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我以為你過得很好

64“我以為你過得很好。”

梨厘放下手機,意外看到站在機器旁邊一身小香風的女人,那張臉在過往十幾年的記憶中一共見過三次,并不算多,可每一次都給梨厘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一次是十幾年前的醫院門口,一次是陳弋家的院子,還有一次……是多年前,蘇小英的火鍋店。

按理來說她這樣的人,最看不上的就應該是他們這種地攤火鍋店,那時候她一個人過來, 把店裏所有菜都點了一遍,看着蘇小英忙前忙後,招呼她,怕她一個人吃火鍋寂寞, 時不時想着陪她聊聊天。蘇小英是個健忘的人,她自然沒記住這是在醫院門口叫她瘋女人,說他們窮瘋了的人。

但是梨厘不健忘。

“老板,你這個鍋底料不幹淨啊,用的地溝油吧。”

“我們家底料都是一次性,牛油清油都有,牆上也貼着歡迎大家打包啊。”

“那我看鍋裏……這飄着的是蒼蠅吧。”

蘇小英面色一變,走過來拿起湯勺在鍋裏撈,天氣熱,大火開着,人湊得離鍋近了,高溫一烘,人慢慢浸出了汗:“我們後廚每天都打掃的。”

“哦。”女人瞥了她一眼,“那是怎麽回事,你自己好好看看吧。”

蘇小英沒在紅油鍋裏看見任何異物,但态度還是很好,“如果這一鍋裏真的有,這一單給您免了。”

“哦,如果?可是我身體萬一有什麽……”

“阿姨,你有話不如直說。”梨厘收完菜回來,直接擋在蘇小英身前,蘇小英推了她一把,讓她進後廚去忙,自己在這兒就行,她站得穩,蘇小英沒推動。梨厘記得這張臉,知道她是故意來找的。

“确實有事找你。”她從包裏拿出一張紙條,“這電話號碼是你的吧。”

“是。”

“還有一串座機,我也問了,是你們隔壁店的收費電話。”

“然後呢?”梨厘看着這兩串數字,“您想說什麽?”

“我說話可能不太好聽。”她笑。

“知道自己說話不好聽,就別說了。”梨厘冷淡地看着她的臉。

“果然你們這種家庭的女孩,都少點教養。”對方繼續一臉不屑。

“年紀輕輕高中就開始勾引男人,沒少跟家裏學吧。”

“你說什麽?!”蘇小英一聽,看了梨厘一眼,“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都這個年代了,評價年輕女孩還在用勾引,您是真的土啊,不過也沒關系,土狗嘛,狗眼看人低。”梨厘淡淡地道,她已經完全進入戰鬥模式,字字珠玑,“幫您科普一下,男男女女啊,在一起叫談戀愛,沒在一起但是綁在一起叫暧昧,暧昧前一方對另一方有意思但是讓對方主動,叫釣,釣着了,說明魚也餓了,願者上鈎。”

“說直白一點,一個巴掌啊它拍不響。”

“你別在這兒跟我打嘴炮,年輕人愛玩兒嘛……”她拎起自己的包,背脊挺得筆直,昂着頭,“玩兒玩兒就玩兒玩兒吧,我看小弋也新鮮不了多久。”

蘇小英這時不知道梨厘談了戀愛,聽到名字,覺得有些耳熟。

“阿姨。”梨厘叫住她,“錢還沒給呢,這鍋裏要是真的有蒼蠅,我吃了,要是沒有,你把這鍋喝了?”

空氣寂靜了片刻,明明是盛夏,但梨厘一點也沒覺得熱。

那人從包裏抽出幾張紅票,拍在梨厘手裏,梨厘沒接,任這幾百塊錢掉在地上。

“你可能沒養過女兒,不懂現在,玩兒別人的人,更不值錢,無論男女,都掉價。”

對方聽見了但沒回頭,直直朝着主街走去。

梨厘松了口氣,把人成功氣走了,她很有成就感。

眼看蘇小英要蹲下,梨厘低呼:“別撿!”

她低頭,看着水泥地上的錢,深呼吸了一口,用最快的速度撿起來,追出去走到路邊,對方剛上車,梨厘用手拍了拍車窗玻璃,車窗降下來,梨厘直接把那幾張紅票丢了進去:“您是陳弋的媽媽,我們雖然是小本生意,但是遇到碰瓷的也不是虧不起。”

“不歡迎你的地方,麻煩您就別來了。”

梨厘臉上的笑容都經過了精心計算,她要禮貌卻嘲諷,疏離且冷漠,最好還有些恰到好處不把對方放在眼裏的傲慢。

對這個結果,梨厘十分滿意。

過去年輕氣盛受不了一點委屈,如今不年輕了,依舊覺得人活在這個世上不是為了退讓、容忍、乖順的,她活那一口氣,也因此慢慢支撐自己走過不少至暗時刻。

梨厘看到她站在打印機旁邊,身份證貼錯了位置,機器一直顯示感應失敗。她看了一會兒走過去,拿過對方的身份證,梨厘第一次瞥到她的名字:俞平芳。

“你……”

身份證在感應區一貼,機器順利識別,梨厘把身份證放在機器上。

兩人都沒有說話。

梨厘轉身就走,俞平芳叫住她:“梨厘。”

梨厘回頭,看她想說什麽,她頓了頓:“最近陳弋不回家是不是跟你在一起,你轉告他,要是不想回家,以後也別回了。”

梨厘想到兜裏的病例報告,還有她對陳弋的态度,忽然覺得自己以前的堅持有些可笑。

這樣的家庭,有什麽好期待的,他們根本不需要他們的接納。

“阿姨,這麽多年了,你還是跟當初一樣沒禮貌連聲謝謝都不會講。”

梨厘徑直離開,去陳弋家附近的早餐店買了早餐。回家打開門,陳弋已經起床,一身米白色的家居服,看她回來,默默走過來接她手裏的早餐。梨厘拿在手裏沒松手。

“想好怎麽說了?”

“沒打算瞞着你,只是覺得沒有說的必要。”

兩人走到茶幾邊,梨厘把一次性的盒子打開,讓他吃。

“疫情之後,國內經濟形勢不好,心理焦慮抑郁的人群其實很龐大,只不過大多數人都沒有規範檢查,沒有意識到這其實是一種病。”

梨厘拆了一盒煎餃,蘸上醋遞給他。他低頭咬了一口:“我有個北大的同學他們在做 AI 心理疏導,軟件開發階段,有一次讓我幫忙填了個調查問卷。”

“他建議我去治療,順便給他們提供一些數據。”

梨厘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觀念,國內這幾十年經濟飛速發展,一心求經濟的階段,沒有什麽人在意心理健康,甚至還有不少人宣揚年輕人吃苦是應該的,有壓力和焦慮都是正常情況,少有人關心情緒這一塊,提到這些也多是用充滿貶義的詞彙概括:瘋子、矯情、精神病……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有幾年。”陳弋說,“具體不記得。”

“其實也沒有什麽特別的症狀,一樣能上班,見人,跟過去區別不大,除了晚上少睡一會兒。”

梨厘看他避重就輕,心裏不是滋味。一開始她以為陳弋在這裏過得很好,他性格穩定,有房有車工作穩定薪酬不低家庭富貴,這一連串 buf 疊起來再配上一個北大本畢業,屬于是相親市場上的頂尖不流通人才,可是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光鮮的外在背後,一顆心早已經在暗夜裏負重許久。

她原本還有些羨慕,甚至還總是在心裏想,他不會懂自己,他們活在不同的路徑上,他不會懂她像蝸牛一樣執意要背着身上的重重的殼,她也很難懂他,事實上她一直是極其注重自己感受的人,她主導着自己的人生,但從來沒有問過一句,當初她讓他跟自己在一起的是否開心,說分手的時候,又是不是難過,難過到了什麽程度。

她以為……

“那個藥副作用太大,會影響記憶,我試過停藥。”陳弋看她表情,盡力想要輕松一些,“但是停藥很容易吃不進飯,想吐,很影響生活和工作。”

“其實跟糖尿病高血壓的服藥模式類似……”

梨厘轉身用胳膊環住他的肩膀,頭偏向另一邊,眼眶忍不住先紅了。她有做主播的同事,當初沒扛過來選了跳樓。周圍人都不理解,感嘆賺那麽多有什麽可抑郁的,但是她知道那個同事已經盡全力了。

她的聲音帶了些顫抖:“我以為你過得挺好的。”

“其實不差。”他拍了拍她的背,“已經比大多數人好很多。”

他很知足,如果這都算過得不好,那全世界過得不好的人太多了。

“不是這方面的。”她抱着他的手收緊,用力,“我以為我們分開之後,你可以找到一個志同道合的人,一開始可能有些難過,但是過上那麽幾年……再遇到新的人,又會有新的經歷,到那時候你就該把我忘得一幹二淨。沒準在雙橋的路上遇到了,還邀請我參加你的婚禮,跟你的妻子或者女朋友介紹我的時候,會笑着看看我說,這是我的高中同學。”

陳弋的手拍着梨厘的背,一下一下地順着,有安撫,也有感慨。

“不會的。”他閉上眼睛,再睜開,“從來都沒有新的人。”

“好可惜哦。”梨厘支起身體感慨,“如果我能活到八十歲,八年的時間……居然浪費了十分之一的時間……”

“不算浪費。”陳弋安慰她,“你把自己的工作做得很好,那也有很重要的意義。”

一整個白天,兩人抱着在沙發上說話,耳鬓厮磨,親密無間,梨厘的腦海裏忽然閃出一個大膽的想法,“我們去不需要戶口本的地方結婚,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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