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喧嚣市
喧嚣市
在風月樓耽擱太久,二人告別胡應然出門時大多數鋪子已經收攤了。宋晚經過風月樓門口,瞥見右邊翅膀吊着石膏的玄鳳疑惑地問她怎麽突然就受傷了。
玄鳳:“……”
在祁空的微笑下她咽了口唾沫,避重就輕地說自己方才在寒玉展廳沒留神被凍傷了。
宋晚點點頭,問道:“屍……你們也會被凍傷嗎?”
玄鳳用另一只只是輕傷的翅膀撓了撓頭:“跟活人不一樣,主要是保養問題。”
宋晚打量了她左邊翅膀上與其他部位毛色有細微差異的一塊兒,料想這便是修複後的狀況。
沒什麽消費欲望的宋晚最終被胡應然以內部股東骨灰級打折價強賣了一大袋商品,最後算賬時她盯着顯示屏上一長串數字零在複雜的算法下逐漸減少,莫名其妙就成了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奢侈品價格。
然後祁空簽支票付了錢。
她腦海中浮現出不知什麽時候看過的無聊小說,豪門貴婦包養小白臉時不是扔銀行卡就是簽支票。但陰間的支票,大抵使用流程可能與人道的不同。
混亂的回憶穿插間,一條長街已經走出了頭,祁空微微低頭詢問她是否還想逛。酆都沒有宵禁,但宋晚有些累了。不久前她才從風月樓的客房中醒來,疲倦感卻似乎絲毫沒有減輕。
“水土不服,”祁空聽了她描述的狀況,“畢竟人還沒死,在陰間有些不舒服也正常。”
話雖如此,她仍舊攜了宋晚的手,抄近路準備回去了。
宋晚本欲問她為什麽不直接開辟暫時性時空隧道回去,但二人已經行至有些擁堵的路段,說話需得靠喊,或是靠得很近。
盡管在記憶中蘇卿寧與祁空不過是比較聊得來的普通朋友,總共相處也沒幾天,她醒來後卻莫名覺得二人之間多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
分明什麽也沒有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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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頭想事,只下意識跟着祁空的方向走。十指相扣算不上什麽,人道還在上學的小女孩們閨蜜之間也會有這樣的舉動,她只是習慣不節外生枝。
是以周圍打量的目光逐漸多起來,她也沒注意到。
賣人肉餅的魚首人身老板揮舞着砍刀,啧啧驚嘆:“我沒看錯吧?那不是那誰嗎?”
“小點聲死魚眼,”隔壁出售帶刺薔薇花的蜂鳥朝她使眼色,“那位脾氣可一向都不好。”
魚首人身擦了擦手上的血跡,掏出潛水鏡戴上:“……我怎麽看見她們的手……完了我不會被滅口吧?”
“風月樓傳來的消息,保真,”一束滿天星挪動着走來,無數花枝能夠一次性與多個人同時聯系,“這兩位開的是同一間房。”
“原來祂竟然好這一款!”
“整容!立刻照着整容!此時不整更待何時!”
……
轉世後換了肉身的宋晚沒能繼承到蘇卿寧作為狐貍敏銳的聽力,渾然不覺自己已經成了街頭巷尾傳言的主人公。倒是祁空不想聽也被迫塞了一耳朵,她尋思着剛來時也沒見引起這麽大轟動,怎麽這會兒都跟炸開了鍋似的。
正當此時,身後陸續傳來幾聲尖叫與驚罵。
“小心點!”
“鋪子!你們賠我鋪子!”
祁空反應迅速,瞬息之間将宋晚攬在懷裏往旁邊一閃,執法隊的摩托車閃着白燈堪堪從二人身邊飛馳而過飛馳而過,一路上行人驚慌失措,撞飛了好幾只體型小的鬼魂。
風中隐隐傳來對講機裏的聲音:“嫌疑人呢?哪兒去了?”
“不知道!我這邊沒看見!”
“靠,跟丢了!”
宋晚沒忍住笑出聲來,低低得震得祁空有些癢。她從祁空懷裏掙脫出來,柔聲道:“謝謝。”
祁空從中咂摸出客套的疏離,方才的确靠得太近了,她說:“抱歉。”
宋晚擡頭看她,恢複的記憶又與當下經歷碰撞起來,她分不清現世與彼時,只從魂魄中抓住蘇卿寧驟然加快的心跳。
“你……不舒服?”祁空反握住她的手貼在胸前,讓她被迫再一次确證自己心跳的頻率,像是剛從八百米跑道上下來,“心跳得好快。”
秘密便這樣突兀地被攤開在二人之間,宋晚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連帶着推開祁空的手:“沒有啊,你多慮了。”
語言組織也變得混亂。
她像是突然不知曉自己姓甚名誰,一舉一動之間都透露着不屬于自己的細微習慣,這些改變太過隐蔽,連她自己都要很久才能發現。
攤販們在路中間撿回自己鋪子上待出售的商品,其中不乏有路人趁着方才的騷動哄搶,已經有幾個商販坐在路邊開始拍照留證,給保險公司打電話。
“打個商量,”二人背後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二位開房還是野戰想必諸位都不介意,但這兒好歹這麽多人來來往往,摟摟抱抱有傷風化。”
宋晚的臉驀地燒起來,她覺得自己方才沒做什麽,但若此時辯解,就頗有幾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當然,她們确實什麽也沒做。
“你怎麽陰魂不散?”祁空啧了一聲。
“碰巧路過而已,”無念笑眯眯地看向宋晚,“學妹,又見面了,緣分來了真是擋不住啊。”
電光火石之間,宋晚從蘇卿寧的記憶中扒拉出了某日夜間與祁空相會的和尚:“是你。”
“什麽是我?”無念覺得自己此刻應當去量身高,如果測出來一丈二尺那麽他現在摸不着頭腦便是正常的。
宋晚很難解釋這件事,祁空嘆了口氣:“說來話長,回頭再跟你細說。你知道蘇卿寧嗎?”
“蘇卿寧?當然記得,”說起這個,無念的神情變得精彩起來,“幾百年前吧,具體時間我不記得了,大名鼎鼎的江塘第一舞妓,演出一票難求。”
他嘆了口氣:“可惜生不逢時,那時候我還不懂得這世間的快樂總是短暫的,及時行樂啊及時行樂,這才是最要緊的事,其它都是浮雲。一次也沒去看過她的演出,錯過了一睹芳容的大好時機。換作現在……”
宋晚開始疑惑他到底是不是自己記憶中那個沉穩端莊的和尚,幾百年的時光到底對他做了什麽,讓他成為滿腦吃喝玩樂的模樣。
“就是他,”祁空看出她心中所想,翻了個白眼,“朋輩陪伴太重要,上大學整天不是上課摸魚就是田野調查夾帶私貨,智商急劇下降。”
“造什麽謠呢,”無念面上的笑容快要繃不住,“我告訴你我可是我系佛教相關課程均績全滿紀錄保持者……”
“這就是你《古蘭經》導讀和基督教哲學挂科的理由?”
“你別笑,按照培養方案,你下學期也逃不掉,”無念咬牙切齒控訴,“你知道期末閉卷考什麽嗎?‘泰斯比哈手串有多少顆念珠’——正經和尚誰背那玩意兒。”
祁空不自覺斂了笑意,随後哼了一聲:“無所謂,反正這個學也不是一定要上。”
宋晚對宗教學系了解不多,聽他們拌嘴也聽不出個什麽名堂。還是無念終于想起了方才的話題:
“話說回來,跟蘇卿寧有什麽關系?”
“給你個機會看看蘇卿寧長什麽樣,”祁空拉了宋晚至身前,“如何?”
随意評價他人長相總歸是不太禮貌的。初見時無念只覺宋晚是耐看類型,方才也沒太注意,這會兒方意識到宋晚桃花眼更挑了、睫毛好像更翹了一點、鼻梁似乎也比先前更高……他眨了眨眼:
“陰間的風水這麽養人嗎?”
改明兒來這兒住一段時間看看。
“……”祁空被他的腦回路震驚到,頓了一下才說,“是啊,養人,常年不見日光,空氣濕度大,可不是養人。”
“不是,等等,”無念慢半拍地反應過來,“你讓我看她,她……你是蘇卿寧?”
宋晚無語地點頭,複又搖頭。
“是也不是,”祁空代她答道,“有點複雜,總之蘇卿寧的事她現在差不多都記得。”
無念仔細品味着她話中“差不多”這三個字的含義,穩妥起見挑了個不會出錯的寒暄:
“那麽,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好久不見。”
宋晚愣愣地與他握手,颦眉問道:“先前你沒有認出我?”
無念撓了撓頭:“這不是只見過蘇卿寧的狐貍形态,沒見過人形嘛。更何況,我們這一類人,多多少少都有點臉盲和記憶力不太……”
“沒什麽事的話我們就先走了,”祁空出言打斷了他的話,溫聲道,“她有點累。”
“哦、哦好,”無念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在祁空轉身時卻伸手拉住了她的袖子,“那個啥,能借點錢嗎?”
不明所以的宋晚:“……”
祁空瞪大眼睛看他:“又借錢?你都拿錢幹什麽去了啊,你一個和尚,沒有清規戒律要守嗎?”
無念雙手合十虔誠道:“酒肉穿腸過……”
祁空從包裏摸出幾張冥幣拍在他手上,質問道:“之前借的呢?什麽時候還?”
無念奪過冥幣,飛快地退出幾米遠:“下輩子一定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