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章

第 98 章

羽山鳥族占據焦眉山後, 在焦眉山火山口外建立起了一座行宮,漆飲光孵化出來之前,鳳凰二主都守在焦眉山上寸步不離。

焦眉山底的地心?火被摘,這一座火山陷入休眠, 地底的餘熱使得此地四季皆如春日, 漆飲光涅槃火中的生機亦催生了許多新的生命。

十多年?過去, 曾經?方?圓百裏生靈絕跡之地,如今茂樹成林,鳥獸成群, 倒成了一處不可多得的鐘靈毓秀之地。

一座宮殿寬而明亮的檻窗下, 凰主倚在軟榻之上, 妖身半顯,鋪開翎羽, 煊烺坐在旁邊細致地為她梳理羽毛。

他不知想到了什麽, 動作忽然一頓,說道:“不對勁啊, 阿瑤, 你?有沒有發?現漆飲光那?小子,這段時間好像格外安靜,怎麽都沒什麽動靜了?”

好長一段時間, 他的蛋埋在地底,心?跳聲都跟悶雷似的在地底翻滾, 吵得人要死, 那?一段時間焦眉山上鳥獸都休息不好,個?個?瞧着都精神?萎靡, 好不容易大家都适應了這個?地底悶雷似的心?跳聲,現在怎麽突然聽不見了?

他放下手裏的羽毛, 說道:“不行,我要去看看。”

“你?又?在瞎操什麽心?。”青瑤擡起手,話音剛滾出唇邊,眼前之人已經?化為?一團赤焰流光,風風火火地沖向了山巅的火山口。

煊烺輕車熟路地從山口裂隙深入地底,來到地底餘熱彙聚之地,那?一枚鳳凰蛋還是那?般模樣?,從外看上去沒什麽變化,但是每當?光亮亮起時,蛋殼內透出的影卻已長大了不少,能看出一點雛鳥的輪廓了。

他靠近鳳凰蛋,伸手摸了摸,喊道:“漆飲光?”

蛋殼內,漆飲光的神?識剛剛複位,他沖破了沈丹熹那?支翎羽簪上的靈印,耗盡了尾羽上的妖氣,再無法在她身邊陪着她了。

神?識抽離的最後一刻,他于高空之上俯首,目之所及皆是鮮血和烈火,痛哭之聲随着風飄入耳中,已分不清來自何處。

那?一群跟在沈丹熹身後的少年?人一夕之間被現實摧折,他們拎着武器,站在父輩親朋的屍骸中間,滿臉血淚,茫然四顧中,最終将?目光投向了石階上方?的人。

沈丹熹被一道道目光望着,所有人都可以崩潰,她卻不能,她必須要站起來,挺直背脊,要撐起每一道落在她身上的惶恐無助的目光。

不論是身為?神?女,還是身為?凡人,她總要肩負許多。

漆飲光想要向她靠過去,抱一抱她,或是站在她身邊也好,可随着神?識抽離,他最終也沒有觸碰到她。

沈丹熹擡手接住了那?片飄來眼前的餘燼,餘燼中的火氣很快便消了,她知道連阿琢也沒了。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沿着石階走下去,從地上抓起一個?癱坐在地的人,揚聲說道:“将?受傷的人送去山上療傷,其他傷勢輕一些?的留一些?人和我一起清理戰場。”

山寨門外走進來一個?人,沈丹熹話音一頓,随手抓起斜插在地面的一把?刀,警惕地望向來人,“什麽人!”

山寨裏幸存的人立即如同驚弓之鳥地跳起來,抓緊了武器。

來人停在了山寨大門外,拱手行了一禮,說道:“在下柳珩之,是義軍章衍将?軍帳下靈将?。”

靈将?即為?修士,這些?修行之人本領極大,一人可抵千軍,沈丹熹沒有因為?他的謙遜有禮而放松警惕,心?神?反而崩得更緊。

恰在這時,一道熟悉的身影從柳珩之身後飄出來,沈丹熹緊縮的瞳孔擴開了些?許,快走幾步下了臺階,喊道:“阿爹?”

“懷玉。”她爹怔怔地應了一聲,轉頭看了看四面火光和火光中遍地的屍骸,猛地伏地跪到地上,以頭搶地,悲痛萬分道,“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是我錯信了他們……”

是他古板迂腐,看重聲名,不願擔上亂臣賊子之名,總想着應該投效正統,是他打開前寨大門引狼入室。

沈丹熹急忙想要去扶他,手指從他身上穿過時,驀地一怔,不知所措地看了看自己的指尖。

柳珩之搖了搖頭,嘆息道:“他身中數刀,已經?死了,只是死時執念難消,才會一路飄回後寨來。”

楚應等人以活屍蠱操控的是能武善戰的兵将?,像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并不值得他們浪費一只為?數不多的子蠱。

随着柳珩之的話音,伏地的亡魂身上現出無數猙獰的傷口,鮮血瞬間浸透了他的魂,他的身形輪廓開始淡化,沈丹熹焦急地抓了他幾把?,還是抓空,急道:“阿爹你?等等,我去找阿娘來。”

沈丹熹往回跑了幾步,聽到周圍人壓低的呼聲,猛地回頭。

伏地的亡魂已經?整個?淡去,消失,只留下一句模糊不清的話語,“……我無顏再見她。”

柳珩之看到前方?那?姑娘臉上痛苦的神?色,她的名字似乎叫做“懷玉”,而現在這塊玉看上去快要碎于血腥塵土之中了。

家園被毀,目睹至親之人離世,這确實非一般人能夠承受。

柳珩之撫摸折扇,想要送出一股安神?之香助她平複心?情時,卻見對方?閉了閉眼,再睜眼時已斂下眼中的痛色,擡眸看向他道:“柳珩之,我想起來了,我曾聽說過你?的名字,你?修丹道,有一手起死回生的醫術。”

修士畢竟和凡人不同,修士之間鬥法往往驚天動地,像他們這般入世的修士,都不可能籍籍無名。

她能這麽快收斂好情緒,令柳珩之詫異地揚了揚眉,搖頭道:“起死回生,有悖天理,在下還做不到,但別的傷還是可以治一治。”

沈丹熹便抱拳拱手,垂首道:“請先生為?我寨中傷患療傷。”山寨之中畢竟只有幾名土醫,寨中傷亡太多了,傷勢太重的人他們也難以醫治。

比起腐朽的榮朝,沈丹熹和她的大舅一樣?,更傾向于投效義軍。

柳珩之默了默,颔首笑道:“姑娘既然信得過在下,在下必盡力救治。”他擡步往寨中走來,周圍的人都看着他,這一次沒人阻攔。

小小年?紀,她的話語在這寨中倒十分管用。

柳珩之走到近前來,抖開折扇,将?一個?人從扇子裏倒出來,說道:“便是此人操控蠱蟲,試圖以寨中無辜民衆獻祭喂養蠱母,我等收到情報之後,追尋過來,沒想還是晚了一步。”

在山寨之外,有跟随柳珩之而來的兵士十數人,沒有允許入寨,便只在外候着。

柳珩之繼續道:“他外逃之時,被我擒住,理應交給你?們處置。”

沈丹熹轉頭看向那?人,他被藤蔓捆束着,低垂着頭看上去意識不清,懷裏抱着一個?如盆大的蟲繭,繭殼內有什麽東西在蠕動。

“取油來。”沈丹熹冷聲道,命人取來些?殘餘的燈油或是食用的油澆到這人頭上,直接點了一把?火扔到他身上。

柳珩之被她這種冷酷利落的手段吓了一跳,他想過她定會當?場處決這一個?罪魁禍首,以宣洩寨中悲憤,但沒想到她會選擇這種方?式。

那?昏迷之人被火燒醒,發?出凄厲的慘叫,慘叫聲中夾雜着蠱蟲吱吱的叫聲,火焰燒毀捆綁住他的藤蔓,他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個?火球在地上翻滾尖叫,冒出滾滾焚燒血肉的黑煙。

四周的人全都避讓開,卻都緊緊盯着這一幕,直到火中的慘叫聲越來越弱,最後伏倒在地不動彈了。

天亮之時,寨中的遺體都被清理出來,沈丹熹帶人在那?片長滿花的山坡上挖坑将?他們葬了,沒有留下遺體的,便只壘了一個?墳堆,葬了生前所用之物。

朝陽斜照在刀刃之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刀上的血已經?被洗幹淨了,沈丹熹在大舅的佩刀前站了片刻,輕輕吐出一口氣,說道:“阿舅,我以前覺得,只要有你?在,我們的寨子就很安全,我們的力量也足夠守住這一片安居之所。”

現在才知,亂世之中哪能有什麽遺世的桃源,他們以前能夠偏安一隅,只是因為?真正的大浪沒有卷過來罷了。

“我決定帶着寨子裏剩下的人離開這裏,如果以後還有機會,我會回來看你?的。”

沈丹熹說完,擡頭看向山坡頂上那?一座崖,前日她還在那?崖上說,要拴住他一輩子,現在鳥也沒有了,就當?他是自由了吧。

焦眉山下,漆飲光蛋殼裏的靈印再也沒有亮起過,他徹底斷了和沈丹熹的聯系,甚至最後之時,都沒能告訴她一句他沒事。

漆飲光神?識受創,元神?跟着沉眠,煊烺在蛋殼外守了許久,确認鳳凰蛋內安穩下來,懸着的心?才稍微放下。

焦眉山地底的餘熱在逐年?遞減,漸漸的,到了後來,冬日的時候,山巅上還能覆上一層薄雪了。

煊烺又?陷入到當?初那?種孵蛋的焦躁不安中,頻繁地出入地底,擔心?地底的餘熱不夠。

青瑤看着他這種有點風吹草動就坐立難安的樣?子,沉吟道:“阿琢應該要孵出來了吧。”他在孵蛋一事上太過于上心?,倒叫青瑤輕松許多。

煊烺驚喜道:“是麽?你?有感應了?”

青瑤道:“看你?的樣?子,像是快了。”

煊烺:“……”

沒想到,這一句玩笑話倒真的很快應驗了。

是夜,焦眉山巅的積雪漸厚,到了後半夜,山巅的雪忽然開始極快地融化,融雪的水珠從樹梢上滴滴答答地落下,淅淅瀝瀝的聲音如同下了一場小雨。

天邊晨曦微露時,焦眉山上積雪全數化盡,氣溫不斷拔高,恍如直接從冬跳入夏日,煊烺與青瑤從夢中驚醒,兩人一同飛身而出時,地底猛然想起轟隆大動。

群鳥驚飛,火山口內冒出濃煙,如同有了複蘇之相,地底轟鳴越來越響,青瑤揮袖不下一個?結界,将?焦眉山周邊山林皆護佑在下。

她做完這一切時,火山口內噴湧出一股烈火,岩漿從火山口翻湧四濺,一只燃燒着熾烈白?焰的火鳥從濃煙之中沖出,它身上的火焰之烈,竟一時将?朝陽的光芒也壓制下去,讓人難以直視。

磅礴的妖力從它身上蕩開,鳳凰二主被烈風逼得往後退開,身上燃起一簇簇火苗。

煊烺手忙腳亂地拍去身上的火焰,抓了一把?被燒焦的發?尾,罵道:“逆子,你?這是一出殼就想挑戰老子的權威麽?”

在他的大罵聲中,外放的火氣倏地斂回,半空中的鳥影尚未完全顯露形貌,便收束成一團,朝着一個?方?向急速墜去,消失于虛空,只在天空中留下一道灼痕。

青瑤碾滅袖擺上的火焰,看向半空灼痕,“這下好了,你?把?他罵跑了。”

煊烺:“???”他罵得也不兇啊?

夜色從大地退離,天光猛然變得刺眼起來,沈丹熹站在陣臺外,仰頭看去,才發?現天幕上出現的刺眼光芒并非來自朝陽,而是一團從天而降的烈火。

烈火砸入距離軍營三十裏外的山谷之中,巨大的響動從地底蔓延過來,震得營地裏的人都跟着東倒西歪。

沈丹熹欽佩地看向陣臺上的人,帶着幾分怒其不争地說道:“你?能請出這麽厲害的天火,為?什麽不早點作法,天天燒你?那?爐子,真是屈才了。”

不然大軍何苦被對方?那?詭谲的重重法陣擋在這裏,生生拖延了半個?月,難以和主力彙合。

柳珩之按了按狂跳的小心?髒,他也被吓得不輕,他們這些?煉丹的丹修,是會想法子找些?煉丹靈火,就算他掏出的是師門的至寶天火陣,請一簇天火,也從來沒請來過這麽大陣仗的。

沈丹熹眼冒金光,喚來副将?,說道:“點一隊人,跟我去看看,天火把?那?幫妖道砸死了沒。”

等營裏那?些?靈将?修士解陣,她早就等得不耐煩了,再等下去,感覺她都快學會他們那?些?亂七八糟的法卷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