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不可以有自己喜歡的人嗎?”

61“我不可以有自己喜歡的人嗎?”

梨厘提前寫完了作業,用百度搜索了胃癌切除術後的患者護理注意事項和食譜,還學着電視裏用鈴铛穿線,做了個緊急呼叫鈴,呼叫鈴反複試驗多次才成功,她計劃着跟她爸約定暗號提高效率,一聲是需要水,兩聲是餓了,三聲是叫她去一趟。

連接兩個卧室的鈴铛終于做好,天也黑了,她莫名其妙地心慌了一會兒,在家裏的角角落落走來走去,直到手機響起,梨厘心裏有了一股不祥預感。

給她打電話的人不是蘇小英,而是跟她爸同病房的病友家屬,住院時間長了大家彼此都認識,留了電話也不是什麽稀奇事,對方讓她快去醫院。

梨厘怕達不到車,從小院裏推出老舊的自行車,一路蹬到醫院,直接将車丢在門口,踉踉跄跄地跑了進去。

她爸已經不在病房,沒下手術臺,直接被送去太平間了。醫院裏的太平間,簡陋、空曠、低溫,只是靠近門口便能感覺到陰風陣陣, 梨厘走進去,看到已經哭得抽噎的蘇小英。沒給她任何的心理準備,他們家從三口之家變成兩口。

手術和安葬火化費用不低,蘇小英聽一名好心的醫護透露了些風聲,說手術途中有醫療事故,讓他們走合理途徑去維權,只不過他們無權無勢無錢,所有的維權最後都落了旁人一句輕飄飄的“窮瘋了”。

夜晚的醫院依舊亮如白晝,白熾燈肆意地打在白花花的牆壁上,醫院用來宣傳各種手術技術革新的易拉寶,用了淺綠色的背景,梨厘坐在鐵制的板凳上,眼睛看着那些易拉寶上的文字,讀來讀去一個字都沒進腦子,她本來已經聯系了北京的大醫院,還找了黃牛挂號,馬上就快有消息,可是命運又一次把他們送到了這家醫院。

陳弋趕過來,他今天原本是要正式見蘇小英的,給自己收拾得十分正經,特地洗過澡吹了頭,換了身看上去成熟穩重端莊的衣服。他走過來坐在梨厘身邊,看她沒精神搭理自己,想了解蘇小英的具體情況,幹脆去找自己相熟的醫生。

醫生辦公室推開的瞬間,陳弋有些後悔,他沒想過他媽在這裏,也沒想過除了自己想找的醫生之外,這裏還坐了別人。

陳母看到他的瞬間,看向旁邊乖巧坐着的孫寧,孫寧一臉尴尬,欲說還休的動勢,反倒被陳母理解成了女兒家的不好意思。

“小弋,來了。”相熟的醫生也停下說話,陳母看了他一眼,叮囑他:“我們沒什麽事兒,你去外面等。”

陳弋內心權衡片刻,看着那醫生開口,“梁醫生,能不能麻煩您幫我去手術室看個病人。”

梁醫生看了他們母子一眼,點頭:“可以。”

“謝謝您,最近一直在咳嗽,有阿茲海默初階段的症狀,應該是今天下午忽然暈了……”陳弋準确說出蘇小英的症狀,旁邊的陳母漸漸變了臉色,孫寧也不是不會審時度勢的人,連忙提醒了一句,“阿姨也是來看病的,你不問問阿姨怎麽了?”

陳弋看着陳母,欲言又止。

“不必了。”

陳母起身,“他滿腦子哪兒有這個家。成天追着個不着調的丫頭跑,什麽時候問過我們一句。”

陳弋來不及解釋,只能先帶着梁醫生去手術室,他如今位及副院,身後一直有陳家支持,正式轉院長的關鍵時候。

“小弋。”陳母看着他,“你如果不把這個家放在眼裏,也不在乎我跟你爸的身體狀況,不尊重我們的意見,可以,你脫離這個家,也別用家裏的任何資源。”

陳弋停下來,看着陳母,神色有些痛苦:“您在逼我選嗎?”

選梨厘最後的親人,還是選這個家?

“媽。”陳弋看着陳母,“我從來沒怪過你冷漠偏心,因為我确實不像陳頌那麽會說話,會跟你們親近。我也從來沒介意過你的傲慢,因為你生了我,安頓了我養父母,我也沒有期望過您在我難過、生病、痛苦的時候像別人的媽媽一樣……我一直都很尊重你們的。”

距離回到陳家已經過去十幾年,陳弋從來沒有對他媽說過這麽一長串話,因為他太擅長忍耐和隐藏,也太懂自己的所有的情緒在他們看來,都是年輕人的無病呻吟。第一次吐露心聲,也是拿着刀往自己身上插。

又一次地回憶和強調了一遍,他其實并沒有緊密相連的家人,他的世界空空蕩蕩,除了梨厘,除了愛她,他一無所有。

“我不可以有自己喜歡的人嗎?”

梁醫生看着他們母子對峙,到底還剩了幾分醫者仁心:“別跟孩子計較這些,我先去看看病人,其他的以後再說。”

“你當然可以有自己喜歡的人。”陳母看着他,她一直眼睜睜看着陳弋這些年努力跟家中劃清界限,想要脫離管控的樣子,也不理解錢也沒少給,為什麽親生的兒子無論如何都養不熟,“但是你最起碼也給我找個像樣子的。”

“她怎麽不像樣子?”他反問,“就因為她生在了那樣的家庭?就得一輩子都彎着腰做人嗎?”

孫寧第一次看到陳弋的這一面,過去她只知道這人不愛說話,冷漠,擅長忍耐。無論她怎麽挾恩圖報,怎麽欺負他,他全都默默受着,也從不對旁人和家人講,認識陳弋這麽多年,難得品出幾分男人該有的氣性。

“你想要讓梁醫生去看也行。”陳母松口,在場的人都松了口氣,陳弋正準備低頭說句謝,就聽到陳母丢下一顆定時炸彈,“那你跟小寧訂婚。”

孫寧也錯愕地看着陳母。

“都 2024 年了,你不會覺得這年頭還流行包辦婚姻吧?”陳弋語氣冰冷。

“你也可以要自由,包辦婚姻都是直接安排,我這不是在讓你選嗎?”陳母拿出平日在生意場上談判的氣勢,“看你要什麽了。”

陳弋下意識地抿緊唇瓣,臉色蒼白,整個人身上都浮了一層虛汗。

短短的一分鐘,誰也不願意再往後退讓半步,孫寧覺得這氣氛已經偏離自己的預想,“阿姨,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了,這輩子非得當您兒媳婦兒啊。”

“人命關天的,要談條件也回家談,先讓梁醫生過去看看吧。”

“謝謝。”陳弋道了謝,帶着梁醫生去了解情況。

陳母有些責備地看了孫寧一眼,“你傻不傻,趁着這個當口把話說死了,他不是個輕易反悔的人。”

孫寧笑,“不是這個道理。”

“有些情侶處着處着,慢慢就分開了,因為性格不合适。”她說,“但是如果因為我,害死了他心上人的媽媽,那這輩子我們應該都沒什麽機會了。”

“阿姨,陳弋做得出來這種事,他能恨我們一輩子,何必呢?”

陳母嘆了口氣。

手術室,梁醫生去找接管蘇小英的醫生了解完情況,就進了手術室。陳弋坐回到梨厘旁邊,看她還是剛剛那個姿勢,眼神是空的,全靠一口氣撐着。

“阿姨會沒事的。”

“嗯。”

“在想什麽?”

“在像以前跟她吵架的時候。”梨厘面漆那個扯了扯嘴角,“我怎麽每次都不肯讓一步。”

陳弋去旁邊的無人售賣機選了份熱牛奶,遞過來的時候是溫的,暖着梨厘冷冰冰的手心,她終于洩了身上硬撐着的力氣,将頭輕輕靠在陳弋的肩膀上。他們倆的身高差,其實這個姿勢算不上舒服,但是她确實心力交瘁,這種時候哪怕身邊只是塊石頭,也想象征性地靠一靠。

“好沒用啊。”梨厘說,“以前我什麽都做不了,現在依舊什麽都做不了。”

“第一時間打 120 送阿姨來醫院,這麽久以來的照顧,不都是你做的?”陳弋順勢攬住她的肩膀,用力捏了捏,“別自己吓自己。”

五個小時後,手術中的門牌燈光終于熄滅,梁醫生從裏面走出來,徑直走向陳弋。

“看情況應該是肺癌的晚期加輕度腦梗。”他皺着眉頭,給他們解釋病情的發展階段,“有并發症,可能得 ICU 先住着,再看情況。”

“你們也可以考慮考慮轉院去北京。”

“我們去北京。”梨厘站起來,“麻煩您了,我媽媽是不是馬上就要去 ICU,我能幫她換個衣服嗎?”

“不太行。”

“我給你個聯系方式,周教授是這方面的專家,在北京協和,你可以拿着打印的病歷問問他那邊的情況。”

“謝謝。”

梨厘收到聯系方式後就下樓去打病歷,梁醫生給陳弋遞了個眼神,兩人走到走廊另一段安全通道。

“我的建議其實已經沒有轉院的必要了。”從醫幾十年,見慣了,“老梗跟肺癌晚期,這次昏迷之後,人的意識也幾乎回不來了,去哪個醫院結果差別應該都不大。”

“不過我記得陳總他們前些年在做着方面的醫藥投資,手裏資源不少,你可以再問問他們。”

“我的建議其實……讓病人少點痛苦,就算是這次救回來了,往後的生活質量也不行了。”

陳弋沒說話,他大概明白了梁醫生話中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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