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借書

第四章、借書

翌日清早,晨光拂過氤氲的院內,撒下金色薄霧如煙雲湧動,卻又羞于見日,在細碎的腳步聲中終于消散。

沈元慈也來到了太學。

許是昨夜想得太多,那雙如琉璃剔透的眼眸下顯露出一絲疲憊,但她依舊整理好思緒準備起今日的功課。

誰知剛翻看兩頁,眼眸就被身後的一雙素手覆上。

那人還偏擰着嗓音故作深沉問道:“小美人兒猜猜我是誰?”

這雙手的肌膚細膩如凝脂,是自小養尊處優慣了的,況且她言語膽大,不用猜便知道這是誰。

“長公主殿下。”

沈元慈将她的兩手握下,眉目含笑間回首相看,一張秀美英氣的面龐闖入視野。

與沈元慈不同,她身着雲紋緞面曲裾袍,周身華麗,五官分明,尤其是那一副眼珠充滿靈氣,流轉間燦若繁星,在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下,愈發顯得精美絕倫。

周昀嘉英眉微垂,興致缺缺坐在一旁:“沒意思。”

陡然間似乎又想起了什麽,笑意浮上她的唇角:“長安上元燈市最是繁華,你昨日可曾賞玩?”

“萬種景狀,好不熱鬧。”沈元慈如是笑答。

聽罷後,周昀嘉反倒有些向往起來,單手撐在案幾上,眼眸中盡是低落之色:“我在長安城中十七載,竟也未曾去看過長安燈市光景,每年宮中宴席皆是無趣,我倒是羨慕你,想去便去了。”

她雖自小錦衣玉食,可畢竟身為公主比不得尋常百姓身份自由。

沈元慈深感同情,握她的手笑着寬慰道:“若長公主想聽,我便将所見所聞說與長公主,如此也當是看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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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甚得我心。”周昀嘉立馬回握住沈元慈的手,眉眼彎彎,笑逐顏開。

兩人性格不一,一動一靜,卻意外交好。

“二皇兄從前溜出宮外玩鬧,若是碰上有趣的事還會回來說與我聽,可自從出征匈奴後,除了後來入太學的你,便再也沒有人同我講宮外的事情了。”

“不過如今二皇兄回來,有你們二人同我作伴,我就不再無趣了。”

周昀嘉講述過往時總是帶着憧憬,看得出來她十分想念這位兄長。

沈元慈知曉她說的二皇兄便是武安王,聽聞他自幼喪母,養在先皇後膝下,因此同當今聖上與昭寧長公主格外親近,如同一母所出。

所以即便性格頑劣,卻待周昀嘉如胞妹。

沈元慈也是真心替她高興:“如此當真是極好。”

“對了,我還要同你說一件事。”周昀嘉興致勃勃,還特地将身子往沈元慈跟前湊近了些。

“聽說王均昨日也在燈市,但他哪裏是去看花燈的,分明是去瞧哪家還有貌美女子。強搶民女之事,今早已是滿城都傳遍了,就連我在深宮之中都有所耳聞。”

“說他激起民憤,回來時已被打得鼻青臉腫,就連身上的華服都是腳印,王潭林知曉後氣得臉色發紅,他們一個臉紅一個臉青,聽着都好笑,只可惜我不能前去一看。”

周昀嘉也十分厭惡王均,只因他平時并不将長公主放在眼裏,還仗着自己身份欺負太學衆人。

沈元慈只當她也是出了一口氣,但見她依舊精神不振,問道:“既是如此,為何又悶悶不樂?”

周昀嘉輕嘆一聲,滿臉無奈同沈元慈說道:“按說發生此等醜事應當逐出太學,可捺不住昨日皇後在皇兄問罪前先行脫簪,跪于宣室殿前請罪,皇兄最後竟偏袒于他,只罰禁足府中一月罷了。”

皇後會說情也在意料之中,皇親貴胄犯錯又豈有與庶民同罪之理?

“事情已然定下,無可轉圜,但好歹也是罰了,長公主也應當覺得解氣才是。”沈元慈寬慰道。

即便連她也覺得懲罰過于輕了,她昨日在場目睹,須知那是兩條活生生的性命,若非周公子出面,恐怕結局難以想象。

周昀嘉心情并沒有好轉,緩緩搖了搖頭,言語略帶薄怒:“我氣的并非是王均懲罰過輕,而是皇兄。皇兄當年何等風采,自從封王氏為後便有了婦人之仁,如今更是對皇後與王潭林言聽計從。”

沈元慈心中詫異,索性二人交談聲音并不大,但仍謹慎地環顧四周,好在無人經過,便低聲示意周昀嘉:“長公主莫要再說了,若是被有心之人聽去,恐又要生許多事端。”

周昀嘉雖氣惱不平,但撇撇眼只得作罷。

沈元慈環顧之下似是覺察少了些什麽,便向周昀嘉問道:“今日怎不見清惠公主?”

沈元慈所說的清惠公主乃先帝張美人所出,聽聞張美人原是甘泉宮中一名灑掃宮女,一次偶然得幸便生下清惠公主周婧。

可張美人容貌平平更無家世,極不得寵,故清惠公主也未曾受到重視,一直養在宮外,後來張美人病故。皇帝登基雖将她接回長安,卻未封長公主,只以公主稱。

“有何奇怪,她向來是個怪人,不肯與人多說,想不來便不來了。”周昀嘉漫不經心擺弄着手上的玉镯道。

周昀嘉素來心直口快。

未幾,聽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二人轉頭看去,來人是太學五經博士陶銘钊之子,陶藺。

他面白如玉,眸光清澈,容貌豐神俊美,最難得的是他舉手投足間氣質溫文儒雅,仿佛與手中書卷渾成一體。

因迎着朝陽而來,日光濾過雕窗形成層疊的光暈漏到他身上,宛若披霞而來,在不經意間令沈元慈心頭浮動。

“拜見長公主。”陶藺俯首作揖,轉而又同沈元慈互相行禮。

卻在目光觸及沈元慈發髻之時有過短暫停留。

“陶公子向來勤勉,為何今日來得這樣遲?”周昀嘉擺手示意免禮,打趣道。

陶藺才識過人,待人又極為謙和,同二人在太學中同窗交好。

他回過神立于她二人身側,輕言淺笑道:“只因來時,見院外紅梅浸染飛雪後檀深香濃,貪看便忘了時辰。”

太學屬知書高潔之地,不主鋪張奢靡,故只植春梨、秋菊、夏荷、冬梅以作點綴,反倒是一年四景竟成風雅之觀。

“如此,我等稍後且去一觀。”沈元慈與周昀嘉笑語嫣然。

日頭漸起,寒氣消散,太學在書聲陣陣中開始了晨讀。

“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置彼周行……”

餘聲袅袅繞在院間,驚動了瓦上的殘雪,滑落一滴水珠拍在缸裏,滴答一聲清脆好聽。

太學散課後,沈元慈坐在回程的馬車上,撂起竹簾再次窺見長安街市。

往來行人頗多,上至年長下至幼齡,肩擔貨品、手持玩偶,比比皆是,因此路過時閑暇談資也再次入耳。

“聽說昨日王家公子之事鬧得很大,人群中混亂不堪。”一位年長婦人手提籃子,同随行的人說道。

另一位年輕婦人馬上接話:“王家也是高門大戶,又得皇後庇佑,他卻經常行這般肮髒之事,也怨不得百姓看不下去。”

“誰說不是呢?正是因為有皇後在,他才敢如此猖狂。如今放眼瞧去,長安城內何人不羨慕王家,能生個光耀門楣的好女兒,一朝富貴在天,何苦生個男子建功立業。”

年輕婦人掩嘴一笑:“你這話說得倒也是實誠,正是這個理,不知她究竟有何手段?我若能學得一二,降服我家相公便成……”

直到路過的一行人走遠,沈元慈也沒有再聽下去,她置若罔聞般放下竹簾。

關于王皇後之事,她也知道一些,自皇後入主椒房殿就得聖寵,不久後還誕下皇長子,只可惜皇子出生不到一個月便夭折了。

後來也再無所出,可依舊沒改變皇帝對皇後的恩寵,都說天子之愛何其薄情,但皇帝愛屋及烏,唯見深情。

只可惜生在皇室,最要不得的便是深情二字,如今連百姓也作此想,私下更不知如何談論,更有甚着只怕還以禍國妖妃稱之。

待回到府中時,已是日漸西山,金色的明霞染了半邊天,晚風吹不動雲團,倦鳥飛往舊林引起雀啼無數。

沈元慈沿路走進院子,卻見府中仆從抱了了一小盒書出來,而且皆是父親珍藏之物,極少示人,為何今日擡了出來。

帶着疑惑正準備行至書房,偏巧在主廳遇見父親。

沈仲稔方坐在主位上歇息,喝杯茶水潤潤嗓,在這樣冷的天氣下依舊可見他額間微薄的汗珠。

“父親,今日是發生了什麽,何故将《風物志》拿了出來?”沈元慈眼看着仆從陸續将書一盒一盒往外送出,十分不解。

沈仲稔原先整理書籍有些累,如今歇息了會兒終于緩過神來,但依舊紅光滿面,似乎是有什麽值得高興之事。

向沈元慈道:“今日武安王歸朝,陛下宣滿朝文武接見,何等風光?我原以為武安王是習武之人,并不通筆墨,哪知适才交談之下竟也對《風物志》頗感興趣。”

“況他為人談吐大方謙和,并不鞠于身份。所以向我借書一觀時,我便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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