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兩年後)
下雨了。
轟鳴的暴雨從天而降,将世界炸成了一片白茫的煙霧粉末。狂戾的風毫不留情地将道旁的樹刮得東倒西歪,留下一地狼藉。
安陸站在機場的懸空通道上,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雨夜。飛機尾翼的小燈恍如一只蝙蝠的眼睛,紅晶晶的,在雨裏閃着孱弱的光。
被臺風影響,這趟以後所有飛往首都的航班全被取消了。
所幸的是,他回來了。
只有真正落到這片土地上,安陸才能暫時歇一口氣。如同漂泊不定的船終于回到了養育他生長的港灣,游離的靈魂終于栖回了相與依存的故土。
安陸擡頭望了望出口的指示,沉默地往外走去。他從沒有覺得生命中的某一刻,能比現在更難熬。
死寂的一顆心像重獲生命般瘋狂地跳動起來,每一下都似乎要蹦出他的胸膛,直奔那人而去。
安陸從來不認為自己會有這種情感失控的時刻,但那從心口裏不斷湧出來的東西,卻在提醒他此時的可笑。
他渴望見到安思遠。
“安先生。”
安陸已經快認不出他站在眼前的這個人了。
兩年前那位戰戰兢兢的小助理,如今已經搖身一變,成了位沉穩而可靠的男人。望着他的目光也不再膽怯,而是真摯帶着笑意。
“好久不見,安先生似乎改變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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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陸的面容依然冷俊,眉峰銳利得恍如刀刻,嘴唇抿得像一條刻薄的直線,覆着難融的冰雪。
“噢?哪裏變了。”
“瘦了很多。”助理的眼神有些擔憂。
安陸不着痕跡地勾了勾嘴角,沒再多說什麽。
“送我回去。”
透明的雨滴糊在車窗上,将窗外五光十色的霓虹給吸了進來,紅紅綠綠,像蝴蝶一樣斑斓。
安陸聽着耳邊滴滴答答的雨聲,忽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好像某年某月的某天,他也是和今日一樣出了機場,開車去十三中接安思遠回家。
只不過那天不是陰雨天,那天天氣很好,西山的夕陽燒得醉人,把整片天空都染得暈紅。
那天,打完籃球的安思遠沖他笑……
“對了先生,聽說您前陣子得了一雙兒女,我還沒有恭喜過您呢。”
等紅綠燈時,開車的助理有些羞澀地跟安陸道賀,猝不及防地把他從回憶裏拉了出來。
“嗯,謝謝。”安陸望着遠處下着雨的街道,不知在想些什麽。
“那孩子以後就留在美國嗎?”助理又問。
“說不定。”
“……”
助理從後視鏡望見了安陸冷漠的側臉,便識趣地閉了嘴。
“車裏有火機麽?”又開了一陣,安陸忽然向前面開口問道。
“有、有。我現在拿給您!”
助理先前以為自己哪句話惹老板不高興了,這會聽見那人有需求,便忙不疊地把車上備用的打火機遞給了他。
車窗開了一條小縫,冷冷的雨絲便從那細長的口裏飄了進來,小刀似地刮在安陸的臉上。他卻渾不在意似的,用火機點了根半濕的煙,朝着窗外的雨夜吐了口氣。
方才那股熱切的渴望忽然又成了煙頭上零落的灰,吹到哪裏都不那麽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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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的燈是暗的,安思遠還沒有回來。
但前幾天梁聞山有把自己回國的消息轉告他,那人再見到自己應該就不會那麽驚訝了。
安陸把他的行李整理完之後,小心地把箱子裏那個占位置的耐克鞋盒拿了出來。
明天是安思遠十八歲的生日,安陸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什麽,只好讓美國的助理幫他帶了一雙當季最流行的款式回來。
想着安思遠,安陸心底又暗自嘆了口氣。
不知為什麽,他不想錯過安思遠十八歲的生日。
即使他原本沒必要回來……
“奇怪。”
看着空空蕩蕩的桌面,安陸總覺得書桌上少了什麽。但他要考慮惦記的事情太多了,根本記不清自己兩年前都在桌上擺了什麽了。
或許是一盆鮮妍的花,又或許是一張被遺忘的相片……
安陸皺着眉想了一會便不想了,他洗了個澡,換完衣服後就在樓下等安思遠回來。
無論再怎麽按捺心緒,安陸不自然的姿勢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一絲不确定。
兩年過去,小孩會用什麽樣的眼神看他呢?
是濃烈的恨意、還是不加掩飾的失望?亦或是歸于陌生的平靜……
無論是哪一種,都是他必然要承擔的後果。
但無論哪一種,都不會是安思遠曾經巴巴望着他的眼神了。
敬慕、愛意、真誠、渴望……
世界上一切最美好的情感都曾經出現在安思遠的眼睛裏。
安陸很清醒,現在與兩年前都是一樣。所以他也完全明白——
他把這樣的眼神徹底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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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鎖的響聲驚動了沉思的安陸,他不動聲色地定了定心,但當終于看見兩年未見的安思遠時,他的心還是不受控制地震了震。
“我說家裏的燈怎麽亮着。”
“原來是叔叔回來了。”
那聲音帶着笑,像冷夜裏的一陣風,拂得人心弦搖晃。
安思遠穿着一身靛藍色的校服,像春日裏的鬼魅一般倚在入口的玄關處,桃花一樣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安陸,似藏着無限風情。
他的五官徹底長開了,俊美中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邪氣,美得極具攻擊性,活像只成了精的狐貍。
安陸表面沉沉地與安思遠對視着,心中大駭,一時竟不知要說些什麽。
安思遠似乎在他不在的這兩年裏長成了一位真正的大人,看着安陸,他的眼裏竟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氣與憤怒,反而浮着一層薄薄的笑意,讓安陸怎麽看也猜不透。
“叔叔怎麽這樣看我?”
安思遠見安陸看着他發怔,有些不滿地挑了挑眉。
“你……”
安陸看着安思遠鼻梁上那副憑空冒出來的眼鏡,還是恍不過神:
“什麽時候開始戴眼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