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總有一天,我們會找到她
65“總有一天,我們會找到她。”
陳弋看着她,已經漸漸習慣她跳躍的思維,說風是雨,“我還沒求婚。”
“上次買的戒指還在嗎?”梨厘想到自己還給陳弋的戒指,“要不就用那個。”
陳弋搖頭,梨厘也沒往心裏去,她新鮮勁頭過了,慢慢找起中介咨詢,準備先備考托福和雅思,陳弋計劃着搬家。他們部門的要求是離開涉密單位,辭職一年之後就可申請出國留學,這一年裏,他們倆都需要在成都生活。
梨厘打開租房軟件選房時陳弋看過來,讓她不用選了。
“為什麽?”
“我在成都有一套,裝修好了沒住過。”他說,“硬裝有,但是還差軟裝,不收拾幾天住不了,所以上次你跟阿姨去成都租房的時候我沒提。”
梨厘哦了一聲感嘆,“你這些年,小金庫也攢了不少錢吧?”
陳弋嗯了一聲,“都有你一半。”
“哦。”梨厘逗他,“不應該都是我的?”
他仔細想了想:“車險續保大概一千,每個月的油費停車費還有餐飯……硬性的生活開支,可以報銷嗎?”
“我開玩笑的。”她說,“你的錢都自己收着吧。”
“我現在除了生活開支不需要什麽錢。”
“弄裝修買東西也要錢啊。”
“銀行卡給你,你決定。”
梨厘哦了一聲,想到他書房裏那一面牆的書,她知道對搬家來說書是最重的負擔,但想着是他這些年的珍藏,還是跟着人走比較好。
“你的書我幫你打包一下吧。”
陳弋點頭,問:“你家裏的東西要收拾一下嗎?”
“不用,防塵罩遮一下就好 了。”都是些她學生時代的東西,回憶價值遠遠大于他們本身的實際價值。
陳弋因為進了新項目,每天都在成都和雙橋之間來回,通勤成本巨大,早出晚歸。梨厘去戶籍中心,注銷蘇小英的戶口,她在網上查了攻略,上面都寫中心會收身份證。
她想留下來。
工作人員問的時候,梨厘說:“丢了,能辦嗎?”
“對方是你什麽人?”
“是我媽媽。”
工作人員看了她一眼, 很快遞過來一張文件讓她簽字,梨厘視線因為一股溫熱模糊了片刻,她捏着筆簽字,出了門把蘇小英的身份證跟自己的放在了一起。
她把家裏的東西都按照蘇小英的習慣放着,一應蓋上防塵,再開車去太陽鎮。
在陳弋家,梨厘在網上買軟裝的東西,順便打包要用的東西,收拾起來才知道陳弋書櫃的書有多離譜,裝箱之後每一個箱子都極沉。
這天午後,梨厘買完沙發毯之後繼續打包書架上的書,最高的那一格,有一本沒有套進素封的筆記本,看上去是故意被人束之高閣。
梨厘原本沒打算翻開看,但抵不過好奇心,掙紮了半個小時之後,還是端端正正地坐在書桌前,翻開第一頁。
扉頁上寫着陳弋的名字,還有一句打了引號的話。
“如果你的選擇是地獄的盡頭,那就讓我跟你一起堕落。”
陳弋的字,清秀隽永,偶有連筆,看上去可讀性極高,梨厘不自覺地放緩呼吸,任由那些字字句句,一股腦地輸入進大腦。
“出去散步,救了一只小貓,被嘲笑不如貓靈敏了。”
“賣百事可樂的女生,看上去過得也不怎麽開心。”
“食堂吃飯的時候坐在她附近了,她比一般的女孩看上去都兇。”
“哦,她叫梨厘。”
“學校去養老院,梨厘故意叫我上樓,畫了朵藍花楹。”
“拍雪的時候,發現靠在車窗上的梨厘挺酷的,她比我還喜歡戴耳機。”
“梨厘唱歌很好聽,像王菲。”
“梨厘的外套很香。”
“進警察局了,梨厘是我見過最勇敢的人。”
間斷的句子,甚至稱不上日記,梨厘一句一句地看着,明明前言不搭後語,她卻全都能看懂。
“為什麽不主動來找我?補課有什麽難的,我也會。”
“我上次考試比他高五分,梨厘如果懂效率,應該找我。”
“眼光真差。”
“漫畫好看。”
“去買教輔了。”
“孫燕姿的《雨天》挺好聽。”
“希望這火車永遠都到不了,開去哪兒都行。”
“梨厘睡着的樣子,像沒有安全感的嬰兒。”後面被筆劃掉了一行字,梨厘将這一頁翻過來,輕輕用鉛筆的筆尖塗了塗,隐隐約約看清被劃掉的那行字:想抱着她睡一覺。
“梨厘說我們一起擁有最好的一生。”
“要去北京上大學了,和梨厘一起。”
“下雪了,申請了緩考去火車站追梨厘,在一起了,出門太急了,穿了兩只不一樣的襪子,不過問題不大。”
“我的女孩,新年快樂,天天快樂。”
“這個要買給梨厘,那個也要買給梨厘。”
“看到好看的包包,很适合梨厘,想賺錢。”
“今天她在路上看到一輛很帥的車,想賺錢。”
“她買相機了,第一張沒拍我。”
“第二張拍了一只貓。”
“第……五張拍了我。”
“在宿舍樓底下等了半個小時,她化全妝下來了,習慣了。”
“跟梨厘去吃飯。”
“跟梨厘去看電影。”
“跟梨厘去旅行,她說她想去東北。”
“她好像不要我了。”好像兩個字被劃了一道斜杠。
“想賺錢。”
“賺到了一點錢。”
“原來賺錢也沒那麽開心。”
“看到了好好看的風景,要是梨厘在就好了。”
“今天吃湯圓,梨厘不愛吃這東西。”
“不花家裏錢了。”
“人活着就是來受苦的。”
“今天看到一句話, 有點老土,說如果吃虧是福,那祝你福如東海。梨厘笑點很低,她肯定會笑。”
“遇到梨厘媽媽了,可是只有她媽媽。”
“梨厘今年過年沒回家。”
“過完一年了。”
“又過完一年了。”
“她開賬號當博主了,大數據把她推給我了,AI 都知道我們認識。”
“沒有我,她也過得挺開心。”
“今天聽周毅唱了一首歌,答應他去釣魚了,那個歌是:梨厘哩哩哩,還有那會唱歌的小黃鹂……”
“周毅說我笑比哭還難看。”
“金山寺,許願了,不知道靈不靈。”
“給梨厘發微信了,被拒收了,微信的程序員有點不講禮貌。”
“沒有你的生活,只能說是一般的一生。”
“不知道什麽時候還可以跟梨厘一起看電影,逛超市。”
“好像不太可能了。”
“太非主流了,不寫了。”
梨厘一頁一頁地翻着,從頭看到尾,又從尾看到頭,這筆記本已經很舊,前幾頁已經被人翻到卷邊。她封完了所有箱,陳弋給她發微信說,現在開始從公司出發,梨厘出門去花店買了一些花,她拿回來一支一支插上,收拾了剃掉的綠葉,又吃了晚飯,躺在沙發上。
陳弋還沒到家。
梨厘換了一身裙裝,化了全妝下樓,她等在地庫的入口,三十多分鐘後,車前燈照亮了街道,小城春日,萬物複蘇,繁星滿天,不遠處的廣場放着廣場舞的音樂,陳弋看到她站的位置,把車停在她旁邊。
“怎麽下來了?”
“接你回家。”
“好。”
她轉念一想,“想去逛超市,買點吃的,你加班這麽晚,不餓嗎?”
“等我停車。”
“好。”
陳弋直接去地庫停了車,兩人步行去家附近的超市,一股熱風卷起路邊的樹葉,路燈下樹枝上的葉兒都綠得透亮,像語文課文裏朱自清散文寫的那樣。熱風穿過小城街道,帶來火鍋牛油的香氣。街邊小店在放毛不易的《平凡的一天》,質量算不上好的音響,音浪裏夾雜着些許噪音,人間煙火融融,梨厘悄悄碰了碰陳弋的手被他反手握住。
他們并排走在人行道上,身後傳來叮鈴叮鈴的鈴铛響,陳弋攬着梨厘往裏靠,自行車經過他們身邊,空氣裏留下淡淡的栀子花香。
陳弋發現有一片枯葉落在梨厘的頭頂,擡手輕輕幫她拂去。
明月朦胧,十八歲那年的微風細雨又落到眼前,只不過這一次,沒有了想要伸出去卻只能收回的手,沒有了刻意避開後又忍不住回頭的視線,更沒有少年時的言不由衷,詞不達意。
他不必再送她回家,街邊小店的音響放到了這首歌的結尾。
“總有一天,我們會找到她。”
記憶被拉回多年前路過鎮江金山寺,菩薩低眉,香火鼎盛,來來往往皆是信徒,陳弋人生第一次踏進佛殿,古殿外日光傾斜,毫不費力地穿透老舊窗棂,落在他身上,他第一次妥協,把期盼給了玄學,站在旁邊看了許久。
身旁解簽的僧人叮囑他:“一次只能許三願。”
“我只有一個。”
陳弋學着別人的動作姿勢,雙膝跪在蒲團上,遠山鐘聲悠長,風動紅幡,仁者心動。
他閉上雙眼,想要一份天意,期盼天意讓你我,再次相逢。
陳弋想,他永遠忘不了那天,下着夜雨的蜀地,霧氣缭繞,群山沉寂,他跟同事開在成都回雙橋的高速,同事随口說,這車這時候停應急車道,這天氣有得等喽。
他朝旁邊匆匆一瞥,只一瞥,天意降臨,今生無路可退。
人無法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卻可以反複愛上同一個人。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