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兩相默

兩相默

從鬼市回來後,宋晚便重新回到了教學樓、圖書館、宿舍三點一線的枯燥大學生活。滬都氣溫變化大,連着下了幾天雨,宋晚出門前從收納箱裏翻出了風衣。

“穿厚點,”舍友孟儀剛上完課回來,在門外抖掉傘面上的水,“外面冷得很。”

宋晚于是披着風衣出了門。已經過了臺風登陸的季節,滬都依舊風大,校園裏濕漉漉的水杉葉片亂飛,密密麻麻讓人有些惡心。她盡量擡眼不看地上堆積的落葉,只一路穿過風帶來到校園偏門。

外賣騎手拍的照片顯示就在這裏,宋晚扒拉了幾個堆疊在一起的外賣保溫袋,與手機上的照片對比了好幾次,确定自己的外賣已經不在這裏了。

她嘆了口氣,外賣被偷在大學校園裏算不上什麽稀奇事,但真要碰上了,也讓人煩躁。

“找外賣?”她撐着傘低頭與店家發信息交涉,面對突然而至的陰影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她循着熟悉的聲音擡頭,意外地看見了多日未見的身影。

“……對,”宋晚打字的速度慢下來,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巧。”

“是啊,很巧,”祁空提一個帆布袋,被筆電撐成方方正正的形狀,“你回宿舍吃嗎?剛好我去食堂,順路走一段?”

宋晚盯着聊天框旋轉的小圓圈,校園網雞肋的Wi-Fi大抵是覆蓋不到偏門,此時斷斷續續發不出消息,雨傘邊緣的水珠跳到手機屏幕上,映成模糊的幾個小點。

祁空憑着敏銳的觀察力再度開口:“沒找着?”

宋晚本無意對她說起這些,聞言無奈地點了點頭。

“你拍張照發給店家吧,應該能賠,”祁空像是有讀心術,“這裏信號不好,進了學校裏再與店家聯系。”

宋晚給外賣堆拍了照,收起手機重回門禁處刷卡,與祁空一起進了學校。她仿若壞掉的機器人,只能借着祁空的話一步一動,突然就忘了自己接下來要幹什麽。

“外賣被偷,那你吃什麽?”二人的傘邊碰在一處好幾次,宋晚不得不與她拉開些距離,祁空微微提高聲音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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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宋晚低垂着眼睫淡漠回答,被偷外賣的煩躁還未散去,語氣有些不耐,“便利店或者食堂。”

“食堂吧,”祁空突然收了傘,在宋晚還未反應過來時微微低頭擠進她的傘下,“這個點便利店也沒什麽可選的了,不如食堂。”

宋晚微怔了一下,祁空卻已經無比自然地從她手中接過傘:“兩把傘不太方便,我來撐吧。”

靠得好近。

她帶出門的原本也不是什麽能遮兩個人的傘。一個人待習慣了,準備的東西也都是一人份的,方便收納,從不會有人闖進她劃分好的領域。

“怎麽,不方便嗎?”她不過遲疑片刻,祁空卻好似感應到她細微的情緒變化,往傘外挪了挪,拎着包的手甩了一下傘,“要不我還是……”

“沒事,”宋晚适時出聲,抿了一下唇,“就這樣吧。”

擠得太近的後果便是一路上二人總是不小心撞到胳膊。宋晚瞥見不遠處一對合撐一把傘的……大約是情侶,在傘柄處互相挽着對方的手臂。

指尖沾上一點雨水,她收回視線,專心保持在一個足夠近卻也足夠遠的距離。

等她回過神來,已經站在食堂門口了。

“吃點什麽?”祁空扯了雨傘收納塑料袋給二人的傘分別套上,“不如先選一下樓層?”

宋晚對着食堂萬年不變的菜式嘆了口氣:“三樓吧,至少環境好。”

精裝修風格的食堂三樓少有人涉足,僅有的兩個窗口可供選擇的菜品不多,但用餐環境幾乎都是标配的沙發與木桌,暖黃色燈光讓人一看心情就明朗那麽一點。

但也僅僅只有一點,宋晚這些天睡不好覺,眼眶下的青色被素顏霜蓋住,再加上她一貫是不多話的性格,祁空倒也沒發現。

她喝了一口米線的湯,方才在外面被風凍得有些僵的四肢逐漸回溫。

祁空起身去拿了筷子,遞給她時不慎碰到左手腕上的細镯,發出叮一聲脆響。

她順勢打開了話閘:“最近還有碰到什麽事嗎?”

宋晚搖了搖頭:“沒有了。普通的游魂倒是有,但上次從鬼市回來,我也從蘇卿寧的記憶裏知道了一些簡單的應對方法,沒被發現也就過去了。”

“那……挺好的。”祁空應了一句。

她似乎突然不知該如何找到話題,事實上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二人一同從鬼市回來便有了。

宋晚恢複蘇卿寧的記憶從未在她的意料之中,她不知如何與擁有前世記憶的宋晚打交道,哪怕她仍舊與從前一樣安靜,沒有鬧什麽,但的确有一些東西不一樣了。

她好像從來沒有懷疑過。

祁空說不上來這是好還是不好。蘇卿寧像一張白紙,臨到最後都單純得要命。宋晚卻比她懂得要多——或許是為着出身的緣故,人道屬于三善道之一,無論如何也比畜生道更有開靈智的可能。

生死簿她先前看過了,一切正常。無念大抵是深受學年論文折磨,最近也沒來找過她,除了偶爾對她的催債信息已讀不回以外沒再做什麽妖。一切似乎都在正常運作,祁空難免懷疑自己多慮。

“蘇卿寧的記憶沒對你造成什麽不好的影響吧?”祁空捏着筷子,另一只手放在膝上,“到底是多了一份完整的一生回憶,有異樣及時告訴我。”

“……謝謝關心,沒有,”宋晚別過頭,小幅度打了個哈欠,“她好像很早就死了,死的時候年齡還沒我現在大。”

祁空垂下的那只手無意識撚了撚指尖。

“不過說起來,顧依死的時候年紀也不大,”宋晚夾碎碗裏的一個煎蛋,随口說道,“她們……算了,好像沒什麽有聯系的地方。”

祁空無聲松了口氣。

“你沒事就好,”她真心地道,摸出衣袋裏的香灰往湯碗裏撒,“意外恢複前世記憶的案例不多見,我也沒太多處理經驗……見諒。”

案例不多只是借口,事實上這些瑣事根本輪不上她管。六道陰陽二界的具體事務太多,管理機構各司其職,她有時也不知自己誕生的意義究竟是什麽。真要算起來,她手中倒沒握什麽實權。

湯已經有些涼了,香灰特殊,一入湯碗便融在了菜裏,約莫無色無味。宋晚卻仍舊嗅到淺淡的香火氣,她微微颦眉,覺得狐貍的習性或多或少對她有些影響。

她越來越分不清夢境與現實。蘇卿寧的一生像走馬燈一般在腦海中回放,但她竟不知這究竟是自己的臆想還是她真的曾經歷過這些。夢中有人牽着她的手叫“晚晚”,可這又是什麽時候的事?

說到底蘇卿寧的事與她沒有任何關系,若她只是尋常度過一生的普通人,有沒有前世的記憶都不重要,對無味的現實生活造不成影響。多一份她人的記憶不能在綜評中加分,不能寫進簡歷,人道的身體承受不起念力的使用方法……

但她經常下意識重複起蘇卿寧的習慣,然後在意識到的瞬間清醒過來。

——祁空望着她方才突然起身去窗口購買的小份白斬雞發愣。

“還是你啊。”她輕聲道。

宋晚卻沒了再吃東西的欲望,将湯碗與菜盤一起放到餐具回收處的傳送帶上去了。

她回身,卻見祁空也将空碗放了上去。

“走吧。”她笑了一下,“剛好我也吃完了。”

祁空沒提那盤白斬雞的事,宋晚一路緘默。回去的路上換了祁空的傘,比來時稍微大一點,能夠容得下兩個人,宋晚卻仍舊被地上迸濺的水珠沾濕了褲腿。

貼在皮膚上有些冷。

她不禁打了個寒戰。天黑得越來越早,校園小道上已經提前開了路燈。前路籠罩在光芒中仍舊黑得厲害,雨幕中的視線更加模糊,宋晚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

“冷嗎?”祁空卻轉頭,微垂下眼問她。

宋晚搖了搖頭,下半張臉埋在風衣豎起的領子裏,聲音悶悶的:“還好。”

“回宿舍?”祁空接着問道。

宋晚這才想起二人出了食堂便一句話也沒再說,這會兒走到路上了祁空也不知道自己去哪兒。無論往哪個方向總歸都得先走這一條路。

她點了點頭。

“我回宿舍拿東西,”她低聲道,“一會兒的課在四教。”

那倒是離宿舍有點遠。

雨聲嗚咽墜落,宋晚踩着積水胡思亂想,褲腳的雨水順着流進并不防水的鞋裏,在這種天氣裏除了雨靴大抵沒有其他裝束可以幸免,回宿舍換了衣服出來仍舊要淋雨去上課,不知道這節課點不點名,不如翹了算了……

“到了。”

漫無邊際的思緒被出聲打斷,宋晚方發覺二人已經站在宿舍樓下。冷雨敲窗,走廊的兩側的白牆年久積灰,她在其中越走越深,直到兩面燃起微弱的燭火,木門虛掩着,隐隐飄出美人露的香氣。

她下意識推門,伸手卻撲了個空。

預料之中的堅硬觸感并沒有到來,她在收回手的前一刻被冰涼的指尖觸碰。好似從陳年舊夢中驚醒,瞬息之間周遭景象變換,她仍舊站在雨傘的遮蔽之下,被風吹來的雨珠落在二人相抵的指尖縫隙裏,沾染體溫順着肌膚滑落,沒進手腕下的衣袖。

“你的手好涼。”風聲聒噪,掩過了祁空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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