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那天過後,安陸就“信守承諾”地從家裏搬了出去,從此再也沒在他的面前出現過。或許那人會住在公司或者別的房子裏,但安思遠對他的去向也已經不再關心了。

之後的一段日子裏,他覺得自己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軌,好像這種獨來獨往的生活才是他應該過的。

完形填空沒再錯過,模拟考的排名也逐漸穩了下來,一切都在不徐不疾地往前走着。

距離高考還有幾周的時候,老師就不再上複習課了。學生們每天在教室裏自習,可以做學校發的卷子,也可以做自己買的教材,如果有不會的再去辦公室問老師。

依安思遠他們班主任老陳的說法,現在突擊考試也不見得有什麽成效,倒不如讓學生們用平常心來複習更妥實一點。

“大家要珍惜這最後一段時光啊,我知道你們都在背後罵我拖課,但以後你們回想起來說不定還會感謝我……”

對完今天的物理周練答案後,老陳又開始站在講臺上碎碎念了。

安思遠把頭擱在空白的試卷上,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的夕陽,耳邊的聲音漸漸被虛化了。

十三中每天傍晚似乎都會有好看的夕陽,一大半的窗子被洗成了燦爛的金紅色,像從無垠海裏開出的太陽花。風一吹,那花瓣就散成了一縷縷煙霞,被雲收進了那窄小的罅縫裏。

教室裏的風扇嘩嘩地吹,把女同學發尾上新鮮的洗發露味吹得到處都是,空氣中隐隐飄着股紫羅蘭的幽香。

晚讀的鐘聲一敲,關錦又掏出了他那本高考必背古詩文,仰着頭抑揚頓挫地背了起來。

安思遠聽着那魔音似的“浔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一時竟然去了些煩躁,添了幾分困意。

他轉過頭看着後黑板上那大大的“16”,一時之間竟然有種不舍感。

安思遠承認他是個沒有青春的人,這三年沒有偷偷暗戀過學校的哪個女同學,也沒有享受過和人秀恩愛的滋味。他的不舍完全出于一種最純粹的角度,對朋友,對同學,對他刷過的題,甚至對他平日裏不愛搭理的老師……

如果真的畢業了,關錦那傻/逼會哭得很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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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思遠趴在桌上,用餘光瞄着一無所知的關錦。那家夥已經從“江州司馬青衫濕”背到十萬八千裏的“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去了。那嗓門大得,像在喉嚨眼裝了個喇叭似的,對着教室全方位無死角地輸出噪音。

算了。

安思遠偏過頭,慢慢阖上了眼睛。

如果以後要填志願,他一定要報離這裏很遠的地方。

越遠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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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思遠高考那天,安陸和一堆家長一起站在校門口的警戒線外等人。

頭上的日頭毒得狠,家長們被曬得汗流不止,即使頭上舉着傘,臉也被這股熱氣蒸成了豬肝色,但還是踮着腳巴巴地往裏頭望着。

等了不知道幾個世紀,考試結束的鐘聲終于敲響了,站在校門口的家長都想往警戒線擠,好讓孩子出考場後能第一眼看見自己。

安陸原本站的地方還算靠前,不過這會被瘋狂的人流一擠,就莫名退到了圈外了。但他也不是那種大着嗓門喊“讓一讓,讓一讓”的人,就只好黑着臉被湧動的人潮淹沒了。

——不過,就算小孩真的從正門出來,也不會再想見到他了吧。

安陸的眼神微微黯了黯,前段時間剛搬走的時候,他還因為擔心安思遠一個人待着會不會出什麽問題,特意派了個人每天向他彙報安思遠的狀況。

結果竟然是他多慮了。

安思遠的獨立自主能力遠遠超過了他的預想,連情緒也一直保持在穩定水平以上,甚至連笑起來的次數也比前段時間更多了。

“思遠,那我跟我媽先走了!晚上見!”

乍然聽見了熟悉的名字,安陸晃過神來,但當終于看見人群中的那個人時,心髒竟然開始不可控制地猛烈跳動了起來。

安思遠上身穿了件純白的耐克T恤,下半身穿着他們學校的校褲,整個人散發着一股青春陽光的少年味兒。鼻梁上架着一副透明框眼鏡,讓他看上去多了幾分大人的沉穩。

“借過,借過——”

他耳朵裏塞着兩只耳機,一邊向擋在前面的家長賠笑,一邊拽着書包艱難又專心地穿過人群。

安陸怔怔地望着安思遠,看着他的小孩從離他很近的地方穿出了人潮:

——沒有認出他。

“沒關系,如果叔叔在那一大群人裏面,我肯定能第一眼認出你的!”

安思遠上高一的時候,曾經在車窗裏指着那些把路堵得水洩不通的家長,咧着嘴對安陸笑道:

“所以等我高考的時候,你可不能躲在公司裏吹空調噢,你一定要站到校門口來等我——”

“到時候我就給你一個大——大大大的擁抱!”

安陸回頭望着安思遠離開的方向,手指也不知不覺地蜷緊了。

陽光下,那人正插着褲兜輕快地走着,偶爾跟着耳機裏的音樂晃晃腦袋,翹起的幾根雜毛随着他的動作抖動着,看上去好像早就忘了那個擁抱的承諾。

應該欣慰嗎,安思遠沒有他似乎活得更快樂了。

安陸嘆了口氣,臉上的神情漸漸複雜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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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思遠交女朋友了。

這是那天晚上他們畢業聚會後,安陸才知道的事。

高考結束後,他給小孩打過幾通電話,但是對方都沒有接,看來暫時還不太想和他見面。

無奈之下,安陸只好硬着頭皮加入了他們高三一班的微信家長群,讓班主任幫忙看着那些孩子,讓他們少喝點酒。

只可惜當安陸進群的時候,班主任也已經醉得差不多了,“能不能拍拍我家孩子”諸如此類的要求都全部無視,拿着手機的手抖個不停,連對焦都對不準,哪桌起哄聲最大就拍哪桌。

安陸坐在總部辦公室的沙發上,皺着眉刷班主任發的一連串的短視頻,試圖在裏面找到安思遠出場的鏡頭。

不過似乎那人每次露臉都不是什麽好事。

他第一次刷到安思遠,看見他撸着袖子跟對面的男生“吹瓶”。

地上嘩啦啦地倒了一片空啤酒瓶,旁邊還有整齊劃一的叫好聲和尖叫聲,想必現場肯定更混亂。

安陸看着安思遠的臉慢慢地浮起潮紅,鼻尖也熱得沁出汗來,珍珠似地懸在上邊,看上去讓人忍不住想伸手上去拭拭。

小孩仰頭喝得快斷氣了,不料他對面那人比他更會喝,兩三口就将那一大瓶啤酒全灌了下去,分分鐘又換了另一瓶。

安思遠喝得雙眼迷離,連脖子根都被刺激得緋紅一片,但最終還是難敵強手,敗下陣來。

安陸看得眉頭越皺越深,若是小孩在謝師宴上真的喝到吐,他一定會馬上叫人去把安思遠給強制接回家去。

第二次的視頻拍的是一夥男男女女在玩真心話大冒險,安思遠在他們後面那桌充當背景板。

安陸看着安思遠靠在椅子上吃水果,旁邊的空位上忽然坐過來一個紮馬尾的女生,直接把頭親昵地靠在了安思遠肩上,俨然一副情侶做派。

他愣了一下,先前雖然派了人去觀測安思遠的狀況,但并沒有涉及到學校和生活的隐私層面,最多就是在他放學的路上照看一下他的安全。

可萬萬沒想到……

視頻那頭似乎有人也發現了安思遠那邊的小動作,立馬不客氣地起哄揶揄了起來。

“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

那女孩聽了之後似乎有些害羞,擱在安思遠肩膀上的腦袋也局促地收了回來,可安思遠卻對着鏡頭吊兒郎當地笑了笑,一點兒也不害臊似的,借着酒勁直接往那女孩的臉上響亮地“啵”了一口。

“噫~!”

“流氓!耍流氓啊!!!”

“……”

視頻結束了,誇張的笑鬧聲戛然而止,所有人的表情都停留在嬉皮笑臉的那一刻。

安陸望着那已經黑屏的手機,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先前,他以為安思遠在生他的氣,無論是幾天還是幾個月,只要小孩能消氣,要他等多久都甘願。

可他根本沒有想到,安思遠不是生氣,而是徹底“走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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