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沈丹熹突然站起身來, 她不知道殷無覓現在死了沒有,但?她感覺到自己布下的引雷陣終于有了動靜。
她賭對了,柳珩之沒死,他的蝴蝶循着藥香氣味, 落在了她布下的法陣點?上, 按照她的預想在鏡面之外結成了一座引雷陣。
隐約有蛇形的電光在腳下的地面裏游走, 整個鏡內空間都随着電光明滅不定地閃爍。
神廟中的山魈意識到不對勁,從?神龛上飛身而起,前往那一墩方鼎香爐查看。
就在這?時, 一束雷光從?地面直沖而上, 擊穿了那一墩方鼎香爐, 游走的電弧宛如橫生的枝蔓,肆無忌憚地往外?延伸, 直接撕裂開這?一座鏡內空間。
山魈似對雷光極為懼怕, 尖叫着往後躲避。
殷無覓見此情景,竟然掙脫了魂引香的控制, 挺身擋到山魈身前, 将雷電盡數擋下。電弧劈啪作響,順着手臂竄過他全身,瞬間将他擊打得皮開肉綻, 鮮血淋漓。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麽做,只?是出于本能, 想要保護她。
殷無覓回過頭, 看到山魈娘娘驚愕的神情,這?副神情與他記憶深處的一張面容重合。殷無覓恍然間想起自己以前似乎也做過類似的事。
他那時候還小, 小小的身軀,短短的手臂, 弱小得可笑,卻用盡全力?地展開雙臂擋在她身前,試圖保護她。這?個舉動,終于觸動了她冰冷的心腸,換來她對自己片刻的溫情。
就是那片刻的溫情,讓他記了好久,渴了好久。就像被困在沙漠裏即将幹死的人?,老天爺大?發慈悲賞了他一口?水喝,不足以解渴,卻能吊住他的命,讓他往後餘生,都記着這?一口?水,卻再也祈求不到。
殷無覓思緒徹底混亂了,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了。
鏡面法陣被雷電撕裂,周遭的天地驟然颠倒,又轉瞬恢複正常。
沈丹熹眨了眨眼,仰頭望去,正好看見一道雷電撕開厚重的雲層,從?天而降,劈落至神廟內,發出轟然一聲巨響。
頭頂暴雨砸落到臉上,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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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出來了!”沈丹熹說道,揚手打出一道結界,擋開雨水,拉住白拂音的手腕,想往山林外?疾奔。
一兩只?水墨蝴蝶穿過雨簾飛到她身邊來,緊接着一個身影跟随在蝴蝶後面,由遠及近,白拂音看到來人?,眼眸微眯,一把甩開沈丹熹的手,轉身朝着柳珩之迎上去。
“阿熹,拂音仙子……”柳珩之滿臉欣喜,只?來得及打了一個招呼,就被白拂音蘊含元嬰修士十足靈力?的一掌打中胸口?。
他驚愕地睜大?眼睛,身體倒飛出去,在半空中噴湧出一口?鮮血。
圍繞在沈丹熹袖擺的蝴蝶倏地消散了。
白拂音看他的目光森冷得就像是在看一個死物,柔軟纖細的手指從?雨簾中撚過,握住一把雨水,凝成尖銳的冰刃,瞬影至他身前,朝着他心口?猛地刺下。
柳珩之與妖魔纏鬥良久,本就不剩多?少靈力?,又對她們二人?全然不設防備,方才的一掌,快要将他的五髒六腑都碾碎了,現下根本沒有反抗餘力?。
就在冰刃即将刺穿他的心口?前,一道銀鞭甩來,卷住白拂音的手腕,将她甩震出去。
沈丹熹掠至柳珩之身後,伸手托住他,快速在他心口?點?了幾下,護住他的心脈,擡頭戒備地盯着白拂音,冷聲道:“你幹什麽?”
“我說過了吧,對你有所企圖的男人?,我都想讓他們死。”白拂音揉了揉自己被銀鞭卷中的手腕,“沒想到,他竟然還能活着。”
“要不是他還活着,我們根本就出不了鏡面法陣。”沈丹熹說道,白拂音癫狂得讓她有些厭煩。
雷電炸響,熾烈的白光一瞬間淹沒了地面,等電光稍歇之時,白拂音再轉頭看去,早已不見沈丹熹和柳珩之的身影,她氣怒地咬牙,“沈丹熹!”
天空中的雷光越來越盛,遠超過了一般的雷雨天氣,柳珩之的蝴蝶消失,引雷陣崩潰,雷柱不再被引至神廟的香爐上,開始散亂地擊打在山林中。
沈丹熹扶着柳珩之找到一個山洞,将他安置入洞中,從?儲物袋中翻出幾粒丹藥喂入他嘴裏,擔憂道:“柳珩之,你還好麽?”
柳珩之閉眼化解腹中丹藥,終于挺過來,他擡眸上下打量過沈丹熹,見她沒受到什麽傷害,這?才舒了一口?氣,問?道:“拂音仙子怎麽會對我動手,她是不是被那山魈控制了?”
沈丹熹一時也跟他解釋不清白拂音的心态,實際上,連她自己都還沒完全想明白白拂音究竟在發什麽瘋。
“不用管她。”沈丹熹說道,起身往洞外?看去,外?面暴雨如注,雷光一道接一道地劈落下來,幾乎在這?一座山神廟上空交織出一張電網,“這?雷看上去有點?不同尋常。”
柳珩之道:“是罰雷。”他捂着心口?,輕輕喘一口?,“山魈作惡多?端,罪業累累,她為了躲避罰雷才會龜縮到地底下去。”
沈丹熹聞言回頭,柳珩之從?袖中取出一卷指節長的竹簡遞給她,她接來打開一看,上面用刻刀雕刻着許多?名字。
“這?就是九年間,被送入山魈娘娘廟中的仙童名字。”柳珩之肋骨被打斷,光是說話腹腔都一陣陣刺痛,他盡力?将自己知曉的情況都告知于她。
“在山道口?時,你突然朝山裏跑來,我亦尾随在你身後進了山,只?是進來廟中,我卻怎麽也找不見你的身影,之後從?地下冒出無數妖魔,對我進行?圍殺。”
沈丹熹點?頭,“我中了山魈的魂引香,身體不受控制,被引入鏡面法陣內,幸而你藤上花香,讓我後來意識清醒了過來。”
柳珩之眼眸亮了亮,撫摸着自己的折扇,繼續道:“我被山魈派出的妖魔追殺,本來是逃不過的,但?其中有一只?狐妖暗中幫了我,它原本是這?驚鵲嶺中修煉成精的妖靈,一直以來都和山下的村民井水不犯河水。”
“十多?年前,山魈來到此地,占據了這?一座山脈,以強硬手段将山中妖靈精魅都收入麾下,威逼利誘迫使它們出山禍亂山下村寨,她再以山神身份出面鎮壓作亂的妖魅,以此逐漸在驚鵲嶺建立起了威望。”
“最初的兩三年,山魈并未像現在這?樣極端,她所做的也不過就像這?樣,騙一騙村民的香火,直到十年前,她不知從?何人?那裏得來一卷功法,可以靠着吸食修士靈力?,快速增強修為。”
“山魈便開始指使它們去引來修士,供她吸食,她這?樣的修煉方式顯然不是正途,山魈擔心罪業加身,又要求村民在每年祭神時獻上一對童男童女,将身上罪業過渡到他們身上。”
沈丹熹盯着竹簡上的名字,原來如此,難怪那山魈行?了此等惡事,身上氣息卻還如此幹淨。
“這?麽些年,山魈行?事越發無所顧忌,為她承擔罪業的仙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幾乎時時刻刻都生活在煉獄折磨當中,狐妖心生不忍,它救下我,是希望我能将這?裏的情況傳出去,集玄門之力?,一起讨伐山魈。”
柳珩之說到此處,嘆息一聲,“但?是纏住我的妖魔實在太多?,我一直沒能找到機會逃出去,阿熹,現在鏡面法陣破了,罰雷或許能阻擋山魈片刻,你快趁此機會,将這?一卷竹簡帶回玄陽宗,請宗主召集衆能,再行?返還,鏟除山魈這?一僞神禍害。”
沈丹熹卷起竹簡,問?道:“那你怎麽辦?”
柳珩之現在傷得太重,與她同行?只?會成為累贅,他道:“無需擔心,我會盡量保全自身。”
沈丹熹握了握竹簡,回頭望一眼交織的雷光,沒有過多?遲疑,颔首道:“好。”
她離開之前,還是在洞外?布置了一個隐匿的法陣,将這?一個山洞口?用草木遮掩住。
外?面的暴雨小了許多?,但?是雷光反而愈發密集,山魈麾下肆虐的妖魔也因忌憚雷光而四散奔逃,沈丹熹小心避讓着落雷,往外?疾行?。
現下已經入了夜,山林之中黑影幢幢,只?有雷電的光間或撕扯開深濃的夜色,沈丹熹手中握了一枚夜明珠,借着這?點?微弱的光安撫自己心中的恐懼。
她并不恐懼雷光,她恐懼的是雷光熄滅之後,那仿佛将要淹沒她的黑暗,哪怕只?有很短暫的一瞬間,也像是要将她重新拖拽回夢魇裏。
沈丹熹連自己都沒意識到,因為這?種仿佛銘刻于靈魂深處的恐懼,她不自覺地反而往雷光交織的中心靠了過去。
天威從?雷鳴之中壓迫下來,在這?裏的感覺尤甚,沈丹熹忽而覺出不對勁來,比起罰雷,這?雷中的威壓倒更像是渡劫的劫威。
她對于渡劫之威絕不可能感覺錯,因為,她的父親便是在劫雷中隕落。于修行?之人?而言,渡劫是最榮光也是最危險的時刻,成則大?道通途,得道飛升,敗則前功盡棄,身隕魂消。
沈丹熹仰頭望向天幕中層疊堆積的濃雲,金色的雷光在雲層之間閃耀。
山魈難道也要渡劫了?如果是這?樣,那她就算回去搬救兵也來不及了,反而會錯失這?個絕佳的機會。
沈丹熹按了按懷中的竹簡,當機立斷轉過身,返回山神廟前,一步踏入了山魈娘娘廟的門檻。
和她猜想的一樣,山魈現下正在應對降下的雷劫,再分不出旁的心神來管他們這?些逃竄的小蝦米。
雷柱蓄勢而落,威勢正在一層一層疊加,山魈廟裏亂成了一鍋粥,有罪孽深重的妖魔只?是被電弧殃及到一點?,便在天威中化為了灰燼。
沈丹熹看到了落雷中心處那一抹纖細的身影,山魈立于神龛上,奉神正殿的屋頂已經被雷電擊穿,落雷一道接一道筆直地劈落下來,熾白的雷光籠罩了整個神龛。
但?山魈身上有着周邊鄉民十年的香火供奉,民衆虔誠的信仰為她周身鍍上一重功德金光,幫她抵消了大?半的劫雷威勢。
“這?樣一個以人?為食的妖邪,竟然也配披戴功德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