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失去她的仙元,殷無覓已沒了不死不滅之身,想要殺他應該很容易,沈丹熹擡手撫向自己眉心,心想,她雖然靈力不濟了,但可以摻入魂力,不如就這樣直接絞碎他的魂魄,讓他消失得幹幹淨淨好了。

許是她眼裏的殺念太甚,沈瑱忽然呵斥一聲:“沈丹熹!”

他威儀的眼看過來,話音中夾着旁人無法感知的恫吓之威,直震沈丹熹神魂,似想憑此一語驚醒她。

神威沖入靈臺,與沈丹熹神魂相撞,卻只在她魂上撞出微微漣漪,遠不足以威懾住她。沈丹熹眼角餘光往父君睨去一眼,不過仍是壓下了心中沖動。

這樣硬碰硬對她來說并沒有什麽好處。

沈丹熹放在眉心的指尖便順着臉頰滑落下來,身子晃了晃,做出被沈瑱威喝吓住的模樣,撫住心口嗔怪道:“父君這樣大聲吼我,吓了我一跳。”

殷無覓亦回過身來,伸手扶她,他以為沈瑱發怒,是因為沈丹熹要将宮門向羽山少主開啓一事,跟着勸道:“薇薇,不可讓他進你的熹微宮。”

他垂下眼,壓低了聲線,“就算是我哪裏做錯了,讓你氣了我,惱了我,你從我身上讨回去都行,但是萬不能拿自己的安危來懲罰我。”

沈丹熹瞧着他眼中深情,口氣聽上去失落,分明又含着責怪。這個小賤種,在穿越女無休止的包容下,已經很懂得如何蹬鼻子上臉,怎麽拿捏她了。

可惜,沈丹熹不是那個心甘情願被他拿捏之人。

她覺得有趣,故作氣惱道:“我們才剛成親,你就要管我熹微宮的門該向何人開啓,不該向何人開啓了。要是再過些日子,阆風山主是不是也要管昆侖的大門該向誰開了?”

殷無覓瞳孔微縮,驚訝地睜大眼,臉色瞬間更加蒼白了些,連忙向昆侖君解釋,“父君,我并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擔心薇薇的安危。”

沈丹熹轉眸看向站立一旁的漆飲光,問道:“少主會傷害我麽?”

漆飲光搖頭,鄭重其事地回:“當然不會,不管是羽山,還是我個人,都絕不敢承受昆侖之怒,如若昆侖君不放心,可在我身上再下一重禁令,為了殿下,我甘願被縛。”

沈丹熹聞言越發氣惱,“我與他從小相識,也算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他來我宮中的次數早已數不過來,怎麽,現在我連邀他進我宮中做客都要父君下禁令,那以後,是不是來我宮中的所有人都得五花大綁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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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無覓急道:“他不一樣,薇薇,你是不是忘了他曾經……”

“夠了!”沈瑱面沉似水,将手中書卷丢于桌上,呵斥得所有人噤聲垂頭,他審視的目光定在沈丹熹身上,命道,“你們都出去,神女留下,我有話問你。”

殷無覓抿了下唇,不甘心地瞪了漆飲光一眼,垂頭應是。後者并未搭理他,只是看向沈丹熹,表情無辜又無奈,似不知該如何是好。

沈丹熹摸了摸發髻的雀羽簪子,警告他道:“乖乖去我宮裏等着,我允你進去,要是敢跑,我就算追去羽山,也要拔光你的尾羽。”

漆飲光眼中滲出一點掩飾不住的笑意,聽話地颔首,行禮退出大殿。

殷無覓留後幾步,一直偏頭看沈丹熹,見她始終不曾回頭看自己一眼,才難過地斂回目光,離開大殿。

開明獸亦化為青煙消散,懸星殿內只剩下昆侖君父女二人。

沈瑱倒也沒有大發雷霆,只是長嘆一口氣,疲憊地揉揉眉心。

昆侖君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也會如凡人一樣,品嘗到心力交瘁的滋味,他沉聲問道:“說吧,你鬧這一出到底是因為什麽?”

沈丹熹說了這麽一會兒話,着實有些口渴。

她坐到一旁的幾案,拎起案上玉壺,給自己倒上一杯清露喝了,才慢條斯理道:“我之前為了一個男人要死要活,剖離仙元,斷絕仙途,背棄昆侖,父君也曾痛心疾首地斥責過我,說我胡鬧。”

“我以前确實糊塗聽不進父君教誨,但我現在清醒了。從前的我不需要你如此周嚴的保護,我敢去我想去之地,敢見我想見之人,我完全可以保護我自己。”

“現在,我想回到從前,重新拿回屬于我的東西,重新走回屬于我的道路。”沈丹熹擡頭,直面昆侖君的審谛,問道,“父君,你難道不為我高興麽?”

沈瑱沉默地盯着她,沒有回話。

有那麽片刻時間,眼前的沈丹熹讓他覺得陌生,但是漸漸的,他又從這陌生裏覺出了幾分熟悉。

沈瑱想起一些往事,不算很久遠,但是卻被埋得很深。

他想起來,他的女兒原本就是這樣的,她是帶着昆侖山上萬靈的期待所生,生來便擁有無與倫比的天賦,在修行之路上,一片坦途,不遜色于三界之中任何一名天驕,在三界盛會中,從來都是衆星環繞的那一輪皎月。

她曾經明豔,驕傲,身份尊貴,肆無忌憚,确實什麽地方都敢闖,什麽人她都敢見,為他招來過不少麻煩。沈瑱一邊頭疼,一邊卻也欣賞于她難掩的鋒芒。

但是,這百年來,沈瑱也習慣了她卸下曾有的鋒芒,變得平和,自在,沉浸于一方小天地。

她曾說過,昆侖的聲名和未來之主的擔子,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不是昆侖的神女,只是一個平凡普通的女子,不用拼了命地修煉,不用事事争先,能輕松地過自己真正想過的生活,身邊有親人疼愛,愛人相伴。

她說,她只想當一條鹹魚而已,擔不起那麽重的擔子。

她這麽說的時候,沈瑱真切地瞧見了她眼底深沉的痛苦和疲憊,方才恍然所覺,原來她以前過得如此不快樂。

所以,他最終成全了她的心願。

可如今,她又說,她想回到從前,想走回從前的道路。

“你當昆侖是什麽,是你嬉玩的棋子,是你想要便要,想丢便丢的?”沈瑱說話時,聲調并沒有變,甚至比外人在時還要平和幾分,可懸星殿檐下的竹簾卻晃出了細碎的響。

昆侖山上氣候陡變,呼嘯的風穿林而過,寒霧從地上浮起,與天幕雲霓相連,地面上很快鋪上了一層銀白的霜,氣溫像是一下從春倒轉回了寒冬。

半空中飄起了雪粒子。

雪粒落到懸星殿外玉石階上那一口新鮮的血跡上,将鮮血也整個凍住。

殷無覓一走出懸星殿的大門,就忍不住吐了一口血,等候在外的侍衛立即上前,抖開披風裹上他的肩頭,“山主,您不能離開澧泉太久,還是快點回去為好。”

一得知沈丹熹回來的消息,殷無覓就急匆匆趕來了懸星殿,來這裏之前,他一直都在澧泉裏泡着,穿心一刺傷了他的根源,又沒有仙元護身,他是真的險些踏進鬼門關。

這十幾日來,都靠着昆侖君日日替他渡靈,修複心脈,才得以撐過來。

否則又豈會容忍漆飲光獨自帶着神女殿下出走昆侖這麽多日。

他擡起冷銳的眼,目光森冷地釘在漆飲光身上,“不管你這一次又是帶着什麽樣的目的來接近薇薇,我都不會讓你的計劃得逞。”

漆飲光聞言笑了一聲,擡手接住半空飄落的雪粒,回眸看向懸星殿,眼中燃着星星點點的碎光,說道:“怎麽突然下雪了,殿下該不會是為了我,而惹得昆侖君生氣了吧?”

殷無覓驀地擡頭,看了一眼天上飄下的碎雪,瞳孔微顫,嘴角又溢出一縷血線來。

漆飲光從前被押在昆侖,接受教化時,是見慣了昆侖無端飄雪的景致的,但殷無覓卻見得很少。

他能夠跨過那一片環山之雲,進入昆侖仙山,就表明昆侖君已然接受了他。

沈薇活潑開朗,性子其實比誰都柔軟,很難會為了誰而和別人發生争執,更何況是她的父君。

曾經,他們父女之間發生過的最大的摩擦,大概就是他了。後來,這個摩擦沒有了,他們父女之間便越發親近起來。

她就像是這昆侖山巅的一輪小太陽,只要有她在,日日皆是晴好天氣。

如今,她竟然願意為了漆飲光而和沈瑱作對?

殷無覓情緒起伏太大,嗆入一口雪風,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那張蒼白的臉都泛出病态的潮紅。

漆飲光見了十分關切地勸道:“覓公子千萬要保重身體啊,新婚本是喜事,可不要樂極生悲才是。孰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都默默等在覓公子身後,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得殿下回首一顧。”

殷無覓雙眼通紅,透過雪霧看向對面洋洋得意之人,将胸口翻湧的氣血硬生生壓下。

他挺直了腰背,一字一頓道:“我勸羽山少主不用等了,就如薇薇适才所說,你與薇薇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曾經的熹微宮你來去自如,她若是真願意回首看你一眼,又如何輪得到我與她成親?”

漆飲光唇角的笑意落下去,眼中透出與飛雪一樣的冷意。

不過很快,這點冷意隐退入瞳孔深處,他又挂上了那副漫不經心的神情,笑道:“人心易變,誰又說得準呢?現在的熹微宮不也再次向我敞開了麽?”

“你——”殷無覓終究沒有壓住喉間的那口血,熱血灑上長階,被瞬間凍住,他整個人都往下倒去。

“山主!”侍衛簇擁上去,忠心地護佑在他身旁,按着佩刀虎視眈眈地防着漆飲光,看那架勢,他要是再敢張嘴,便要不管不顧拔了他的舌頭。

羽山大長老一見昆侖山上開始飄雪,心髒就跟着懸起來,都道為君者藏情于心最好,但有些時候,外露的情緒是一種很好的恫吓手段。

終于等到羽山的小祖宗出來,又見昆侖侍衛那戒備森然的模樣,大長老頭皮都麻了。

倒不是說羽山就真的害怕昆侖至此,而是,他們羽族确實曾經有愧于昆侖。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偏偏還不長教訓,非要再次淌入這泊渾水裏。

鳳君已經快要氣炸了。

“少主!”大長老閃身瞬影至漆飲光身邊,拽住他往外走,恨不得原地劃出一條銀河,将昆侖神女隔在那頭,将他家少主拴在這頭。

大長老一邊走,一邊苦口婆心道:“少主,神女婚典已經結束,我們來昆侖這麽多日,也該回去了,老夫一早就向昆侖君辭別過了,這就啓程出發。”

漆飲光為難道:“恐怕不行,殿下要我去熹微宮等着她,她還有事找我。”

大長老倒抽一口冷氣,震驚道:“你還敢再去熹微宮?”

漆飲光一臉無辜,“有何不敢?殿下已允了我進去,要不大長老跟我一起去?”

大長老吹胡子瞪眼,“老夫這回同少主來昆侖,能不出去便不出去,我跟你走在一起,都時刻擔心會不會被昆侖中人拉進小黑屋裏暗殺。”

漆飲光失笑道:“大長老這話也太誇張了。”

“你自己曾經做過什麽你自己不知道?昆侖的人有多愛他們的神女,就有多恨你。”大長老嘆氣道,“這一次本不讓你來昆侖,但你偏是要來,觀完禮我們立刻就該離開,你反倒又攪合進神女和阆風山主之中,少主,你的身體好不容易才恢複,可受不了再來一次……”

“大長老。”漆飲光打斷他的話,嘴角含笑,眼神卻沉冷,不容置喙道,“我心中有數,你不必多言。”

他之前實在僞裝得太好,那一副雲淡風輕,早已釋懷的模樣,将所有人都騙了。

大長老氣得手抖,指着他片刻,失望道:“你真是無藥可救!”

殿外風雪驟降,寒風拂入懸星殿內,帶來一片窗外飄入的冰晶。

沈丹熹撚下這片冰晶,寒涼經久地停留在指尖上,一直不曾化去。

因此,她深刻感受到了父君對自己的惱意,很顯然,他是不高興的。

沈丹熹有些失望,不過這點失望很快就消散了,經歷過太多回,反正她已然習慣。

她的父君身為昆侖之主,應該會有諸多考量,他好不容易才将殷無覓培養起來,自然也舍不得。

從前,沈丹熹理所當然地以為,自己在父君和母神心中,是比任何人、任何事都要重要的存在。

她從誕生之日起,便是在萬衆矚目中長大,自傲又自負,那個時候的她,甚至覺得她在所有人心中,都該是那一個不會被忽視的重要存在。

但現在她不會再這樣自以為是了。

沈丹熹垂下睫羽,面無表情道:“父君言重了,我從未有過這種想法。再說了,就算是把昆侖當棋子,那它現在也是父君手裏的棋子,您如今身體康健,神力渾厚,昆侖在您的治下更是繁榮安定,父君這麽急着定繼承人做什麽?”

沈瑱搭在桌角的五指驀地一收,又不着痕跡地放松,殿外的風雪更大了,片片雪花很快織成密網,将昆侖萬物都罩入一片雪白中。

他一言不發地打量着沈丹熹,深深凝視她許久,問道:“好,先不論這些,我且問你,你對殷無覓的殺心又是為何?你曾經愛他入癡,現在又怎麽忍心對他痛下殺手?”

“在晟雲臺上時,我姑且當做你是想取回仙元才下此重手,那麽,方才呢?”

沈瑱盯着她,眼神中帶着一種不容拒絕的權威,不是作為昆侖神君,而是作為父親對子女的那種理所當然的權威,沉聲道:“薇薇,告訴父君,為何?”

“微微。”沈丹熹笑了下,“我還記得當初您與母神為我取小字時說的話,熹微熹微,你們希望我能如這昆侖山上的晨光一樣,像朝日能驅逐黑暗帶來光明,又不會像烈陽灼傷人眼。”

“父君,方才你喚我的,是哪一個薇?”

沈瑱聞言一怔,當初分明是她捧着一本詩經前來,纏說他良久,想要改掉這個小字。

小字而已,并不是什麽大事,沈瑱便也由着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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