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

62“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

樓下的梨厘一直等着樓上的人離開,她沒有動,而是靠停,等到整個樓梯都沒有聲音了才慢慢靠着牆滑坐在地上,她剛剛走到電梯口想起來還沒來得及問梁醫生怎麽轉運蘇小英,不知道是高鐵好還是飛機好,一路找過來發現他們站在樓梯口,便直接從另一邊的樓梯下了一層樓,因為還是想聽些真話。

醫院的電梯使用率極高,如今已經沒什麽人選擇步行,梨厘在臺階上坐了好一會兒,終于感覺到涼意,直接扶着手邊的欄杆站了起來。

她提醒自己已經不是十幾歲了,遇到事情還能躲在蘇小英的身後,剛剛往外挪了幾步,走出安全通道,卻發現陳弋站在門口,擡眸看了她一眼,只一眼就問:“聽見了?”

梨厘點頭。

陳弋也不耽誤,“我幫你聯系轉院的事情。”

“好。”

“醫生也不是故意瞞着你。”他斟酌着措辭, “只不過一般都會朝着盡力而為的方向說。”

“萬一有奇跡呢。”

梨厘和陳弋來回跑了三趟北京,三家醫院的醫生都給了她同樣的建議,不建議再折騰,她試了一次又一次,終于在回到雙橋的深夜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陳弋把車停在江邊,時間帶着他們回到了剛在一起那年的除夕夜。

那天晚上,煙花一簇一簇沖向夜空,耀眼的花火燃盡之後,路燈照映出不少白色煙霧。煙霧籠罩在江面, 讓一切都變得模糊、混沌,一如梨厘的心情。

而這天夜裏,天氣尚未回暖,河堤上散步的路人都很少,陳弋把車停在旁邊,兩人扶着欄杆站在河堤上,放眼望去只能看見一片漆黑的降水和夜空。星星和月亮落在江面上,晚風裏還帶些許春天的氣息,萬籁俱靜,草叢裏的蛐蛐聲格外清晰。

梨厘看着周圍說:“我剛回來的時候,其實不太想活了。當時覺得人這一輩子,也不一定非要活到七老八十,在世的時候盡興就好了,就寫了個計劃,把小雨送給別人養,給我媽找家養老院,然後找個風景如畫的地方,等着……”

陳弋看着梨厘,溫柔滴注視着她的側臉,看着晚風将她側臉的碎發帶到臉前,忍不住幫她撥弄了兩下。

“但是在雙橋重新開始生活起來,見見我媽、見見小雨、見見你。”她坦蕩地看了陳弋一眼,“又覺得其實路也還沒走到頭,還有挺多事可以做。”

“我媽這個人這輩子其實也沒做什麽壞事,為什麽非要這樣呢……”她喃喃幾句,盯着融融夜色,迎風落了這麽久以來最多的一次眼淚,陳弋把她抱在懷裏, 眼淚打濕了他的肩膀,直接透過衣服,浸到了皮膚,風一吹,涼入骨髓。“她以前還說要出去玩兒玩兒,看看我爸沒看過的北京,要跟小姐妹去跳廣場舞,等我結婚生了小孩之後來幫我帶孩子。”

“這些人說話就是喜歡不算話。”

梨厘哭的時候,沒有聲音,陳弋懂她所有的難過。

蘇小英轉入普通病房,一整天裏清醒的時間很少,梨厘在醫院陪着,哪兒也沒去,一日一日熬着。

偶爾蘇小英清醒,看着梨厘的眼神溫柔和善,充滿了愛,梨厘也懂了,父母子女一場,這一生總要有人先走,他們一家也總能重逢。

醫生巡房,說這估計就這幾天了,梨厘一如往常地陪在旁邊,她的眼淚已經流幹了,每天臉上都沒什麽表情,機械地應對這一切,繳費、護理、還有跟蘇小英說話,跟紀錄片裏畫面沒什麽兩樣。

這天晚上蘇小英難得清醒,梨厘叫了她幾聲媽媽,她的眼神忽然有了聚焦,整個人精神頭看上去也十分不錯。

“你記不記得你女兒叫什麽?”

“梨厘。”

“那你記住我的臉啊。”

她勉強擠出來一個笑,“萬一以後看見我了,記得要選我當你媽媽。”

蘇小英捏了捏梨厘的手,讓她把自己的手機拿過來,梨厘幫她解了鎖,她看不清楚,幹脆說話交代梨厘,“你到時候打開微信,找我通訊錄第一個人。”

“找人幹什麽?”

“找就對了。”

病房裏也沒有別人,母女兩人碎碎念着,絮叨了半天,從一歲講到二十多歲,那些發生過事情,原本就已經說了一遍又一遍,如今再說一遍,也不覺無趣。蘇小英漸漸沒了體力,梨厘最後趴在病床邊睡了一覺,母女兩人一起睡了個午覺,蘇小英沒再醒過來。

梨厘一臉冷靜地處理蘇小英的後事,她想将她跟她爸合葬,事情很多,但梨厘一樁一件地辦,聯系停靈,火化,墓地還有別的喪葬一條龍,有人給梨厘介紹入殓師,說讓蘇小英走前也漂漂亮亮得,梨厘謝絕了外人,拿出自己的化妝包,從潔面開始,一點一點幫她将臉擦幹淨, 她安靜地躺在那裏,跟平日裏睡午覺的時候沒什麽區別,只不過這段時日的折騰讓她跟過去相比瘦了不少。

梨厘的手很輕,每一步都十分溫柔,她第一次花如此長的時間注視蘇小英,仔細到連每一條皺紋的紋路都牢牢地刻進了心裏。

陳弋幫她跟外人對接,發訃告,都一連串的流程下來,整整一周。梁言關了店過來陪她,身邊的朋友都幫她撐了一把,一直到蘇小英入殓下葬,梨厘選了一張蘇小英年輕時的證件照,看上去跟旁邊的梨明十分般配。

周圍所有人都在安慰她,她表情淡然,全程沒落一滴眼淚,直到辦完所有的流程,蘇小英的頭七那天,梨厘回到家,小雨沖過來朝着她搖尾巴,她看着家中處處都是蘇小英的痕跡,把家中的門窗全都打開,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打開了監控回放,把她保存下來的片段反反複複看。

傳說頭七是逝者跟生者的告別日,梨厘過去從不迷信,如今卻信了,她甚至開始期待世界上真的有鬼,期待着蘇小英像電影裏一樣,變成人間風雨、路邊野花、藍天白雲、夜間流螢……只是她看不見。

梁言晚上過來陪她睡了一晚,想幫她調劑心情,帶着她選了一場午夜場的電影,一開始梨厘沒怎麽看進去,連片名都沒記住。後面看到早早失去母親的男孩在異時空遇見了年輕的媽媽,錯亂的時空隧道化作一條走廊,他們一起推動兩扇門的把手,通向截然不同的時空。

周圍人都一副沒看懂的模樣,只有梨厘在電影院的光線變換中被戳中。

他媽媽明明知道自己會死,可是還是選擇了回到過去。

哪怕知道那片土地已經被戰争的火炮洗禮,哪怕也知道了自己的結局是葬身大火,可是……還是選擇了回到那個世界。

梨厘在溫暖和煦鋼琴曲背景音中淚流滿面。

她看着字幕上: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

她的指尖和四肢都不受控制地發涼,遙遠的記憶随着歲月的風破空而來,她想過什麽樣的人生呢?

為了高考考好一些在教室裏汲汲營營,因為想考一個好的大學。

在大學課堂裏,認真上課,努力兼職攢錢買下人生的第一臺相機,學生作業拍出的第一個短片,被老師贊了一句有天賦,她如獲至寶,每天都帶着相機拍啊拍啊拍。

電視臺實習,經受過臺裏的生活,枯燥無味,每天都只能整理資料,幫人打印跑腿,她因為一個短片的機會義無反顧去了杭州。

在杭州熬了無數夜,無論什麽主題的策劃都在做,不停地寫啊寫啊,終于把帳號做了起來。

每一步她都費勁心血,想要成功,想要賺錢,想要給家人更好的生活……可是她從來沒想過,作為梨厘,她要擁有什麽樣的人生。

過去遇到瓶頸期,她把國內四大校的簡章拉出來看了一遍又一遍,每次計劃都被工作打斷。

看完電影回家路上,梨厘覺得心裏燃起一股火,刮過身體的每一縷風都讓這股火燒得更旺了,她也想學些新東西,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走到家門口,梨厘忽然看見小院前站了個黑影,對方的指尖夾着火星, 因為時間太晚,梨厘有些戒備,尼古丁的味道過肺,她沒忍住咳了一聲,那人聽到她的聲音,直接滅了煙。

“陳弋?”

葬禮過後,這還是第一面。

“先別過來。”陳弋提醒,“等我身上煙味散一散。”

“這是風口。”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煙灰,“你等多久了?”

“沒想到你今晚上會出門。”

“梁言拖我去的。”

“她怎麽沒跟你回來?”

“她孩子哇哇哭,離不了人,當媽的人就是這樣,在哪兒都惦記自己孩子。”

說到這兒,梨厘愣了愣,她依舊會不受控制地想蘇小英到熱淚盈眶,她按捺下自己的情緒問:“你什麽時候去成都?”

“下周。”陳弋跟朋友一起做的公司,也進入了項目期。

“你呢,接下來做什麽?”

“想出去讀個研究生。”

“什麽時候決定的?”

“剛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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