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紙紮貨
紙紮貨
是活人嗎?
祁空看他除了陰氣重、行為奇怪以外,倒的的确确是個有溫度的活人。
她點了點頭,宋晚似還想說什麽,超市裏卻走出一對男女,正是小麒的父母。
“小麒,”手上拎着一大袋紀念品的年輕女人走過來,拉着男孩的手,又疑惑地看了看二人,道,“你們是?”
宋晚溫聲道:“您是小麒的媽媽吧,這位是我同學。我們剛才見小朋友一個人站在這裏,就陪他在這兒等了一會兒。”
“哦哦,謝謝啊,”女人低頭對男孩道,“還不快對姐姐說謝謝。”
“謝謝姐姐,”高麒淡漠地說了一聲,而後像是在提醒什麽,對女人道,“媽媽,這個姐姐的眼睛,跟我一樣哦。”
“什麽?”女人皺起眉頭,下意識擡頭望向宋晚,卻在視線相接的那一瞬間驚慌地向後退了兩步,差點撞到高昌業的身上,“你,你是……”
“姐姐您認錯人了吧?”宋晚似乎不解地問道。
高昌業不滿地推了她一把:“怎麽了?冒冒失失的。”
顧惜驚惶的尖叫卡在嗓子眼裏,宋晚臉上挂着得體的微笑,她身邊的同學也迷茫地望了過來,高麒和高昌業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笑話。她定了定神,勉強笑了一下。
“不好意思,你跟我認識的一個人長得有點像,你們……”,她強作鎮定地不去看宋晚的眼睛,卻在看清祁空的時候手猛地一抖,紀念品撒了一地。
“幹什麽?”高昌業發火了,“顧惜你這幾天發什麽瘋?”
紀念品都沾上了地上雨後未幹的污泥,顧惜哆哆嗦嗦後退時踩在了上面,差點跌倒。
“阿姨,我們見過的,”祁空笑了笑,“我跟小依一個宿舍,我是小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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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昌業臉上的神情瞬間變得尴尬起來,只有高麒還在仰頭問道:“媽媽,‘小依’是誰?”
顧惜:“……”
這讓她怎麽答。
但是高昌業的神色已然冷下來,說:“無關緊要的人。”
他睨了二人一眼:“兩位還有什麽事嗎?”
“沒事,”祁空點點頭,對男孩道,“小麒再見。”
高麒轉頭看向她:“姐姐再見。”
他轉向宋晚:“姐姐也再見。”
再然後,他偏了偏頭:“姐姐你也是。”
高昌業一驚,顧惜口中的話語徹底混亂起來,她被男人拽着離開,還喃喃念着:“不是我,不是……”
三人的背影越行越遠,唯有高麒仍舊轉過頭來,對她們做着“再見”對口型。
宋晚後知後覺身後的一股涼意,祁空向她身後瞥了一眼,眼中倒映出撐傘者的影子。
“別回頭。”她說。
宋晚看不見她的神色,自然沒注意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疑惑。祁空原地打量片刻,忽地伸手去撥顧依額上垂下的劉海。
然而下一刻,冰涼的觸感消散在風裏。
她撚了撚手指,指尖抹上一縷血痕。
沾有紅褐色的衛生紙被不動聲色地揉成一團,丢進垃圾桶。
“她走了嗎?”宋晚輕聲道。
“嗯,”祁空應了一聲,“看來沒找錯人。”
“我很好奇,”宋晚緊繃的肩胛放松下來,“既然顧惜已經來了,她為什麽不親自動手呢?”
祁空被她的想法吓得一怔:“怎麽動手?殺人容易抛屍難的那種嗎?”
她見宋晚認真的神色,想到這人一貫的性格,又覺得不太可能:“損陰德吧。這輩子沒了,下輩子還得過呢,她是個明白人,不會做出這等糊塗事來。”
宋晚點了點頭,祁空見她沒多少認同的神色,不知憶起了什麽,總覺有幾分難辦。卻聽宋晚道:“她如果不想要兇手的命,那她想要怎樣呢?”
祁空也說不準。
這世上為了一縷執念停留在陽間的鬼魂可太多了,她這些年逐漸對千奇百怪的理由司空見慣。大多是殘魂停留世間,時間長了意識模糊,連自己所求為何都不知曉,糊裏糊塗地就被判了死生。
她不喜歡這樣的結局。
“我們也算是幫她将人帶到了,”她垂下眼,指尖上的血色卻擦不掉,“且看她如何處理吧。”
風聲刺耳,竟是又要下雨的征兆。
二人在校園裏轉了一會兒,用過午飯,回到了第一天剛來時避雨的便利店。
店員正忙得不可開交。淅淅瀝瀝的雨聲裏,在便利店裏躲雨的人不少,與兩天前的人數相差甚少。店員忙着結賬,根本沒認出她們。
“買點什麽?”宋晚提議。
祁空向她展示了兩位數的餘額。
最終拗不過宋晚,一人買了一盒果汁。她咬着吸管,味蕾分辨出液體中的酸甜,而後的感覺消散在不知何處的混沌之中。
這個時空的時間對于身在現世的宋晚而言并非流動,可于她……
她舔了舔嘴唇,罕見地感到有點餓。
準确來說不是餓,而是一種……焰火逐漸熄滅的虛無感。
但那仿佛只是一瞬間的假象,下一刻她嗅到空氣中若有若無的香火氣,絲縷到纏綿。宋晚仍舊渾然不覺地喝果汁喝得開心,虛相裏沒有消化負擔就能夠吃東西的設定深得她意,這幾天嘗試了不少新鮮東西。
“去還傘?”她心不在焉地撥弄着貨架之間的分隔帶,餘光瞟向收銀臺的方向。
“等一會兒吧,”宋晚擔憂地看着烏泱泱的人群,“她看上去很忙,打擾工作中的人似乎不太好?”
祁空意味不明地笑了聲。不遠處的游客結了賬也不着急出去,擠在便利店裏感慨這雨忽然就大了起來。來旅游的一家人七嘴八舌地争吵是否等雨停了再走,直到震耳欲聾的雨聲将這一切淹沒。
将無關緊要的人劃在領地範圍之外。
倒像是她的行事風格。
她從悠遠的回憶中抽身,料想宋晚也已經發現不對,終于走上前去,撥走了排隊結賬的游客。
在一片“這小姑娘怎麽插隊啊”的罵聲中,她聽見收銀員沒什麽感情地道:“您好,掃碼還是現金?”
“還傘。”她說。
“傘?”收銀員為這不按常理出牌的行為愣了一下,方才如夢初醒般想起,“哦哦,你是前兩天借傘的同學,我就說嘛晚點我就下班了。辛苦你跑這一趟了。”
宋晚将塑料袋裏的傘遞給她,她笑眯眯地道:“謝謝啊。”
在她轉身将傘放在櫃臺後的一瞬間,她像是看見了什麽,突然遲疑道:“這……真的是我的傘嗎?”
“是的。”宋晚冷漠地點頭。
大概是宋晚确認得太理直氣壯,她疑惑地又往袋子裏看了兩眼:“這不是我的傘吧?我的傘是黑色的,可這把……是紅色的啊。”
紅色?
似乎是為了向宋晚展示,店員将塑料袋又重新拿到臺前,将袋子翻轉了過來,那一瞬間祁空拉着她猛地後退,傘身帶起的黏膩血水濺在櫃臺,滴滴答答流到地板上。
宋晚一驚,低頭道:“你的手……”
祁空盯着滴血的指尖打量片刻,方才安慰道:“不是我的血。”
宋晚垂眸,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
“這不是我的傘。”店員仍在重複道。
不想再節外生枝的宋晚還在據理力争:“這傘原本就是黑色,你看它的底色……”
“不是,”她哀傷地說,“我看見它被孤零零地挂在陽臺,我每天都能看見你……”
“我每天都能看見,”她伸手去夠宋晚的袖子,聲音也變得不似人類的尖利,“你知道嗎?我看見它就在那裏……”
“她就在那裏……”
“夠了。”
祁空低斥一聲,在店員動作停頓的片刻,就着指尖的血色,飛快地在桌上畫了什麽。
宋晚沒能看清,但下一刻,周圍的場景如潮水般褪去。
店員的動作僵在原地,從與現世一般無二的彩色退化成老舊的黑白電影,障眼法褪去,紙人張着殷紅的唇無聲地大笑。
雨水順着發梢滑落下來,她猝不及防與墨筆點染的黑色眼珠對視,不禁打了個寒戰。
被水跡沾濕的地方迅速如燒焦一般邊角卷起,冒出淡淡的黑煙,最後只剩下一小堆灰白色塵埃。
草坪上是雷雨天特有的味道,她嗅到淺淡的煙味,像是香燭紙錢燃燒後的餘韻——她不記得自己在什麽時候見過這種民間習俗,卻恍惚憶起沉默看着香燭燃燒的影子。
“你……”她怔怔地開口。
“作弊作到底,”祁空還摟着她的腰,就着這個姿勢沒放手,耳邊的溫熱像是對某些心照不宣的動作盡數奉還,“還滿意嗎?”
“滿意,”她半仰起臉,眼角的雨水像是一滴淚,“但你在賄賂裁判。”
祁空低低笑了聲,松開了手。
指尖的血水在這場雨裏了無蹤跡,宋晚移開視線,适應過後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很好,傘又白買了。
她不知道顧依為什麽對下雨天不撐傘這件事有這麽大執念,興許是因為獨自在雨中死去太過孤單,死後便深以為獨樂樂不如衆樂樂,能拉一個是一個。
雨實在使人太過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