袋上來,二人聚在一起查看一番,浏覽器搜索後總算是弄清了這些藥的用途。
“主要是鎮痛和抗感染藥物,”祁空思索了一下,“這不是人類平常生病會用的藥吧?”
這點常識宋晚還是有的:“很少。顧依買的藥品也亂七八糟的,明顯不是根據處方單開出的藥。倒像是剛做了什麽手術的用藥……瞎猜的,我只是不學無術的文學系學生。”
她翻了翻消費記錄,顧依近一段時間的大型開支只有這一項,其他都是雜七雜八的生活開銷。
“但她不像是得了絕症以至于放棄生命的狀态,”藥物消費是她在世的最後一筆線上開支,“如果決定放棄了,又為什麽會提前準備未來的藥品?”
自殺的邏輯說不通,這場事故必定另有隐情。
“顧惜昨晚不是來過嗎?”祁空推測到,“按照時間推算,顧依死的時候,顧惜應當是在場的吧?”
“照這樣說,小齊也在場,甚至包括宿管阿姨在內的很多人都可能在場,不過我們目前不知道而已,”宋晚想了想,“我們是在草坪上聽見墜樓聲的,這樣推算的話,她是從陽臺這類地方掉下去的。”
老式宿舍樓只有四樓,再往上走的天臺從來沒對學生開放過,從天臺上失足的概率可以忽略不計。
更何況,失足并不足以讓她産生如此深重的執念。
“至少目前為止,外界都不知道顧依已經死亡這件事,”宋晚沒能從顧依的微信聊天記錄中發現任何異常,“難道就沒有人發現她失蹤嗎?”
“小齊應當是最先知道的,”祁空想起昨晚那通電話,“只有顧依與小齊仍舊留宿宿舍,小齊必然會發現顧依不在,但她卻并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她皺起眉頭:“她不會以為顧依跟着顧惜走了吧?”
這就說得通了。
顧惜昨晚進了宿舍樓後,小齊與她打過照面,知道她是顧依的母親,所以對于顧依跟着顧惜走了而沒有留在宿舍這件事,她沒有提出異議。
“她們應該是當面道過別,”宋晚簡直要将微信聊天記錄翻出花來,“不然再怎麽也會在微信上提一兩句。”
“最有可能知道事情經過的兩個人之一——小齊,已經被你取代了,”她遺憾地補充道,“所以當務之急唯有聯系上顧惜。”
“得想辦法讓她到學校裏來,”祁空說,“我們出不去的,顧依劃定的時空範圍目前來看只有學校內部。”
“感覺很難辦啊,”雖然還沒到中午,但宋晚已經想上床躺着了,“她這麽排斥顧依相關的一切,會到她的學校裏來?”
她正思索着,手機上卻兀地收到銀行卡轉賬收入兩千元的短信。她一頭霧水地點開,見轉賬發起人果然是顧惜。
還真給了生活費。
她抓着手機迷惑半晌,突然問道:“能作弊嗎?”
祁空莫名其妙:“什麽?”
她在宋晚懇切的眼神攻勢下心虛地移開目光,不自然地咳了一聲,說:“嗯,這個嘛,我試試吧。介意給我一點啓動資金嗎?”
宋晚大方地把兩千餘額都轉給了她。
祁空眼前一亮:“夠了。”
宋晚不知道她具體怎麽操作,端着杯子出門接熱水,不忘說道:“記得剩點接下來幾天吃飯的錢。”
飯可以不吃,但不能不吃。
每棟宿舍樓的構造都一模一樣,熱水只在一樓供應。她摩挲着衣兜裏的校園卡,腦海中浮現出它泛白的邊緣,和證件照上沉默的女孩。
那雙黑沉沉的眸子始終看着畫外之人。
是以宋晚察覺到身後的目光時絲毫沒感到意外。
出水口較低,接水時得微微彎着腰,這個姿勢轉身略微困難。玻璃杯不隔熱,開水的滾燙正逐漸在指尖蔓延。
背後是衛生間的鏡子。
她從飲水機上取下校園卡,餘光瞥到顯示屏上2元的餘額,頗有些心情複雜:
“留點錢吧姐,還沒破案我就窮死了啊。”
一滴血花綻開在玻璃杯裏。
“室內打傘長不高,”宋晚忽然道,“放過我行嗎?我差一點就到一米七了。”
她耐心地等了五秒鐘,頭頂的陰影被移開了。
但身後的陰風仍舊冰冷。
腳下的積水正在蔓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染成血色。這時候宋晚腦子裏想的竟然是清潔阿姨得增加多少工作量啊。
“你能說話嗎?”她問,“我記得前兩次見到你的時候,都是能說話的。”
寂靜。
“你在消散,對嗎?”
玻璃杯方才還燙得驚人,那一滴血墜下後,水溫卻以驚人的速度降下來,杯體表面已經結了一層霜。
在那樣的雨夜死去,想必就是這樣冷的吧。
她腦海中突兀浮現出伸手不見五指的夜,仰視角度下四層的宿舍樓偶有幾間亮着燈,都離她越來越遠。模糊不清的交談從離得近的房間傳來,驚雷聲掩蓋了周遭嘈雜,與最後的喘息重疊在一起。
溫熱的血液逐漸冷下去。
她的眼睫顫了顫,似乎想要擺脫幻象的桎梏。
飲水機上黑屏的顯示器映出兩個近乎交疊的影子,顧依嘆息一聲,冰涼的手指捂住了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