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他覺得季煙汀可愛的第四十七天

他覺得季煙汀可愛的第四十七天

蔣落笑着, 抓住手機要抽回的那一刻,季煙汀倏地收緊了手指,指關節泛了白。

翻滾的情緒洶湧澎湃, 燎原的火對她的過去不聞不問、隔岸觀火,卻偏偏在這一秒,在她原本該幸福的這一秒,将她燒得體無完膚。

她該生氣的,比那團濃密的火更甚才對,但惶恐淹沒了她, 比漫天的黑暗、比鹹澀的海水更厲害。

季煙汀将左手手背緊緊按在衣服上,企圖抑制住那股癢意,輕聲問:“你……什麽時候和鄭亭語加上的好友?”

這三個字從她幹涸的喉間滾出來,笨拙又拗口。

蔣落頓了下,帶點慌亂地,用力将手機抽回來,往口袋裏一塞, 才道:“那天從你家回去的路上, 正好碰見她, 她認出了我,向我要微信號。”

“你從沒跟我講過這個。”

“那天我問你是不是見到那個人不開心,你說還好。”

季煙汀笑了一下, 緊緊按住顫抖的左手, 點點頭,“那你們聊了什麽?”

蔣落看着她,眼底的慌亂慢慢化開, 堅定又平靜,“如果你想聽的話, 就告訴我你現在在想什麽。”

“我沒想什麽。”

“真的什麽也沒想嗎?”蔣落反問了一句,低下頭,隔了一會兒,在煙霧缭繞中輕輕開口,“那我告訴你,我在想什麽吧。”

“我在想,很抱歉我騙了你,你不願意告訴我為什麽你不開心,甚至都不願意告訴我你不開心了。我跟你說沒關系,可是我其實很在意。”她說,“我在意你的過去,在意你的左手,在意你為什麽會有那麽大的情緒波動,在意你究竟是怎麽想的。我跟我自己說沒關系你會告訴我的,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可是那天我看見了鄭亭語,我突然就……跟着了魔一樣,心底有個聲音跟我說,你不是想知道嗎?快看,突破口就在你的眼前。”

“可是我還是什麽都不知道。鄭亭語告訴我說你是多麽多麽樂觀、活潑的一個人,是樂于助人的,是每天都笑着的好像天塌下來都沒有關系的,你愛喝奶茶,愛吃薯片和炸雞,愛畫畫,可是我感受不到,我感受不到這樣的你。”

她停了停,繼續說了下去,聲音很平緩:“可我想,你或許應該是那個樣子的。她說後來你就不見了,你們不是一個班的,她問了你的同班同學,沒有人知道你去哪裏了。”

Advertisement

“她還說,你其實叫季煙聽,聽見的那個聽。”

“你總是不說,我又該怎麽告訴你”蔣落停了下來,擡起頭,季煙汀看見她鼻側的淚痕,暈開眼下的卧蠶線,可是她的眼睛是充滿希冀的,“你現在有想說的了嗎?”

季煙汀将身子挺得筆直,僵直的脊背彎不下一寸,巨大的混亂把她擊中,讓她空不出一絲一毫思考的餘地。

她只知道蔣落錯了。

她一點都不樂觀,也一點都不活潑,不樂于助人,更不想笑。過去是,現在也是。她在那個容不下她的國度裏每天都過得水深火熱,像個廉價又破敗的娃娃。

可是她如鲠在喉,張開嘴卻說不出半個字。那場滅不了的火還是燃進了她的喉嚨,燒得她發幹、發疼,令她反胃,幾乎想要幹嘔。

季煙汀說:“沒有。”

蔣落望了她許久,神色慢慢黯淡下去,最後哼笑了聲,低聲道:“那我也沒有了。”

整個世界在沉寂中慢慢暗下來,絡州像一座被詛咒的城市,被陰雨籠罩,烏雲密密麻麻蓋下來,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了一種灰蒙蒙的顏色。

這裏沒有真正的晴天。

出租車裏播放着電臺音樂,蓋不住窗外嘩啦啦的雨聲,男聲唱着:“……可是我不停地下墜,不停地忏悔,獨有的稱呼最後換回我名字……”①

“小姑娘。”司機用黏糊的絡州話說,“到了。”

季煙汀回過神,從窗外模糊的世界裏收回視線,愣愣着,終于反應過來,哦了下,低頭付了款,“錢付好了。”

“好嘞。”司機又說,“外面雨下好大哦,你帶傘了沒?”

“什麽?”她還是聽不懂絡州話。

司機透過後視鏡瞧了她一眼,見她只身沒帶包,手裏就一部手機,嘆了口氣,從前頭拿了把雨傘,往後遞,切回了普通話:“下雨咯,要撐傘。”

“不用,就一小段路,很短。”

“拿着,不用還,公司給的。”

後排人遲遲不見動作,司機在安全帶的束縛下艱難地轉過了身,扭頭一看,愣了,蹙起眉頭,“哎喲,小姑娘,哭什麽?不就是下雨了嘛——”

“不就是下雨了嗎?”多年前的季國立蹲下身,傘檐蓋過她的頭頂,感到好笑,“哭什麽?”

她揉着眼睛,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哽咽着:“下雨了,就不能去公園玩了。”

“誰說不能的?”季國立牽起她的手,笑道,“玩,爸爸給你撐傘。不要害怕淋雨,那就是一場雨。”

季煙汀彎下腰,手掌捂住臉,在司機無助又茫然的目光中哭出了聲。

那就是一場雨,可是他沒能挺過去。

那可是一場磅礴大雨,她要怎麽樣才能做到不害怕呢?

-

“我是……”

外面的雨停了,浴室裏的水聲卻還在繼續,萦繞的熱氣将鏡子暈成一片霧蒙蒙的模糊。

她借着水聲蓋住自己的哭聲,看着那塊什麽也看不清的鏡子,最後擡起手指,緩慢地劃了一個叉,還是什麽也沒能說出來。

臺盆上擱置的手機嗡的一聲,開始急速振動,在濕潤的空氣裏像剛燒開的熱水壺。她緩緩顫顫垂下睫毛,看清了手機屏幕裏亮起的備注——

哆啦A夢(現實版)

她關掉了熱水,按下了接通鍵,發出了一個單音節:“喂?”

“季煙汀,你……可以來找我嗎?”他的聲音透過手機,清晰而模糊地傳出來,帶着兩聲沒力氣的咳嗽,“我需要你。”

她的眼睛一點一點,重新亮了起來,像複燃的死灰,生花的枯樹,複蘇的春天。

“你怎麽了?”季煙汀打開了衛生間的門。

“我好像發燒了。”他呢喃,“我走不動。”

“你現在在哪?”

“學校。”他又咳了兩聲。

她驚訝:“今天周六,你在學校?”

“有東西落在教室了,回來拿。”他聲音微弱又沙啞,“剛淋了點雨,突然感覺很難受,本來想坐在椅子上緩一會兒的,可是越來越難……”

“好了,你別說話了。”季煙汀換上鞋,出門前頓了頓,還是拿上了那把黑傘,“我現在過來,等我。”

“好。”

電話被挂斷,廚房忙活的夏阿姨探出腦袋,問:“哎,小季,你去哪?”

“去找傘。”

“你手上那個不就是……”她話還未說完,門便被砰一聲合上。

季煙汀是跑着過去的。

剛下過雨的人行道還很濕潤,渾濁的水坑在腳急速落下後濺起一串污水花,飛濺在鞋子、褲腳,還有那把長柄黑傘上。

她氣喘籲籲地奔到校門口,跟保安連話帶手勢解釋了老半天,保安才滿臉古怪地打開學校行人門的鎖,放她進來,眉頭緊鎖着眺望她的背影遠去,小聲嘀咕:“沒看見前面有人進來啊……”

季煙汀一口氣爬上了樓,徑直奔到八班的門口,才停下腳步。

那道熟悉的人影正趴在桌子上,臉埋進雙臂之間,只露出一個頭發茂密的後腦勺。

她喘了口氣,走進去,在他身側止步,彎下腰,輕輕戳了下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喊:“周予酌?”

他動了動,臉微微側過一點,露出一只眼睛和一點鼻尖,悶悶地嗯了聲。

“我來送你回去。”她問,“你能站起來嗎?”

“嗯。”他又應了聲,慢吞吞從桌上直起身子,季煙汀這才看清他的臉,通紅一片,像擦了紅顏料一樣。

她吓了一跳。

我天,這得是燒到幾度啊!

周予酌手撐着桌子站起來,沒力氣似的,起來後又蒙了會兒,這才轉過身面對她。

季煙汀趕緊去扶他的胳膊,“我們走吧。”

她攙着人出了教室門,往樓梯口走,問:“你家住哪?”

他像是燒糊塗了,眼睛眯着,腦袋歪着,聲音弱得像貓叫:“不知道。”

“不知道?”季煙汀愣了下,摸了摸口袋裏的手機,又問,“那你爸媽電話多少?”

“不知道。”

“……”她有點無語地嘆了口氣,“那你究竟知道什麽啊?”

“季煙汀。”他唇瓣張了張,喃喃地喊她的名字。

“嗯?”她發出個疑問的音節,“怎麽了……哎,要下樓梯了,你行嗎?要不然再往我身上靠點?”

話音剛落,他整個人驀地一倒,季煙汀驚呼一聲,被他壓在樓梯拐彎角旁的把手上。

周予酌就這麽倒在她身上,清冽的氣息将她籠罩,她想要後仰身子,卻被扶手固定着脊背的位置,不得已靠在他胸口,聽着那一聲比一聲快、一聲比一聲有力的心跳聲。

他垂着腦袋,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耳根處,低吟着,像在自言自語,卻被她的耳朵捕捉得清清楚楚:“想和季煙汀……一起去京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