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他覺得季煙汀可愛的第四十三天
他覺得季煙汀可愛的第四十三天
兩個人并肩站在一側, 捂着耳朵仰着腦袋看完了正常煙花,又去點仙女棒。
季煙汀握着冒着滋啦啦火花宛若星星的仙女棒,一下一下在半空中畫着圓圈, 聽見在旁邊的周予酌問:“你爸媽今年都在國外過年嗎?”
她的手頓了下,又繼續慢慢吞吞畫着圓,“沒。”
“沒?”
“我媽在國外忙工作。”季煙汀盯着四溢的花火,語氣平靜,“我爸……去世了。”
他愣了下,回過頭望向她被火光映亮的半張側臉, “抱歉。”
“不用道歉。”一根仙女棒燃到了盡頭,季煙汀停下了畫圈的手,垂下,呼出一口氣,化成一團白霧飄散開,轉頭迎上他的目光,“能再幫我點一根嗎?”
“好。”他從盒子裏抽出一根, 按下打火機, 小火苗沾到仙女棒頭部, 不過一會兒便重新燃起來。
他遞給她,聽着她道了聲謝謝。
遠處仍有人家在放煙花,隔着很遠, 看不清, 只依稀聽見一聲又一聲微弱的砰砰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突兀。
那一句謝謝過後,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季煙汀畫圓圈畫膩了, 心中一動,仔細又認真地對着朦胧的夜色, 畫了顆愛心。
是那樣炙熱又四濺的火花,不像畫筆一樣能在夜布上留下任何痕跡,事實上哪怕能留下痕跡,也不過是一團被濺開的星團。
【這是一顆愛心。】她彎着唇笑了下,這樣想,【除了我之外,應該沒有人能看出來。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她感受到了身側投來的視線,溫和的。
“看我做什麽?”季煙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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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予酌收回眼,手中的煙花棒跟着轉動的手腕劃動,他抿着唇低下頭,也跟着笑了下,才開口:“沒什麽。”
一根仙女棒燃燒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不過兩分鐘,又漸漸熄滅了。
周予酌偏頭數了數盒子裏的數量,還剩下六根,“還要嗎?”
“不了。”她搖搖頭,将滅掉的棒丢進垃圾袋裏,搓了搓凍得通紅的手,插進兜裏,肩膀松下,直視着眼前那片墨色。
半晌,她突然道:“你沒什麽想要問的嗎?”
“什麽?”
“比如我的過去。”
今天是大年夜,過了零點,就是新的一年。
到了新的一年,很多舊的東西就不作數了,就該丢掉了。
所以她想給他一個提問的機會,就在今晚,他想問什麽她都全盤托出。等指針在12這個數字上重合,就不要記得今晚發生什麽了。
“很多。”周予酌說,“可我不想問。”
“為什麽?”她偏頭望向他。
“因為很多東西不是問出來的,盡管想要了解。”遠處的煙花也停了,整個夜徹底安靜了。他垂着睫毛,注視着她的眼睛,這讓季煙汀恍惚中産生一種錯覺,這種錯覺令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該是因為想說了,所以才主動說出口的。”
她被他漆黑的瞳孔籠罩,被他認真的神色蠱惑。
“我想說什麽,你都會聽嗎?”
“是的。”
她提醒:“過了今晚,可能你就再也沒有向我提問的機會了。”
他嗯了聲:“我知道。”
季煙汀移開眼,舔了下嘴唇。
這下好了,主動權全推給她了。
這下好了,可能過了今晚,想忘也忘不掉了。
“我爸是開出租車的。”季煙汀深吸了口氣,肩膀被帶着聳起,又落下,她再次開了口,“我小學一年級那會兒,他不幸出了場車禍。”
“是真的很不幸。”她強調,“那是個夜晚,他下班準備回家了,車前突然竄出一個男生,那個男生喝了點酒,不太清醒吧,就在馬路中央橫跨過欄杆要穿過去。我爸他看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其實已經減速了,但是來不及了。那個男生還沒等到救護車來就……當場死亡了。”
“警也報了,救護車也叫了……一切能做的他都做了,可是沒有辦法,有些事情就是沒有辦法挽回。我們家要賠一筆錢,即使主要責任在那個被撞的男生,但是沒辦法總是要賠一些的,他是司機嘛……可是那個時候我們還不富裕。受害者一家很憤怒,說他兒子就算違反了交通法規也不該用生命來償還,去檢察院裏鬧,去法院裏鬧,來我們家鬧,要求我們再多賠一筆。”
“我爸很自責,有的時候我聽見他哭,說那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說他當時甚至能感受得到車頭撞上溫熱的□□的感覺,說他下車後看到一個男孩就躺在他的車前昏迷不醒血流不止時有多惶恐,他還說很對不起我們母女倆,要和他經歷這些糟糕的事。”
季煙汀說着說着,又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在平緩情緒。
“其實我們當時就該察覺到他精神狀态已經不行了的,可是那段時間要解決的事情實在太多太多了。其實我當時也是有點責怪他的,因為我特別害怕,每次他們來我家鬧的時候我都躲在房間裏不敢出來。”
她擡起左手摸了摸眼角,其實是一片幹澀的,幹澀到眼睛有點疼。
于是,她用力眨了兩下眼。
“後來,他跳樓了。”
周予酌的指尖顫了下,仍望着她。
“你別看我,把頭轉過去吧。”季煙汀說。
他喉頭滾動了下,聽話,“好。”
他就這麽和她一同看着同一片黑夜,聽見身旁的她用平靜的聲音繼續道:“其實我到現在還是有點怪他的,因為他就這樣抛下了我和我媽。但是我也怪我自己,在他哭着說他很害怕的時候,我沒有抱抱他,但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身側人好似在靠近,呼吸聲越來越近,不過幾秒,季煙汀感受到左手臂有什麽東西貼上來,衣料摩擦聲窸窸窣窣,緊接着,她垂在身側的左手觸上一抹柔軟。
季煙汀低下頭,才發現是他的手掌。
她一驚,下意識撤開一點,又被人捏住食指指尖,輕輕拉回原處。她感受到他的指腹輕撫過她幹燥手背上的一點未消的劃痕,很快便離開,但仍然站在她身側,手臂上的衣料緊貼。
“你這是在做什麽?”季煙汀問。
“跟你講一聲。”
“講什麽?”許是為了逃離這種朦胧的氛圍,她忽略手背上再度泛起的癢意,重新兜回了口袋,撇開臉,“你別跟我說什麽類似別難受了都過去了之類的,有點俗套。”
“我會陪你到零點。”周予酌道,“我在這兒呢,我聽着呢。大概是這個意思。”
季煙汀又笑了。
“也就零點而已。”她低語了句。
她聲音太輕,他沒聽清,問:“什麽?”
“沒什麽。”季煙汀搖搖頭,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眼睜睜瞧着23:59的字樣跳到00:00,正正好好。
“零點了。”她旋身,突然踮腳,扶着他的胳膊,擡手捂上他的眼睛。
煙花再度綻放,可是他看不見,黑暗之中只能聽見轟鳴之中,她大聲說:“就講到這裏吧,忘了昨天吧……新年快樂!”
【請記得我站在山巅光芒萬丈的樣子,剩下的只要我一個人記得就好了。】
其實周予酌此刻很想抱抱她,可是今晚他已經逾越了。寂靜半晌,他只是應了一句:“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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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五,市一中正式開……始寒假自習。
“開學就開學,還什麽寒假自習,說得倒是好聽。我呸!金玉其外!”蔣落頂着兩個碩大的黑眼圈,打了個哈欠,很是怨念,“假期短,作業倒是布置得不少,我昨天熬到淩晨兩點才寫完,困死了,還好今天不用排隊去操場做早操,不然我能倒在操場上。”
“我帶了咖啡粉,你要嗎?”季煙汀問。
“不了,咖啡對我沒什麽用。”蔣落奄奄一息般,“要我幫你數作業嗎?”
季煙汀的桌子上擺滿了語文卷子,但沒一張是收齊的,大家都是臨近開學能趕幾張是幾張,她數得都有點頭疼。
聞言,也沒跟蔣落多客氣,找了兩摞交得相對比較齊的卷子遞給她。“你幫我統計一下這兩張還有誰沒……”
話還未說完,教室門口有人湊過腦袋大喊:“蔣落!”
蔣落聽見聲音歪頭朝前門瞧了眼,樂了,扭頭跟季煙汀道:“我出去一下,等回來再幫你吧,你等等我哦。”
“嗯。”季煙汀點點頭,指尖撥動着卷子,餘光處,蔣落穿過桌椅之間,匆匆小跑着,最後跳到門口挽上女生的胳膊,有說有笑地消失在牆壁遮擋處。
她收回了餘光。
蔣落出去了好一會兒,等她回來時,季煙汀正在便簽上記着人名。開學第一天,新的名單還沒下來,只得采用這種便簽式記名法。
“我來啦!”蔣落笑嘻嘻,“你剛才說那兩張卷子來着?”
“沒事,我都統計好了。”季煙汀将記好未交人名的便簽撕下來,貼在卷子的第一頁。
“這麽快?”蔣落訝異。
“嗯。”她起了身,将所有卷子橫豎錯位疊好,費勁地抱起來,“我去辦公室交作業了。”
蔣落在她身後喊:“哎,我幫你啊!”
她淡淡拒絕:“不用,我一個人就行了。”
走廊上人聲依舊嘈雜,趴在欄杆上聊天曬太陽的有,結伴去倒水上廁所的有,求爺爺告奶奶攔着人要作業借鑒的也有,冬日融融陽光灑在長廊上,舒服又慵懶。
作業太重,短短一段路她便抱得胳膊酸,騰出一只手将卷子扶穩了,才繼續掀起睫毛要往前走。
一擡眼,第一眼,她的目光固定在了盡頭的那道逆着光緩步走來的身影上。
早讀鈴聲像古老城堡裏的鐘被敲響,與她的心髒相撞。
微風四起,吹落她懷裏最上面的兩張卷子。
季煙汀停下了腳步,定定看着他快步跑過來,這個場景就像她第一次見到他一樣。
她望着,彎起唇角。
原來是第六感說了真話。
原來有的事情真的早有預兆。
原來,是她會喜歡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