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1 章
漆飲光轉動眼眸, 對上了殷無覓的目光,無形的暗流在兩人之間湧動。
處在暗流中間的人敏銳地感覺到了倏然緊繃的氣氛,沈丹熹擡起?頭來,轉頭來回看了他們一眼, 疑惑道:“怎麽了?”
漆飲光和殷無覓同時收回視線, 轉眸看向她, 各自都露出笑來。
殷無覓玩笑道:“小公子這藥,是一日比一日苦了。”
漆飲光亦笑道:“說明你?的身體在好轉,五感才會?越來越敏銳。若是前幾?日, 公子只知道痛, 又怎會?注意到這藥苦不苦?”
沈丹熹不耐煩聽他們的廢話, 她伸手挽起?漆飲光的袖口,查看他手背上的燙傷, “你?的傷怎麽樣了?”
她這段時?間一門心思只顧着摸索自己的內心, 想弄清楚這兩種割裂的情緒是為何?,确實?有好幾?日沒有去祭司殿看他了。
漆飲光眼角漾出幾?分笑意, 含着點鼻音輕聲道:“已經在恢複了, 只是癢得太厲害,我醒着時?還能?忍住不去撓,睡着後無意識便控制不住, 所以有些反複。”
“這還不簡單。”沈丹熹揚眉笑起?來,指尖上一點靈光浮現, 她擡手迅速結了一個手印, 發光的靈線在她手中交織成網,随後, 她反手一壓,點在漆飲光手腕上。
靈線從他手腕迅速游走開, 只在一個眨眼間,交織的靈線便交叉繞過他的前胸後背,裹纏上雙臂,将他的雙手連帶着上半身都牢牢捆住。
“這下你?想撓也撓不到了。”沈丹熹說道,又在他手腕上點了一下,收束回靈線,但将那一個捆束的銘文留在了他腕間,“等你?手背的傷好了,我再解開這個術法。”
漆飲光撫摸手腕的銘文,颔首道:“好。”他頓了頓,又道,“大祭司回來了,阿姐要去看看他麽?”
“老爺子回來了?”沈丹熹眸中一亮,“好啊,好久不見他,我還挺想他的,正好我也有點事想請教?大祭司。”
沈丹熹回頭,殷無覓善解人意地說道:“我剛服了藥,也需要打坐化解藥力?,不能?繼續陪你?了,明日我還在這裏等你?。”
“好。”沈丹熹應道,彎腰拿起?柱便的雪傘塞進漆飲光手裏,她自己則以靈力?蕩開飛雪,邁步朝外走去,“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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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飲光撐開傘,快走幾?步跟上,将傘沿遮到她頭頂上。
沈丹熹推了推他的手,“你?自己好好打吧,這點雪又落不到我身上。”
“那你?也給我施一個術法擋雪吧,我也不想打傘。”漆飲光無理?取鬧道。
沈丹熹嫌棄地看他一眼,瞧見他還纏着紗布的手,妥協地攤開手,用靈力?在他身周也結起?一個屏障。
漆飲光收攏傘,與?她并肩一起?往外走,細碎的雪粒從天飄落,于?他們上方分流向兩邊,宛如一道分開的幕簾,待他們走過之後,雪粒又回歸初始的軌跡,飄落至地面青石,融化不見。
殷無覓看着兩人的背影消失于?垂花門後,深深地蹙起?眉來。
沈丹熹來找大祭司不為別的,她想知道自己會?不會?在無意間中了什?麽情蠱之類的東西,才會?一見到殷無覓,便情意泛濫,難以自已。
雖然母親說情之一字,本就含糊不清,不能?像她研究術法那樣去條分縷析,但沈丹熹還是想弄清楚心中割裂的情感是為什?麽,反正這也算是一種修行,是自我探索的一個歷程。
漆飲光跟着大祭司學了一些保命的醫術,但對于?蠱一類的東西,他應該是不知道的,是以,沈丹熹才會?日盼夜盼等着大祭司回來。
沈丹熹請大祭司仔細地為自己檢查了身體,直到聽他再三确認她身上并無蠱蟲痕跡,她才若有所思地從殿中出來。
漆飲光等在外面,看了眼她的神情,好奇問道:“阿姐找大祭司是有什?麽要緊事嗎?”
沈丹熹搖了搖頭,“沒什?麽,只是确認了一下……”确認了她既沒有中術,也沒有中蠱,她對殷無覓的心動,也許真的來源于?她的內心,雖然這份感情一直讓她心生疑惑。
也許母親說得對,她只是情窦初開,以前從未接觸過這種感情,才會?這般患得患失。
漆飲光看着她魂不守舍地往外走,想要擡步追上去,卻被大祭司喚住。
“長晟,你?進來。”
漆飲光猶豫片刻,調轉腳尖,踏進了祭司殿中。
大祭司坐在右側的軟席上,招他過去坐下,打量着他的氣色,又按了按脈,說道:“服下丹藥後,你?的氣脈的确強勁了許多,也不枉老夫跋山涉水去為你?尋藥。”
漆飲光小時?候還對大祭司多有不服,現下卻對他充滿感激,若不是大祭司一直為他煉丹制藥,他可?能?很難活到現在。
“多謝大祭司。”漆飲光誠摯道。
大祭司擺擺手,“你?爹娘已經為你?謝過了。”他說完頓了頓,又仔細看了看他的面相?,忽然蹙起?眉頭,“把我的龜甲取來,我要為你?蔔一卦。”
漆飲光愣了一下,“大祭司不是說過,不再為我蔔卦了嗎?”
大祭司的卦象在他身上兩次失效,一次是蔔算出他父母只有沈丹熹一個女兒,一次是蔔算出他是短命夭折之相?,自五歲過後,就不再為他蔔卦了。
大祭司啧聲道:“叫你?去拿你?就去,費什?麽話?”
漆飲光聽話地取來龜甲,看着大祭司一臉鄭重?地蔔算,随後神情越來越凝重?,待他蔔算完畢,漆飲光才問道:“這次又是什?麽卦象?”
大祭司一張臉皺得能?夾死蚊子,怒氣沖沖地站起?身來繞着他轉了兩圈,沒好氣道:“死卦!老夫離開的這段時?日,你?做了什?麽?為何?命勢又呈現出來這麽一副死相??”
“我還能?做什?麽?”漆飲光無辜道,“我一直都謹守着大祭司的囑咐,好好養生,争取長命百歲。”
他起?身拍撫大祭司的背,寬慰道:“不過說真的,大祭司,根據您老人家前兩次的蔔算來看,您要是突然為我蔔算出一個生卦來,我反而要擔心些。”
大祭司被他安慰得吹胡子瞪眼,抓起?手杖,将他轟趕出去。
漆飲光望了一眼祭祀殿外,早已看不見沈丹熹的身影。不得不說,大祭司的卦象其實?一直都很準,前兩次,只不過他拼盡全力?想要強留在此罷了。
一個多月後,外出調查殷無覓身世的族人終于?回來了。
殷無覓的身世背景實?在普通,從很小的時?候便被父母丢棄,被一個守土地廟的老人撿到,收為義子,讓他拜入了同一座山中的一個小修仙門派修習劍法。
後來因不知為何?得罪了一群鳥妖,對他展開了锲而不舍的追殺,未免牽連到老人和那一座小門派,殷無覓便再也沒有回去過了。
族人會?回來得這麽晚,是想調查清楚那群鳥妖與?他之間究竟有何?瓜葛,才會?這般屢屢刺殺他。
調查的族人在這上面耗費了許多時?間,只知道那些鳥妖都聽從于?同一個人的命令,但那個人究竟是誰,卻難以捕捉到任何?蛛絲馬跡。
七年前,殷無覓也不過只是一個十歲孩童,沒有任何?途徑去招惹這一群鳥妖。唯一可?能?的猜想,大約是他的父母同鳥妖有什?麽仇恨,可?殷無覓很小的時?候便被丢棄,對自己的父母沒有絲毫印象。
好在他的天賦頗為不錯,運氣也極佳,否則也無法同那一群鳥妖周旋這麽多年。
沈氏一族守護聖地神木,千百年來打退過不少來犯的妖物,族人對妖都沒什?麽好感,對被鳥妖迫害到如此地步的殷無覓,反生出許多同情。
“一個十歲小兒,剛學了一點基礎的劍法,因為擔心牽連養父和師門,毅然出走獨自承擔妖物襲擊,可?見他的膽量和勇氣。這七年來,游走于?生死險境之中,卻未怨天尤人,自暴自棄,可?見他的堅韌。次次都能?得遇機緣,險中求生,可?見上天對他的眷顧。”
“以上來看,此人是一個有膽氣,有恒心,也有氣運之人,倒是一個可?以托付終身的對象。”
長老們對殷無覓的印象不錯,族長也對他改觀許多,最後轉頭問大祭司道:“大祭司,你?為他們二人蔔算的結果如何??”
大祭司撚了撚胡須,笑道:“是一段天賜良緣。”
守在殷無覓院外的族人撤走了,這代表着,從今往後,他可?以在族中随意走動,也意味着他們的族長爹爹接受了這個外來的女婿。
漆飲光将一切默默看在眼裏,他并沒有提出什?麽激烈的反對,也找不出理?由去反對。
年末将至,族中開始為沈丹熹籌備婚事,就連竹枝上都挂上了紅紙做的小燈籠。
吉日一天天臨近,漆飲光便很少能?見到沈丹熹了,他的阿姐忙着婚事,每日裏要試妝,裁制嫁衣,很少能?抽出時?間再來祭司殿看他。
一場冬雪覆蓋住了山間竹林,屋上黛瓦也被覆在皚皚白雪之下,山間的雪尤為幹淨剔透,陽光照在雪上,反射的瑩瑩白光将周遭都籠入一層聖潔的光暈中。
那純粹的白中,裝點的紅,便顯得尤為惹眼。
今日是族長之女的喜宴,從太陽初升之時?,族人便開始熱絡地準備起?來,漆飲光從祭司殿往族裏走的時?候,看着他們将那些紅燈籠、紅綢挂上屋梁,人人見了他,都要道一聲恭喜。
漆飲光笑着回應,心頭沒有半點喜意。
他去了沈丹熹的院落,守在窗前看母親為她梳頭,母親擡頭看見他,問道:“你?吃過東西了麽?”
漆飲光笑道:“吃過了,放心吧阿娘,背阿姐出門這點力?氣,我還是有的。”
沈丹熹端坐在鏡前,看着鏡中的自己出神,聽到他們的話音才回過神來,鏡中映照出她精致的妝容,修眉聯娟,雲髻峨峨,發間珠翠熠熠生輝,身上嫁衣鮮豔。
她就要成親了。
沈丹熹忍不住蹙眉,心中有一種漂浮般不真切的感覺,實?際上,從她見到殷無覓,将他帶回族中,她便常常會?有這種不真切的感覺,像是她,但又不是她。
“大喜的日子,可?不要皺眉頭。”母親溫柔地說道,擡指輕輕點了點她的眉,待她舒展開眉心後,小心地取了一片花钿貼在她額上,最後罩上蓋頭。
吉時?很快到了,沈丹熹眼前都是一片紅色,只能?從搖晃的蓋頭下看到蹲在她身前之人的後背,沈丹熹撐着他肩膀靠上去,被托住腿彎背起?來,穩穩地往外走。
在喧嚣的喜樂聲中,她聽到漆飲光低聲問道:“阿姐不高興麽?”
“高興,我怎麽會?不高興呢?”沈丹熹嘀咕道,語氣裏卻有着深深的疑惑,她心中的确滿溢着歡喜,可?這種歡喜如同鏡中月水中花,讓她覺得割裂,她緩緩道,“我總覺得這不是我所期待的。”
漆飲光的腳步微頓,略微偏過頭,眼中生出期待,說道:“我可?以背着阿姐逃婚。”
蓋頭下的沈丹熹垂下眼眸,沒有回答。
族中的禮儀都在祭司殿中進行,沈丹熹上了花轎,殷無覓騎在最前的白馬上,一行人吹拉彈唱往祭司殿中行去。
竹葉上的積雪被樂聲震得簌簌而落。
儀式順利進行着,一切都顯得那麽喜慶和諧,漆飲光摩挲着袖中一支由數種顏色的羽毛凝結而成的翎羽召令,望向殿中并肩而立的新人,眼見大祭司開口唱禮,揚聲道:“一拜天地——”
漆飲光眼中的期待黯淡下去,捏碎了翎羽召令。
殿中,殷無覓彎腰跪拜,餘光看到身旁人筆直地站着,一動未動,他疑惑地低聲提醒:“阿微,要拜天地了。”
坐在堂上的沈父沈母面上露出疑惑,所有人都朝着沈丹熹看去。
蓋頭下,沈丹熹還在與?心口情緒撕扯,這一刻她心中割裂的情感達到了頂峰,讓她一邊歡喜又一邊抗拒着這場不被她所期待的親事。
兩相?撕扯之下,終于?她心中炙熱的情潮被一點點消磨下去,讓她得以從這差點淹滅她的情潮裏抽離出來,做出決定。
在大祭司再一次喊出的“一拜天地”時?,沈丹熹一把扯下了頭上的蓋頭,皺眉道:“我不想拜……”
外面忽然傳來轟然一聲巨響,所有人都被巨響驚動,跑出殿外。天空中搖蕩着斑斓的光緞,是族中結界動蕩産生的波瀾。
不知從什?麽時?候始,天幕中集結來了一群烏壓壓的鳥族,喜樂被妖鳴蓋過,鳥妖拍翅撞向罩在上空的結界,它們分散而行,每一次撞擊都精準找到結界脆弱的地方,似乎從一開始便知道結界的薄弱點在何?處。
只不過片刻,最外重?的結界便在妖力?的擊打下粉碎。
緊接着,銘刻在族中屋脊房梁上的克妖銘文同時?亮起?,積雪在銘文靈力?下飛快融化,第二重?誅妖陣啓動。
但撲來族中的鳥妖卻仿佛悍不畏死,在為首的鴉妖指揮下,以生命為代價,前赴後繼地朝着族中心地一座院子沖去。
那是誅妖陣的陣眼所在。
族中的屋舍不斷垮塌,紅綢、燈籠被踐踏在地,妖火燒紅了半邊天,誅妖陣的陣眼行将崩潰。
“快,禦妖!守住聖地!”族長大喝一聲,當先禦空而起?,飛至半空時?,他猛然想到什?麽,回頭看了眼殷無覓,說道,“現在族中混亂,儀式暫停,你?們在此等着,不要亂跑。”
族長說得含蓄,但心中多少有些生疑,這一次妖襲來得迅而猛烈,與?以往大為不同。衆人都看得出來,這群鳥妖是有備而來,并且對他們族中的陣法布置一清二楚。
現在族中唯一還算得是外人的,只有殷無覓。
殷無覓還沒從喜宴上回過神來,看到用懷疑的眼神看着他的沈家人,他只覺冤枉,着急地想向沈丹熹解釋:“不是我,我與?那些鳥妖水火不容,又豈會?與?它們勾結。”
沈丹熹的注意力?卻全然沒在他身上,這種時?候,她不可?能?在這裏乖乖等着繼續儀式,她動作利落地取下了身上累贅的首飾,脫下寬松礙事的喜服外袍,撚出一片銀葉化舟,點上族中常年跟随在她身邊的年輕人,說道:“走,跟我去修補誅妖法陣。”
無數流光橫空遁去,迎上襲來的鳥族。先前還熱鬧無比的祭司殿,一下恢複空寂,只留了五六人留守在祭司殿。
漆飲光回頭,看到大祭司皺着白眉,一雙沉澱了歲月痕跡的眼,仿佛能?洞察一切,安靜地注視着他。
漆飲光心下微嘆,走過去乖巧地問道:“大祭司是有話想對我說?”
大祭司看了他良久,說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卦象亦無絕對,即便是死卦當中也會?餘留一線生機,前兩次你?抓住了那一線生機,這次……”
漆飲光打斷他,“抱歉,大祭司。”
一道妖力?擊打在大祭司後頸,大祭司主修醫蔔,法力?不怎麽樣,輕松一擊便将他打暈過去,漆飲光撐住他将他扶到椅子上坐着,轉身朝殿外走去。
祭司大殿外,殷無覓身邊有人守着,只能?在原地等待,忽然感覺到一道異樣的視線落在身上,他敏銳地循着感覺看去,便對上了漆飲光意味深長的目光。
殷無覓恍然大悟,難以置信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