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章

第 73 章

漆飲光被她最後一句話定在當場, 渾身僵硬成了一只木雕,他緊閉着眼不敢去?看沈丹熹的表情?,腦海裏面翻來覆去?流轉的,都是自己以前做的那些蠢事。

他還是幼年體?的時候, 絨羽就是淺淡的白色,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自身的缺陷, 以為絨羽褪盡,便能長出新的鮮豔的羽毛。

可惜事與願違,他絨羽退換後的羽毛, 依然是寡淡的白。

羽族崇尚濃郁絢麗的色彩, 羽毛越是鮮豔, 越是受人喜愛和尊崇。豔麗的羽毛,不僅代表着權威, 還關乎着求偶的成功與失敗, 鳥族的羽毛就如同人族的衣冠,人的衣冠可以更換, 可鳥的羽毛卻難以大改。

漆飲光身為羽山的少主, 卻長了一身寡淡無色的白羽,從長出第一支白色翎羽開始,刻在骨子裏的本?能便讓他開始了自我厭棄。

有?很長一段時間?, 他都不願意出門,在絨毛退換時期, 只要長出一支白羽, 他便扭頭硬生生拔掉一支白羽,拔掉的地方流血, 結痂,再然後萌生出新的翎羽, 可依然還是醜陋的純白色。

漆飲光把自己拔得鮮血淋漓,寧願用血将羽毛浸染得鮮紅。

那個?時候,昆侖的神女殿下?每隔上?兩三日便要來他的住處一趟,有?時給?他帶一些昆侖剛開的花,有?時是一些果子,或者鳥愛吃的堅果黍米。

還有?療傷的靈藥。

漆飲光最不想面對的人就是她,他因此惶恐了好久,以為她知曉了自己的真?面目,越發?不願意出門見人,每次都要等她離開後,才打開一條門縫将東西叼進屋裏。

神女殿下?不同尋常的關心,讓他在那段難熬的時間?裏越發?痛苦。

偏偏他卻又控制不住地期待她下?一次會給?他帶什麽東西,說什麽話。

後來漆飲光才知道,沈丹熹會一反常态地對他這般好,是因為在他換羽之?前,他們曾大打過一架,沈丹熹以為是她出手沒有?輕重,真?的将他打殘了,擔心被昆侖君和四水女神責罰,才這麽“纡尊降貴”地讨好他。

試圖先?堵住他的嘴,讓他吃人嘴軟,趕緊養好了傷,不要去?告狀。

但?他閉關太久,沈丹熹漸漸開始真?的擔心,來找他的次數變得越發?頻繁,在門外徘徊不去?,詢問道:“漆飲光,你不會真?的出什麽事了吧?你再不出來我可要闖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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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飲光被逼迫得無法再自閉下?去?,他終于認命地接受了自己長不出鮮豔羽毛的事實,不再拔羽,而是将她帶來的花和果子收集起來,碾碎成汁,塗染在新長出的羽毛上?,才肯出門。

那時正值昆侖的晚春,三山上?下?遍生繁花,像蝴蝶和蜜蜂這樣的小東西更是成群結隊。

漆飲光出來不到?一刻鐘,便招引了一群又一群的蝴蝶和蜜蜂,跟随它們而來的還有?昆侖神女。

沈丹熹用手揮開蜜蜂和蝴蝶,一臉驚喜地湊到?他面前,大松了口氣,“你總算出來了。”

她說着話音一頓,蹙了眉心,仔仔細細地上?下?打量他,漆飲光在她的目光中,緊張地心跳快蹦出了嗓子眼。

良久過後,她似乎沒看出他的變化,只是越發?近地湊到?他頸項邊,一邊嗅聞一邊說道:“漆飲光,你悶在屋子裏這麽久,就是把自己泡進果槳花粉裏了,身上?為什麽這麽甜?難怪這麽招蜂引蝶。”

沈丹熹伸手要去?摸他的頭發?,漆飲光瞳孔猛縮,飛身往後退開,驚慌失措地逃掉了。

這之?後,他想了別的辦法,每天夜裏偷偷摸摸地跑進山裏,逮着那些羽毛豔麗的靈禽,将它們的羽毛薅下?來,固定在自己的羽毛根上?。

這樣做的後果是,群鳥不敢反抗他的剝削,便委委屈屈地去?找了它們的神女殿下?告狀,于是沈丹熹帶着一大群禿了尾巴的靈禽打上?門來。

沈丹熹氣憤道:“漆飲光,我知道你們鳥嫉妒心強,喜歡比美,見不得比自己羽毛更加豔麗的,但?你也該适可而止,我昆侖滿山的鳥,都要被你拔禿了!”

漆飲光一剎那慌了神,以為自己的隐秘曝光,他在鳥群叽叽喳喳的控訴聲中,漲紅了面皮,惱羞成怒地冷哼道:“誰嫉妒它們了,它們身上?的雜毛還比不上?本?少主一根頭發?絲,我不過是看它們羽毛太醜了,才幫着修理修理。”

沈丹熹在群鳥的哭泣聲中,向他下?了戰書,“好,明日午時朗月臺,若是你贏了,我昆侖的鳥任由你修理,若是我贏了,就請少主給?我們展示一下?,你的羽毛到?底有?多漂亮,才敢這麽大言不慚!”

漆飲光險些要被她氣暈過去?,他要是打得贏沈丹熹,他早就在昆侖橫着走了!

在這種權威和尊嚴瀕臨崩潰的重壓之?下?,漆飲光一夜頓悟,修煉出雀火,學會了五色神光。

神光裹覆在羽毛上?,能将每一根細小的羽絨都染上?絢麗的色澤,比任何一只鳥的尾羽都要好看。

第二日的對戰,漆飲光毫無疑問地輸了,當他認賭服輸地抖開自己裹覆着五色神光的尾羽時,他清楚地看到?神女殿下?緩慢睜大的眼眸。

她的瞳仁亦被他身上?彌漫的妖氣映照成了一片絢麗的幽藍色,神情?之?間?是毫不掩飾的驚豔和欣賞。

朗月臺下?聒噪的群鳥都閉了嘴。

漆飲光至今都還記得,她走來他身邊時的神情?,那般着迷,輕輕撫摸着他的羽毛,毫不吝啬地誇贊,“你确實很漂亮,讓我都心生嫉妒了。”

漆飲光被她撫摸得暈暈乎乎,稀裏糊塗地被拔掉了一根尾羽才反應過來。

從那之?後,他每一次看見沈丹熹把玩他那支尾羽,他都會格外緊張,想盡了辦法加固上?面的妖氣。

一直到?現?在,他都以為自己僞裝得很好。

卻不曾想,原來她早就見過了他的真?身羽毛。

五色神光從他身上?褪去?,便像是褪盡了渾身華麗的衣冠,将他醜陋的真?身赤條條地暴露在她的眼中,漆飲光完全放棄了反抗,就這麽閉着眼躺在軟榻上?,透出一股生無可戀的頹喪。

要不是他動彈不了,他甚至想将軟榻啄個?洞,把頭埋進去?。

他緊閉着眼,不願去?面對當下?的處境,其他的感?官卻緊繃到?了極致。

漆飲光能感?覺到?身上?之?人拂來面上?的呼吸,沈丹熹放下?了他的頭發?,冰涼的發?絲落在臉上?,從臉頰滑落,緊接着她的指尖便跟随着滑落的發?絲撫上?他的眉,然後一點點往下?,停在他顫動不停的睫毛上?。

“為什麽要遮掩?你現?在的樣子明明也很好看,像雪一樣幹淨。”沈丹熹不解道。

比起他烏發?濃顏的樣子,現?在的漆飲光有?種剔透的美麗,像昆侖山巅上?純淨的冰雪,皮膚底下?透出的紅,便像是雪下?壓着的桃花瓣。

桃花和雪是無法同時出現?的,但?在他身上?卻可以。

沈丹熹不知他們鳥的心理,不理解他為何會因為這樣美麗的原身而自卑,但?她并不勉強他,想了想,說道:“當然,如?果你當真?如?此介意我看見你現?在的樣子,我可以閉上?眼睛,等你重新用妖氣染上?顏色?”

她說完之?後,許久都沒有?了動靜,只有?輕柔的呼吸一下?一下?拂來他臉上?。

漆飲光終于忍不住擡眸,近距離看到?了她緊閉的雙眼,纖長的睫羽在眼下?投出兩道月牙狀的陰影。

他的心跳快了一些。

沈丹熹感?覺到?了,眼珠開始不安分地滑動,“你染好了麽?”

“沒有?,我現?在……”漆飲光視線滑到?她的唇上?,悶聲道,“不行。”

他的五色神光來源于魂上?的雀火,雀火的根基是那一簇涅槃火,涅槃火無了,他靈臺神府裏的雀火也跟着熄滅,五色神光自然也消散幹淨。

否則他也不會那麽驚慌失措地逃跑。

沈丹熹嘴唇動了動,還想說什麽,殿外忽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鳥羽扇動的撲棱聲,争吵和打鬥的聲響,一起亂哄哄地湧進來。

熹微宮上?的宮禁終究是被這一群鳥衛用蠻力砸開了,神羽衛們拼死沖入主殿,大叫道:“少主!你沒事吧!屬下?來救您了!”

昆侖侍衛緊随在後,“這是神女的主殿,你們不要太過分!”

喧鬧中,已有?無數人影出現?在了門口,沈丹熹感?覺到?被她按在軟榻上?的身軀又緊繃了起來,她擡手抓住窗下?垂挂的帷幔,用力扯下?。

深青色的窗幔落下?,将軟榻整個?罩在其下?。

沈丹熹掀開一點帷幔,坐起身來,眯眼看着外面闖入的衆人,冷聲道:“出去?。”

神威從她身上?掃蕩出去?,不分昆侖侍衛還是羽山侍衛,皆被神威壓迫得半步都再進不了,曲霧看到?安然無恙的殿下?,心中松了口氣,領着昆侖侍衛俯首,“殿下?息怒。”

神羽衛的頭領硬着頭皮道:“神女殿下?,請問我族少主……”

他話沒說完,帷幔底下?傳出一個?愠怒的聲音,“滾!”

神羽衛的人頓時沉默,目光疑惑不解地在那深青色的帷幔上?轉一圈,麻利地撤退了。

主殿裏面重新安靜下?來,沈丹熹看向深青色的帷幔,沒有?揭開,沉吟問道:“你說你現?在不行,是因為你把……”

漆飲光打斷她道:“勞煩殿下?把靈網撤開吧,我的手臂已經麻了。”

沈丹熹想了想,隔着帷幔點在他胸口,将靈網收回,“但?你不要跑,我還有?話要與你說。”

靈光在帷幔下?流動,重新變作一枚尺長的玉簡回到?沈丹熹手中。

沈丹熹等了片刻,見軟榻之?上?始終沒有?動靜,終于伸手掀開了帷幔。

帷幔底下?哪還有?什麽鳥,連一根鳥毛都沒有?,在沈丹熹收回靈網的那一瞬間?,漆飲光就跑了,甚至為了迷惑她,還故意留了一縷妖氣撐起帷幔。

她這一掀開帷幔,那一縷妖氣流瀉,帷幔整個?都軟塌了下?去?。

沈丹熹簡直要被他氣笑?了,對着空寂的軟榻罵道:“漆飲光,你最好躲到?天邊去?!”

她話音未落,表情?微變,丢下?了手裏的帷幔,身化流光往浮玉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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