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章
第 99 章
折金山地勢複雜, 乃是一座連一座的山石群構成,中間夾着一條蜿蜒的折金谷,沈丹熹所在軍隊想要北上支援主?力,必須穿過這條折金谷, 不然便要繞遠數百裏, 且山路難行, 只有這折金谷一道能通行這麽多人,換了其他路徑,大軍必定分散, 反給了別人機會。
折金谷內濃霧彌漫, 霧中可見奇怪的石像輪廓。
這是敵軍修士布下?的疑雲陣, 法陣借助地勢一環套一環,由多個單陣組成一個龐大的連環陣, 法陣發動時?, 從外都能聽見裏面山呼海嘯一般的巨大響動,濃霧翻湧中, 隐約還能望見比山岳還高的恐怖怪影。
是以, 光是來到折金谷外,許多人就被山裏的動靜吓破了膽,軍心離散, 沈丹熹不敢魯莽強攻,只能在三十裏外紮營, 等營中靈将解陣。
但進入法陣的修士靈将十?去九難回, 唯一一個從陣中出來的,帶回了法陣內的情況, 法陣複雜,變幻莫測, 想要找到陣眼十?分困難,他們?還在通宵達旦地研究該如何破。
今日那從天而降的天火,看方向必定會落在折金谷中。
沈丹熹命人整頓待命,點了一行靈将先行查探情況。
連環陣環環相扣,靈力在法陣中互相流轉,一旦遭受攻擊,靈力會集中流往一處,使得個別?的單陣在這連環中威力猛增,尋常金丹修為便能破的陣,放入連環陣中,便須得元嬰修為才能打破。
亂世?持續這麽久,玄門之中也死傷慘重,莫說元嬰,現下?就連金丹修士都極為難得。他們?軍營裏倒是有一個元嬰期的修士,偏生那家夥是個不善攻擊的丹修。
丹修的醫毒對人好用,對冷冰冰的法陣便不那麽好使了,除非能找到背後的布陣人,但能布下?這麽一座龐大的連環陣,背後之人必定修為也不低。
如今想要解陣,要麽尋到陣眼擊破,要麽辨明每一個單陣,同時?攻擊,一擊擊破。
然陣眼被隐藏在不斷變換的法陣中,實?在難尋,想要确定每一個單陣,再同時?擊破的方法,又因地勢原因難度極大,所以他們?才會被阻擋至此。
但今日的情況卻不同了,那天火極其強悍,非人力所能及,哪怕聚全?陣靈力于一處,也難以抵擋這天火威勢,所謂一力降十?會,不外如是。
他們?尚未靠近折金谷,便已發現那谷中霧氣變得稀薄許多,在中央的位置被破開一個大洞,半空中隐約可見法陣靈線紊亂的波光。
沈丹熹自然不會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當機立斷道:“進陣,今日是難得的機會,我要你們?務必在今日破陣!”
身邊靈将領命,飛身遁入法陣之中。
法陣之中,連環陣的布陣修士還在試圖修複被沖破的中心法陣,他們?本以為靠着這一座陣至少?還能再拖延個一兩個月,切割開對方兵力,先行殲滅他們?的主?力。
千算萬算,竟沒算到會有這麽一個東西從天而降,砸破法陣。
折金谷一側的山岳直接被浩然的撞擊夷為平地,生生抹平了山頭,連環陣依地勢而成,地勢發生周邊,法陣自也跟着變動,一時?間讓人手忙腳亂,一邊須得想辦法依照當下?地勢變陣,一邊又需要應對趁機破陣的敵軍。
布陣修士一共二十?四名,在主?陣修士的指示下?,分了三隊,各行其事,其中一隊被派來查探砸平山岳的力量是個什?麽東西。
山頭被夷平,剩下?一個漆黑的深坑,深坑裏冒着焦煙,最中心處的岩石竟被熔成了滾燙的岩漿,殘餘的熾烈火氣讓所有人都難以靠近。
“越懷玉軍中根本沒有哪個修士有此能力召喚出隕石天火。”其中一個修士說道。
不是人為召喚,那便是天降隕火,而這隕火恰恰好落在他們?苦心布下?的法陣當中,破壞了法陣地勢,這豈非是天意?
衆人面面相觑,眼中都不由露出一些猶疑之色,另一個修士道:“淩王前段時?日舉辦祭天儀式,依然沒有請下?天命書來,或許天命根本不在榮朝這邊了。”
這人話音未完,一道流光從後方射來,釘入他心口之內,靈力化作?雷電順着經?脈竄行,直接絞碎了他的丹田。
那人口吐鮮血,直愣愣地倒下?去,絕了生息。
威嚴的聲音從虛空中傳來,喝道:“妄議天命,擾亂人心之徒,當誅!”
衆人驚駭之後,紛紛拱手告饒,既敬且畏,忙道:“天師息怒,我等不敢。”
折金谷中連環陣之所以難纏,便在于這位“天師”,他已到了半步化神的修為,是效力榮朝的三大天師之一,是布下?這等大陣的主?陣之人。
折金谷內一汪水潭旁,漆飲光亦聽到了紊亂的法陣靈流中傳來的威嚴聲音,聽着聲音與法陣互相呼應,便知這定是此連環陣的主?陣之人。
漆飲光并未在意那布陣之人的怒火,砸毀這一座連環陣只是個意外,非他本意。
他砸下?來的動靜實?在太大,使得山崩石飛,漆飲光走了好遠才找到一條清澈的溪流,掬水清洗身上的黑灰。
他剛從殼中孵出,還沒來得及清洗一番,就莫名其妙地受到求情來到人間,但那請火的人看上去是個不着調的家夥,害他半路失卻方向,直接砸到了深山裏,摔得灰頭土臉。
“逮到那個家夥,我必定燒光他的毛。”漆飲光暗自嘀咕道,取了淨水清洗面上的黑灰,一縷發絲從他肩上垂落,發尾落進水潭中,蕩起層層漣漪,使得投映在水中的面容也晃動模糊開來。
可依然能看清水中影白?膚白?發的寡淡顏色。
漆飲光從袖上撚了一抹黑灰,在指尖搓了搓,擡手抹上自己的眉,嘆了口氣,他的父親是顏色豔麗的朱雀,母親身披一身山青水綠之色的青鸾,為何偏偏他卻是一身白?羽,哪怕涅槃重生,化身為鳳,依舊沒能改變自己的根骨。
不僅如此……
漆飲光看了看自己縮小了一圈的手掌,他剛從殼裏破出,大約是受他元神所影響,并沒有像父王那般直接變回幼年體态,但這具法身還是退化了許多歲。
水中的漣漪平息,映照出的是一張十?一二歲的稚氣臉龐。
受凡間修士所請,跌入凡塵,他這應該也算是入世?了吧?
漆飲光仰頭看一眼天,如果他去找沈丹熹的話,應當也算不得違反天規吧?
密林之外傳來響動,他耳尖動了動,站起身來,從樹上摘下?一片青葉,妖力流轉将其化為一件深青色的罩袍披到身上,戴上兜帽,裹住全?身。
聲響愈近,傳來人的話語聲,“你确定你請的天火在這附近,砸下?的坑不是在另一頭嗎?”
這個聲音!
漆飲光眸光微漾,往那話音傳來之處瞬影而去。
沈丹熹拎着把?長丨槍攪開攔路的藤蔓,蹙着一雙纖細的眉,聽身旁人解釋道:“我們?開爐煉丹請天火,就算是我師尊,也只請得來一簇。”他說着,用指頭比了一下?,“就這麽一小簇,在下?哪知這回老天爺這麽大方。”
大方到将他的天火陣都被崩裂了,這法陣那可是祖祖祖祖師爺傳下?來的,據說是先祖曾偶遇鳳凰妖神,機緣之下?,才得對方相贈這麽一座天火陣,有一個能請得天火的途徑,為他們?煉丹助益。
這一枚天火陣石都是大家輪流着用,現在好了,被他一人給用毀了,要是不找着請來的天火,他回去無法同師尊交代。
沈丹熹嘀咕道:“你也是乘風門的長老了,還這麽怕你師父?”
柳珩之睜大眼睛,“你這說的什?麽話,我就算是飛升仙界,成了天庭的帝君,那也得聽師尊的教誨,尊師重道,天經?地義。”
沈丹熹笑道:“得了吧,還帝君。”
兩人說笑着,柳珩之突然一頓,看向手中閃爍的天火陣石,說道:“等等,它就在這裏!”
沈丹熹左右看了看,實?在沒看出哪有什?麽火苗,“哪裏?”
漆飲光站在一株綠樹後,擡手撫在大樹樹幹上,壓在兜帽下?的眼擡起來,一眼先看到了拎槍開路的沈丹熹,她和在桃源寨時?不太一樣了,身量長高了一些,五官也長開了,全?然脫去了稚嫩之氣,眉目變得淩厲。
她穿着一身軟甲,甲胄下?壓着緋紅的裏襯,烏黑長發高束在頭頂,用銀色的發冠箍着,當中簪了一枚飛羽狀的發簪。
看得出來,那簪子的形狀是仿制他的翎羽簪而打造出來的。
“誰?”沈丹熹似感?覺到他的目光,敏銳地錯開身,将長丨槍橫于身前,漆飲光這才注意到她身後之人。
“柳珩之。”漆飲光認出他來,沒想到在契心石裏遇見過的人,在現世?中竟也遇到了,當時?他化身白?拂音時?,嫉妒滿腔,見着他對沈丹熹別?有居心,便恨不得将他碎屍萬段。
現在這樣嫉妒的情緒仍在,但他能控制自己。
漆飲光放下?手,樹幹上留下?了一個焦黑的掌印,柳珩之的存在讓他無法忍受自己這樣稚嫩的外形了,他不想以一個小孩子的面貌出現在沈丹熹面前。
他閉上眼,妖力在周身游走,體內傳出一陣咯咯的響動,是骨骼被強行拉伸的悶響。
罩袍下?的身軀一寸寸拔高,肩背拓展開,短短幾息內,他的身形就從稚嫩的少?年體魄,成長為寬肩窄腰的成年男子體型,強行生長的疼痛讓他脖頸上青筋直突,後背上滲出了一層熱汗。
他一邊擡腳往樹叢外走去,一邊身形依然在變幻,直到出現在沈丹熹眼中,漆飲光已恢複了往日形貌,抿了抿唇,開口道:“是我。”
衣裳是幻化而成,随着他的身形變幻而變換,外罩的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張臉,但沈丹熹還是從他身上熟悉的氣息認出他來,“阿琢?”
柳珩之疑惑道:“誰?”
漆飲光擡手,掌心裏浮出一小簇純白?的火焰,火焰的中心隐約透出金茫,柳珩之手裏的陣石開始激烈閃動,他驚喜道:“是我的天火!”
與此同時?,沈丹熹也不滿地反駁道:“是我的鳥!”随即她便想起這是在敵方的法陣中,阿琢出現的時?機太微妙了,微妙到她不敢輕易相認。
沈丹熹遲疑地握着長丨槍,裹足不前,猶疑道:“柳珩之,這是不是又是什?麽迷幻陣?”
漆飲光往她邁去的腳步一頓,他擡手一甩,掌心的火焰飛向柳珩之手中的陣石,柳珩之被撲面的火氣沖得倒飛出去,沈丹熹下?意識回身想要救他,然而對方的注意力卻不在她身上。
柳珩之緊盯着被火焰包裹的陣石,看到內裏崩裂的天火陣被修複完成,他倒飛不見之前,大聲喊道:“不是迷幻陣,他就是我請來的天火!”
沈丹熹聞言停下?腳步,重新回頭看向不遠處的人,既是柳珩之請來的天火,那便不算是敵人,她低下?一點目光,試圖往他兜帽下?打量,問道:“那你是我的阿琢嗎?”
她記得阿琢也是火屬性鳥。
趕走無關人等之後,漆飲光提起一點衣擺,衣擺下?妖光流動,化出纖長的尾羽,雪白?的尾羽在從他的衣下?延伸出來,鋪開在地面上,末端試探性地垂到了沈丹熹腳邊。
赤金色的眼狀花紋在樹蔭投下?的斑駁陽光下?反射着瑩瑩光暈。
沈丹熹看到了其中一支尾羽上纏繞的金色靈印,靈印的走勢是她絕不會忘記的形狀。
漆飲光道:“現在還懷疑我麽?”
沈丹熹彎腰勾起那一支纏繞了靈印的尾羽,問道:“你不是藍色的鳥嗎?”
“這才是我的本色。”漆飲光說道,緊緊盯着沈丹熹的眼睛,他涅槃重生,雀火重新回來,自然也擁有了五色神光,但他想用自己的真身見她。
沈丹熹确認了他尾羽上的靈印,笑道:“也很好看。”
她向他張開手,含笑的眼角滲出點點晶瑩淚意,語氣中帶着幾分遮掩不住的委屈,“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
漆飲光揚起地上的尾羽,圈住她的腰将她送入懷裏,緊緊抱住,“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兜帽下?露出他熟悉的面容,五官還是記憶中的模樣,只是眉眼的顏色淡去了,沈丹熹摸了摸他眉毛上殘留的黑灰,笑道:“我總覺得我曾經?為你描摹過面容,或許并不是錯覺?”
漆飲光颔首,“嗯,你為我畫過畫像,填塗上色。”
沈丹熹捏住袖擺擦去他臉上黑灰,莫名懂了他将黑灰塗在眉上的意圖,說道:“塗得真難看,以後我為你染眉吧。”
折金谷周圍的山勢改變,連環陣的威力大打折扣,破陣也簡單了許多,沈丹熹帶來的修士也不是吃素的,只這麽片刻的工夫,頭頂忽然傳來轟隆隆的震動,是法陣崩毀的聲響。
柳珩之從遠處的樹叢裏扶着腰爬起來,不好意思地喊道:“越将軍,你們?相認完了嗎?”
沈丹熹從漆飲光懷裏退開,一把?抓起斜插在地的長丨槍,很快收斂了情緒,冷聲道:“發送煙信,大軍開拔,過折金谷。”
破解了法陣只是第?一步,要在敵人的圍擊中穿越折金谷還有一場硬仗要打,沈丹熹确實?沒有閑暇和漆飲光好好敘舊。
她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你既是柳珩之請來的天火,便也算是我軍的靈将了,随我走。”
漆飲光毫不猶豫地點頭,“好。”
不同于柳珩之這個丹修,漆飲光乃是妖神之體,即便他因柳珩之所請入世?,妖力受到削弱,但對付敵軍陣營裏的修士也完全?足夠了。
破陣之後,靈将先行,漆飲光出手誅殺了對方坐鎮的天師,徹底搗毀了折金谷內的連環法陣,大軍穿過折金谷,晝夜不休地北上與主?力彙合,從後方圍剿敵軍。
十?年時?間過去,沈丹熹從桃源寨中簪花的少?女?,成長為了一位骁勇善戰的女?将軍。
身為柳珩之請來的“火”,漆飲光免不了要和他相處,何況他時?時?都跟随在沈丹熹身邊,沈丹熹身邊最親近的一名靈将,一名副将。
柳珩之便是她身邊的這個靈将,他和契心石裏的那個柳珩之性子毫無不同,花蝴蝶一樣圍着沈丹熹打轉,對她有着毫不掩飾的欣賞之意。
副将便是當初在桃源寨時?送過她花的少?年,名為景宣,他亦脫去了年少?時?的莽撞和天真,變得深沉而內斂,那雙烏黑的眼眸唯有看向沈丹熹時?,眼底深處才會綻放出隐忍的火星。
原來從沒有熄滅過。
當漆飲光出現在沈丹熹身邊的第?一刻,景宣就對他表現出了遮掩不住的敵意。
一場大勝,軍營裏擺了慶功宴,漆飲光這個新來的靈将和其他人還不是很熟,兵将和修士本來便不甚親厚,他也不是柳珩之那樣左右逢源的,是以,在這樣熱鬧的宴席上,身邊反倒十?分清靜。
沈丹熹身為主?将,身邊圍滿了人,一時?顧不上他,漆飲光拎了一小壇子酒,獨自做到角落的大樹下?,一邊随意地飲着酒,一邊盯着在篝火邊笑鬧的人。
神女?殿下?來凡間的這一世?,也過得十?分艱辛,雀翎簪破碎那一夜,她失去了父親和大舅,沒過多久,母親也傷心欲絕而亡,在她最難過的時?候,他依然都能在她身邊陪伴她。
他在地底孵化的十?年,都是別?人陪在她身邊。
凡間的酒不如昆侖的靈酒醉人,漆飲光喝了半壇子,才有了一點醉意,逐漸模糊的視野中,他看見沈丹熹終于應付完所有人,朝他走過來。
噼啪作?響的篝火為她周身鍍上一重毛絨絨的光暈。
“原來你躲在這裏喝酒。”沈丹熹說道,朝他伸出手,漆飲光擡手握住,被她大力地拉着起身,“別?喝酒了,去做點別?的事。”
等被她拉入營帳,推倒在獸皮鋪墊的床榻上時?,漆飲光的酒霎時?醒了,後知後覺地問,“做點什?麽?”
“你真的不知道我要做點什?麽?”沈丹熹撲哧一聲笑道,指尖按在他怦怦跳動的心口,“那你緊張什?麽?”
冬日寒涼,漆飲光下?意識看了一眼門口,透過前方的镂空屏風,營帳的幕簾使用塞了綿的帆布所制,中間綁了一截橫木,厚重的垂在地上,将所有聲響都擋在了外面。
那簾子忽然被人從外掀開一道縫,漆飲光渾身的肌肉都随之繃緊,想要坐起身來,又被沈丹熹一把?推回床上。
營帳外傳來請示的聲音,“将軍,您要的熱水。”
沈丹熹道:“擡進來。”
于是外面人掀開幕簾,随着灌入營帳的寒風送入了兩桶熱水,景宣克制着自己沒往屏風後打望,吩咐人将沐浴的熱水放下?後,便反身出門,将幕簾重新放下?,連邊角都壓得死死的,密不透風。
沈丹熹輕輕撥開漆飲光額上的碎發,摸了摸他的眼睛,在面對外人時?,他似乎做了僞裝,外形和普通人相似,黑發黑眸,少?了初見他一身雪白?時?的那種非人之感?。
“還醉着嗎?要我扶你去沐浴?”
漆飲光搖頭,喉嚨發緊,聲線緊繃着,“我自己可以。”
“好。”沈丹熹從榻上起身,轉身走去右側的屏風後,營帳裏面的布置簡單,左側擺着她公務的桌案和小榻,中間屏風後是卧具,有側的一面屏風則是日常洗漱之所。
如今兩桶熱水擺在一起,袅袅的熱氣從屏風那一面飄出來,窸窣的聲響過後,沈丹熹一件一件将脫下?的衣物搭在屏風上,閑聊道:“我本想一桶就夠了,但想了想你的體型,我們?怕是擠不下?。”
漆飲光被她說得耳朵發熱,擡手飛出一片翎羽懸于營帳上方,布下?一個結界。
沈丹熹仰頭看見,笑了笑道:“放心吧,不會有人進來的。”
聽到她入水的聲音,漆飲光才起身走過去,沈丹熹已經?坐入水中了,萦繞的熱氣稍微遮掩了一些她的身體,但并不能完全?遮擋,晃蕩的水波下?能隐約看到她的曲線,左肩上有一道淡紅色的傷疤,一直延伸至水下?。
沈丹熹見他目光停留處,擡手摸了摸肩上的傷,“是不是很難看?”
漆飲光抿了抿唇,搖頭,“不,這傷我以前沒見過。”沈丹熹在桃源寨的時?候,有父母和大舅的保護,其實?不怎麽受傷,身上也少?有疤痕。
“你沒見過的傷還多了,你等會兒會看見的。”沈丹熹趴在浴桶上看他,“快洗吧,水很快就會涼了。”
漆飲光背對着脫衣服的時?候,一直能感?覺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敏銳的五感?甚至能感?覺到她的目光落點,從上往下?,長久地停留在他尾骨的位置。
轉世?成人的神女?殿下?,多了幾分俗世?裏的欲丨念,漆飲光從未感?受過她這樣直白?的目光,單單只是被這樣看着,他的身體便已有了相應的回應。
沈丹熹還在後方催促,拍得水聲嘩嘩,說道:“別?磨蹭了,洗幹淨點。”
漆飲光沐浴期間,紊亂的心跳就沒有正常過,沈丹熹先沐浴完出去,躺在榻上手握一卷絹帛認真地翻看着。
等漆飲光帶着一身水汽走來榻前,她才放下?絹帛,擡起頭來。他只穿了一件白?色裏衣,銀發披散在肩頭,只發尾暈染開幾分赤金色,如他的尾羽一般,渾身雪白?得仿佛瓷器雕成。
但這雪中又透出些紅,如同盛開在雪地裏的桃花。
漆飲光俯身掬起她披散的長發,用妖力烘幹,低眸時?才看到她手邊的絹布上所畫的,乃是一幅幅極為詳細生動的秘戲圖。
烘發的動作?一頓。
箭在弦上之際,沈丹熹也有了點不自在,幹咳一聲道:“臨時?學一學。”在軍營裏面,這種東西多不勝數,這些都是以前沒收來的。
沈丹熹将絹帛扔到地上,起身一把?将他按下?,“不過,紙上得來終覺淺。”她說着,翻身坐到他身上,坐下?時?才感?覺到異狀,驚愕地睜大了眼睛,不解道,“我還什?麽都沒做呢,你怎麽……”
漆飲光擡手,用袖擺将自己的臉捂得嚴嚴實?實?,悶聲道:“抱歉。”
他的頭發絲都要燒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