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相救

第三章、相救

周景燊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英眉輕挑追問道:“你不怪我方才行為越距?還未經過你同意便擅自碰你?”

“我為何要怪?”

沈元慈雙目澄清透徹,如琉璃般潔淨,不摻雜任何情緒。

她回答得坦蕩:“我并非不明事理。公子挺身而出救那兄妹二人是為道義,救我于險難是為道義,既是一切出于相救,對于品行卓然之人,我又有何理由可以怪罪?”

周景燊從小便是玩鬧的性子,所以兄弟姊妹見了他避之不及,唯有皇兄與昭寧肯與他來往,如今竟然還有人說他品行卓然。

這個詞用在他身上倒也是新鮮,周景燊幾不可察地牽起唇角,濃眉下的熠熠雙眼帶着細碎的笑意。

沈元慈說罷便瞥見不遠處站着的那兄妹二人,同周景燊一道走了過去。

兄妹一見到他們便要下跪感謝,幸好被沈元慈扶住了。

“妾與兄長今日若非得女君與公子出面相救,恐怕…與兄長二人難以周全…”盛青搖說話時還帶着抽泣,哭得梨花帶雨般。

沈元慈走近時見她容貌清秀,難怪王均無論如何也要帶走她。

周景燊最是怕女子哭啼的模樣,私以為比上戰場還令人頭疼,不知該如何開口勸慰。

幸好有沈元慈在,她輕撫盛青搖那雙混着淚和塵土的手,嗓音柔柔寬慰道:“事情既已過去,現下也是安全了,姑娘莫要再哭了。”

盛青楓向周景燊作揖:“在下盛青楓,舍妹盛青搖,方才公子為救我兄妹二人而損壞了玉佩,我願當牛做馬以報恩德。”

他五官端正,只是臉上的傷痕看着有些觸目驚心。王均下手如此之狠,幾乎是要取他性命,即便如此他也絕不松口讓妹妹落入虎口。

周景燊倒也敬他有幾分傲骨,擺手道:“無妨,我不過是因王均聚衆鬧事擾了興致,心中不爽快才上前,況且玉佩原也不是什麽稀罕物件,本就是訛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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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知對付無賴之人就得用更無賴的方法。”

他這話雖糙,卻也在理。

周景燊将自己摘得一幹二淨,生怕那兄妹二人又要動辄感謝。

他故意隐瞞了,玉佩雖不是和氏璧卻也成色極佳,但若是用冰冷之物來救活生生的人,也算物盡其用了。

沈元慈安撫盛青搖時似乎想起了什麽,忙道:“你二人今日得罪了王均,他必不會善罷甘休,日後怕是不能在長安立足,須得到別處謀生。”

說罷還從頭上取下梨花玉簪交于盛青搖,盛青搖連忙退卻,偏是不肯要。

“你收下便是,且不說有傷在身,即便長途跋涉也有用得錢財的地方。”周景燊也在一旁勸道。

盛青搖猶豫片刻後終于收下,盛青楓再次鄭重作揖:“敢問兩位恩人姓名,我與舍妹來日定當報答。”

周景燊原本今日是領兵駐紮在城外度過一夜,等明日才進京面聖,然三年未曾回來長安,想起長安燈會盛景便想着來游玩一番,這才獨自先到城中。

他的身份特殊,又是私訪民間,若是直言怕是不妥,便只道字:“鄙人姓周,字煜明。”

“太史令之女沈氏。”沈元慈欠身道。

周景燊望向沈元慈,眸中盡是沉思,他猶記得離開長安時太史令尚在一職空缺,所以推斷沈氏便是後來才來的,難怪他見沈氏陌生。

盛青楓兄妹再次致謝後辭別沈元慈與周景燊。

夜色已深,路邊小販皆在收攤打烊,街上繁華漸漸褪去,随同冷風一同進入寒夜的肅殺。

徒留二人還站在原地,明明方才還一同從人群中脫險,如今獨處竟多了幾分尴尬。

連周景燊心裏都無端緊張了起來,不過他既然為男子,終究是先開了口:“女君與府中婢子失散,不如我幫女君一同找找。”

沈元慈颔首:“有勞了。”

還未走幾步路,兩人又陷入了沉默,氣氛比周遭環境還冷些。

也怪周景燊從前不知風月,而宮中女子皆是唯唯諾諾,這三年又與男子為伍慣了,就連想同女子搭話也不知從何說起,說了又怕唐突佳人。

突然又想到她既為太史令之女,想必學識淵博。

周景燊絞盡腦汁才想出一個适合交談的話題,随即開了口:“沈女……”

“織秋,阿渝!”

結果還未等周景燊說完,沈元慈便老遠瞧見了織秋與阿渝,興奮之餘小跑了出去。

繞是令周景燊的話題胎死腹中。

“方才與女君人群中失散,可是擔心死我和織秋姐姐了!”阿渝到如今都還眉目緊鎖,可見她是有多着急。

織秋也趕忙走上前仔細查看沈元慈:“人群擠攘,女君可受傷了不曾?”

沈元慈知她二人擔心自己,旋即在她們面前轉了個身,淺笑道:“你們莫要緊張,我并無大礙。”

“無礙便好…”阿渝心中也是終于放下了心。

織秋:“如今天色已晚,女君且同我們回去罷。”

她們已出來不少時辰,也的确該回去,否則父親該擔心了。

正欲走時,沈元慈這才想起身後的周景燊,他還在冷風中孤零零一人站着看自己與婢女會和。

他姓周,但不知他是哪家的公子,出門竟也沒帶個随從。

若是方才出了事,甚至都無人挂心于他,這樣一想,沈元慈竟陡然生出幾分憐憫。

于是緩緩走至他身前再次欠身,細長入鬓的蛾眉輕鎖,她言語略顯擔憂:“妾與周公子就此別過,公子日後見到王均且小心。”

三人辭別後,只有周景燊還站在原地,直到眼看沈元慈随同長安的萬家燈火,消失在街市盡頭。

周景燊想起沈氏辭別時說的話,她方才雙眉緊鎖,莫不是在擔心自己?

即便王均地位高貴,然在皇室眼中依舊只是臣子,他自然是不将這等人放在眼裏的,但沈氏既然如此說了,這份挂心他還是收下了。

“太史令之女沈氏……”

他眉心微動,口中低喃這幾個字,微啓的薄唇染了幾分難得的溫柔。

或許在不久後,他們還會再次相見。

熱鬧将息,上元的喧鬧終于回歸平靜,唯有皎潔的明月依舊挂在夜空,清輝灑滿人間。

回府的馬車上,沈元慈仔細回味起今日之事,沒想到才出門半日,便遇到這許多經歷與人。

王均、盛青楓兄妹二人,還有周煜明……

“織秋,你可曾聽說過長安還有哪家大戶姓周?”沈元慈問道。

阿渝是自小便跟在沈元慈身邊的,而織秋不同,她原本便是長安人士,父母行商,原也衣食無憂。

奈何行商途中遭遇沉船致家毀人亡,因着織秋還有一年邁祖母要贍養,便來太史令府中做婢女,沈元慈與父親憐感她孝順,也常常接濟她家中。

所以對于長安之事,織秋總是知道的多一些。

可縱然織秋極力回想,也只得道:“論長安周姓,皇室便是這個姓氏,除此之外我也不記得還有哪家大戶姓周了。女君若是想要打聽,我明日便再托人詢問。”

“無妨,我不過是随口問問罷了。”沈元慈微微一笑。

周煜明衣着皆是上乘,她起初也疑心其是否為皇室,但皇室衆人她與王均都認識,除了武安王。

而武安王明日才要進京面生,又如何會今日出現在長安街市,或許他只是從外地過來長安游玩罷了。

如此,那王均也找不上他便是最好。

回到家中時,庭院裏還掌着燈,不用猜就知道這是父親命人替她留的。

恰巧碰見仆人正欲送茶點至書房,沈元慈索性給沈仲稔端過去。

走進書房,一股沉香味撲面而來,只見滿室皆是書櫥,竹簡帛書陳列其上。沈仲稔向來不喜奢靡,也不曾在書房內多下心思,整潔便好。

沈元慈幼時喪母,父女二人自此相依。

聽得門被打開的聲音,沈仲稔擡起頭溫和道:“回來了?”

遂将手中書簡置于案上站起,右手掩口輕咳兩聲,自入冬以來大病一場,他身體便大不如前。

沈元慈忙将半敞的窗戶關上,從椸上取來外衫替衛仲稔披上,這個父親向來只會照顧別人不會照顧自己:“都已是生過一場病的人了,父親怎還開着窗,當心又要寒氣侵體。”

“我見今日月色正好,便貪看了一會兒。”

沈仲稔雖已到不惑之年,臉上卻不見風霜,唯有身上一股儒雅淡然的氣質。

他繼而問道:“今日長安街市如何?”

“熙來攘往,比會稽還熱鬧許多。”沈元慈笑答。她并未将方才街上一事告知父親,只因王均之流也不值得提起。

沈仲稔拿起案幾上的熱茶輕抿一口後笑道:“你呀,也的确該出門走走。随我來長安已有大半年,卻不是在太學中便是在屋子裏看書。”

“你既為女子,又不如男子般需掙功名,讀書所為消遣,何苦這樣廢寝忘食?”

父親平時裏便時常對她這般說道,沈元慈深知父親只是向來心疼自己,從母親去時候就一直如此。

若是在平日便罷了,只是想起今日王均所言:“況且你為女子,讀書有何用處,難不成是要做女博士嗎?”

沈元慈臉上漸失了笑意,認真問道:“父親可也會覺得女子讀書無用處?”

她雙目灼灼,似乎是想從父親口中一探究竟。

沈仲稔正吃着杯中的熱茶,聽到沈元慈的話後兩手一頓,将杯子置于案幾後,擡眼重新瞧她。

他這個女兒一向是執拗的性子,但凡認定一件事便要做到底,從不肯輕易放棄,讀書亦是如此。

她雖為女子卻有志向,這是好事。讀書定是有用,無論男女,但除認字學理外又說不上來是何用處。

沈元慈回房間後心中仍舊在想這個問題。

父親學識淵博,卻也沒有明确回答,只因女子困于閨閣,而世間為官為宰者又皆為男子。

世道如此。

可為何女子當博士便是可笑之事?五經博士又如何?女子便當不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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