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安思遠的微信頭像不知何時換成了一只橙色的卡通熊,與他往日裏炫酷的球鞋頭像風格大相徑庭。

朋友圈的照片倒是沒什麽變化,只不過有時晨跑的影子從一個變成了兩個,打籃球的背景多了條白色的裙子,又或者是“深夜報社”的夜宵旁邊多了只塗着粉紅指甲的手。

即使他本人沒有察覺,但生活中一切微小的細節都暴露着安思遠和所有年輕的少年人一樣,如同享受大自然的陽光一樣,享受着愛情的甜蜜與滋養。

安陸還是與往常一樣上班下班、陪國外的合作夥伴吃飯談天。

員工們也看不出他有什麽變化,只是隐隐覺得他們老板似乎比以往更沉默了,還加班熬夜熬出了黑眼圈。

只有安陸自己知道,自從安思遠畢業後,他其實沒有一天真正入睡過。

試了幾次安眠藥,身體倒是變得沉重了,意識卻像浮在水面的一層油,輕飄飄地沉不下去。

有次望着電視上的手語新聞,他竟然恍惚地記起了一件往事。

那時安思遠還在上初中,在學校加了個手語俱樂部,有段時間每天都要變着法子給安陸表演節目,樂此不疲地讓他猜什麽手勢是什麽意思。

“我。”

“二?”

“上……”

“不對不對——!”

安思遠的眼神有些躲閃,但那黑亮的瞳孔裏又映着一絲小小的期待。

他看着安陸,右手手掌在左手拇指的指背上虔誠地摸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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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陸無奈地嘆了口氣:“我猜不出來。”

“啊,就是……就是那個——我上次跟你表演過的那個字!”

安思遠又對着他努力地比劃了好幾遍,見安陸仍是一臉平靜地望着他時,表情便漸漸變得有些失望,雙手也垂了下來。

“好吧……你忘記了就算了。”

“所以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啦。”

安陸望着小孩沮喪中帶着點慶幸的背影,神色動搖了一瞬,但很快便恢複了往日的樣子。

他舉起桌上的紫砂茶杯吹了吹,等那茶水入口時卻又頓了一下。

——裏邊的茶已經冷了。

安陸沒有告訴安思遠,他看得懂手語。

不僅連他比劃的每個動作的含義都一清二楚,甚至連哪裏做得不标準也能看出來。

一手輕輕撫摸另一手的拇指指背,比的是“愛”字。

那天晚上安思遠費盡心思比出來的,其實是一句簡單又直白的話。

“我是世界上最愛你的人。”

最愛你的人。

淩晨,安陸怔怔地望着卧室裏空無一物的天花板,右手慢慢地撫上了自己的胸口。

那裏蔓延着一股安靜的鈍痛,像是很久以前就生在呼吸裏、長在骨髓中似的,心髒每搏動一下,那痛就鮮明一分。

——————————————

六月中旬,安思遠追着他女朋友一起去偏遠的高原做支教志願者,不料等七月一回來,整個人不僅比原來黑了一圈,連好不容易交上的女朋友也談沒了。

“我看你就是有病!”

王子豪猛吸了一口自己杯裏的芒果冰,白了安思遠一眼:

“誰和女朋友畢業旅行去支教的!要選也得選個好地方好吧,你去那偏僻旮沓連晚上誰洗澡都得抽簽吧!”

“倒是沒有這麽誇張……”

安思遠低頭咬了一口剛送上來的羊肉串,怕燙地“嘶”了幾下。

“因為關小小她高考前就報了那個什麽計劃,我只好陪她一起去了,沒想到這一去就分手了。”

他皮膚原本就比常人更白一些,這下臉被高原的紫外線曬黑了,但領口以下的那一圈還是白嫩嫩的,看起來有幾分突兀的滑稽。

“啊,為什麽分的啊,我怎麽覺得你們感情還挺好的?”一旁的劉孟然好奇地插嘴道。

“別說我講前任的壞話啊,我也是平生第一次知道吵架還能有這麽個吵法。”

安思遠無奈地咳了一聲,看起來有點丢臉:

“第一次吵起來,是因為她說我被太陽曬完竟然還比她白……”

“噗!”王子豪把嘴裏的冰給噴了出來,被安思遠嫌棄地瞟了一眼。

“關小小這個人吧,她生氣也不會告訴你,就自己不言不語地悶上一晚上。有一次我帶的小孩先下課了,我就先去食堂打飯沒有等她,她就生氣了。”

“然後還有一次,她問我們兩個一起教的小女孩更喜歡誰,小女孩說更喜歡我,她就又生氣了……”

“那你就不能哄哄她?”劉孟然插嘴道。

“我哄了啊。”安思遠翻了個白眼:“她說我在敷衍她,而且一點也不懂讓着她。”

“唉,算了吧兄弟!”王子豪同情地朝揮了揮手。

“可能美女的性格就是與衆不同吧,繼續回到我們單身狗聯盟也挺好的。”

安思遠挑了挑眉,贊同地舉着冰沙和他碰了碰杯。

“噢對了!你們的志願是不是昨天也出來了?”

王子豪轉頭看向安思遠:“我們學霸考到哪兒去了?”

安思遠幹笑了一聲:“首都。”

“啊?你之前不是說要考得越遠越好嗎?”

“說是這麽說……”

說是這麽說,等到填志願的時候才發現還是首都的大學性價比高。

這事說來也是陰差陽錯,安思遠的第一志願填的是C市的大學,第二志願和第三志願糾結了很久,但最終還是優先填了首都的某所政法大學。

但最終出分數線的時候,他還是以一分的差距與第一志願失之交臂。

“該說是我太倒黴,還是命該如此呢。”

安思遠的腦中不合時宜地閃過了某個身影,他煩躁地晃了晃腦袋,将杯底漸漸融化的冰沙一飲而盡。

三人又在小巷的燒烤攤賴了許久,等到老板娘打烊收攤了才各自分頭回家。

安思遠在別人小區的門口找了輛“小藍”,掃完碼之後便哼哧哼哧地踩回了家。

夏夜的晚風迎面吹來,悶熱中帶着一絲舒爽。巷口的小桔燈在黑暗裏溫柔地閃着,小小的飛蛾在那燈罩旁邊不厭其煩地撲,一只疲累地落下,還有另一只精神充沛地補上,遠遠望着頗有些群魔亂舞的架勢。

安思遠騎車騎了一身汗,又到路邊的自動販賣機買了罐啤酒,一邊喝一邊看燈下的飛蛾打架。由于先前肚子裏已經裝了一半的冰沙,現下再想多喝也喝不下了。

那幾口酒不能把人灌醉,只不過風吹在臉頰上的時候會讓人有種溫溫燙燙的錯覺。

這種舒服又惬意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他回家的前一刻——

安思遠在家門口看見了他幾個月沒見的人。

那個高大的身影就這麽不聲不響地立在門外,像尊緘默而冰冷的石像,垂着臉看不清表情。

他們家用的是指紋鎖,想要進去對于那人而言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這麽大費周章地堵在門口,等得是誰就不言而喻了。

雖然不知道安陸到底想幹什麽,但安思遠還是決定無視地從他旁邊快速走過去。

好濃的酒味……

開鎖的時候,安思遠幾乎要被身旁站着的那人給吓到了。

幾乎暴虐的酒腥氣像沼氣一般從身側攀上來,帶着股令人心驚的壓迫力。

安思遠不禁用手捂住了鼻子,想要擋住那濃到發爛的氣味。

……這人不會酒精中毒了吧?

印象中安陸好像從來沒有醉到這種程度過,就算之前因為業務和其他老板一起應酬,那雙冰冷的眼也從未因為酒精而沾染上一絲醉意。

他皺了皺眉,努力讓自己不去回頭看安陸的臉,換鞋後便上樓走向了卧室。

誰知那人竟然跟個影子一樣,沉默地跟着他一步一步上了樓梯,甚至直接走進了安思遠的房間。

“我說叔叔——”

安思遠轉身開了房間的燈,故作誇張地笑了笑:

“就算是要耍酒瘋,也不用特地到……”

“嘭——!”

話還未講完,安思遠便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等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被那人給重重地壓到了床上。

安陸身材高大,要制住他毫不費力。

如同獵手困住目标中的獵物一般,他的左手锢住安思遠的手腕,又将膝蓋抵死在他的腿間,一下便封死了他所有可能逃跑的路線。

察覺到了那人的動作,安思遠震驚之餘又多了幾分好笑:

“安陸你有病吧,你是不是找錯人了?”

換在以前,他做夢都想着安陸能有這般主動的時刻,可現在真要被那人強上了,心情更多的确是憤怒和荒唐。

“我們早就沒有關系了不是嗎。”他冷冷地笑了一聲,擡頭望向了那人的眼睛。

“我還以為這是雙方都達成的共識,而且前段時間我交了女朋……”

還未說出口的話忽然卡在了喉嚨眼,因為安思遠整個人已經徹底怔住了。

或許是由于酒精的緣故,那雙熟悉的眼睛再也不複以往的清醒與平靜,虛無的眼神仿佛吞噬萬物的弱水一般,要将他眼前的人卷進深淵中蠶食殆盡。

他聽見那人在耳邊沙啞地念他的名字。

“小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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