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什麽是喜歡

什麽是喜歡

離開房間,另有通道可以從後方離開阿那亞禮堂。順着禮堂後面一小片觀景林木,穿過去就可以抵達僻靜的街道,沿着路段拐個彎,走到中心街區,從岔路離開,可以返回三街區。

克羅諾是按照這個路線走的,不過,很快身後輕巧而密集的腳步聲,使他停下來。

克羅諾已經快要進入松散的林木中,四周天空像是被一只碗罩住,黑壓壓的,只有從阿那亞禮堂投射過來隐約的光。

這點光很難照亮附近景象,在簌簌的樹葉摩擦聲,大片黑色剪影裏,他的身體融入黑暗中,只有下半張臉暴露一些顏色。

“蒙丁先生,舞會已經結束了。”

“是的,我知道。您中途不是跑了嗎?”手杖插進松軟的泥土裏,下陷艱澀。蒙丁單手摘下面具,這下整張白淨的臉,倒是在黑暗中分外顯然了。

像是飄來的鬼臉,克羅諾是這麽想的。

“舞會上發生了那種事,我想要快些回家,是可以理解的。”克羅諾解釋,他看不清蒙丁的眼睛,以至于面對的這張臉,也如面具一樣死板呆滞。

“您是醫生,又如此仁慈,我以為您會留在那裏幫忙呢?”食指和拇指夾住下巴,蒙丁翹起他的鼻子,瞧着克羅諾閃躲的神情,嘴唇壓下的不悅。

“我也是貴族,蒙丁先生,您該回去了。”

蒙丁搖頭。“我送您回去。”

克羅諾想也不想便要拒絕,蒙丁擡手止住他的話。

“舞會上,被克羅諾醫生吸引的人,可不止我一個,您難道要舍棄自身的安危嗎?”蒙丁歪了下頭,用凄苦的表情皺起五官,手掌輕輕拍打胸口。“我竟然讓克羅諾醫生如此讨厭?”

蒙丁偏過頭,眼睛滑到眼尾,眼白與皮膚融合,一對眼珠,黑黝黝的像是臉龐上的兩個孔洞。

他嘆氣:“你還忘了我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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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羅諾登時又恢複了難堪的境地,躊躇地努動嘴唇,原地站了半天,把扶手揉搓得油亮。

長久後,也低嘆了一聲。“麻煩您了。”左右不過是從一只貓嘴裏,到了另一只貓嘴裏。

蒙丁走到克羅諾身旁,貼心地與他隔着一段距離。

“您沒什麽想問的嗎?”他突然說。

克羅諾擡了下眉眼。“我不對任何事産生好奇,從不試圖了解每件事情後的本質…抑或真相。”

“如您所見,我一直向您坦誠,我是一個多麽無趣的人。”

“我是不這麽認為的。”蒙丁提着手杖,猶如身側懸着一把寶劍,他的身影遮蔽了克羅諾的身體,朦胧的雲後月光下,他們的影子拉長擴散,最後混到一起去了。

“您就像一朵不願盛開的花一樣,獨自欣賞自己的芬芳。若是有人注意到了您。”蒙丁頓住,聲音帶上意味不明的笑意。“不論是想飼養這朵花,還是想摘下獨享,您似乎也不會做出任何反應。”

“但今天,您的話比以往長了不少,我深感榮幸。”

克羅諾挑起眉毛,努起嘴唇,似乎想做個什麽表情,卻又歸于平順。

“真難以置信,您竟然在僅有的幾次會晤中,還有時間來分析我。”克羅諾擡起頭,逼迫自己直視蒙丁的眼睛。

“您不僅是位廚師,看來也很适合當一位偵探。”

蒙丁忍俊不禁地笑起來,捧着扁平的肚子。揩了揩眼角。“聽起來像是您在向我抱怨。”

“蒙丁先生,三天前的傍晚在做什麽?”克羅諾突兀地問。

蒙丁腳步未停,将手背到腰後,嚴肅而端莊地行走着。“這可讓人想不起來了。”他一副沉思的模樣,苦惱地說:“我想,應該是在為美食節準備食材。”

“是嗎?”克羅諾又問:“您準備了什麽食材?”

蒙丁回答:“牛肉,還有一些蔬菜。”

克羅諾回望他,轉回頭不再說話。

迎面吹來的風,十分涼爽,掠過枝丫樹葉,帶來些許樹木苦澀的氣味。

蒙丁少有這樣的閑暇時光,只與人漫無目的地走着。頭頂是漆黑的夜幕,腳下是柔軟的土壤,身旁窸窸窣窣的樹葉,以及像是押赴刑場一般的克羅諾。

他突然握拳擋在唇前笑了起來。

真安靜啊!

沒有盤旋在腦海裏的黑霧,沒有深埋心底的陰霾。與帕帕尼一同行走完全不同的感覺,原來是這個樣子。

見克羅諾投來疑惑的目光。蒙丁眨動眼睫。“讓我來問您一個問題吧。”

“克羅諾醫生,為什麽會出現在下面。”

克羅諾回答很從容。“我難道需要什麽理由,不能出現在下面嗎?”

蒙丁發出一聲輕微的咂嘴聲。“您變得有攻擊性了,還是與我這個友人相處更自在了呢?”

克羅諾不回話。

蒙丁的确是在好奇克羅諾為什麽會出現在暗場,沒有出現在美食節宴會,而是去往了另一條他不清楚的道路。

在走出這片樹林的路程裏,克羅諾都沒有再開口,蒙丁自然也了解是得不到回答的。

他回轉頭,樹林裏有什麽鐵制的東西在反射月光。蒙丁松解袖口的扣子,而後無知無覺一般轉過臉,身後的微光消失。

“克羅諾醫生打算什麽時候補上我的禮物?”

克羅諾睜大眼睛,被吓到似的,用手掌擋住臉龐,假裝瘙癢撓着額頭。

“下次…等你來的時候。我一定會補上的,請原諒我的失禮。”

“我怎麽會責怪您?我從未收過禮物,因此十分好奇收到禮物是種什麽樣的感觸。”他用天真懵懂的眼神看向克羅諾。

讓他片刻失神,有一瞬間本能地愧疚起來。但他很快整理好情緒,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克羅諾的确有些了解蒙丁了,他是一個善于悄無聲息用無辜表情,逼迫他人的家夥。

就像向獵物注射毒液的蜘蛛一樣,讓人在夢境中甜美的悄然而逝。

“我會分外珍重地為您準備禮物。”克羅諾向蒙丁保證。

“我相信克羅諾醫生。”蒙丁說:“您總不會讓友人失望兩次。”

友人兩個字,聽得克羅諾頭疼。于是直到抵達家門口之前,克羅諾索性緊閉嘴巴,目光一路搜尋周圍景色,不給蒙丁再開口的機會。

蒙丁當然不會自讨沒趣。

到了克羅諾家鐵門前,蒙丁向他道別。“祝您好夢”。鐵門緩緩打開,他又說:“近日您在家中,要小心一些。我很快就會來找您。”

克羅諾裝作鐵門關合的聲音過大使他什麽都聽不見,向蒙丁輕點下颌,便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回房內。

“真無情。”蒙丁留在原地,看着大廳的燈亮起,又四下望了望周圍陰暗處。希望那只讨厭的老鼠,不會在他離開的這幾日來打攪克羅諾。

他轉身原路返回,在三街區的街口,看見帕帕尼站在路燈下,打着哈欠等着他。

“您又沒有被留下?”帕帕尼搖晃着腦袋感慨。

“我可是要趕往皇城呢,帕帕尼,我可不能勞累。”蒙丁說。

“得了吧!”帕帕尼打趣地說:“我看您像是被趕出來了。”

“我可憐的老板,在克羅諾醫生面前,真是一點魅力也沒有。”他失落地更加輕快地搖起腦袋。

“等你不再是一位老光棍的時候,我想再來嘲諷我,會更有依據。”蒙丁做出有力反擊。

這顯然讓帕帕尼無力招架,粗犷的臉龐上,眼睛眯成一條縫。

“您對我這老人家可真殘忍。”他轉移了話題。“您要走上幾天,我是一定要跟着您的。克羅諾醫生怎麽辦?”

“那只鬣狗可是死死墜在他的身後。”

“我不知道。”蒙丁搖頭,笑了下。“祝克羅諾醫生好運。”

“您坦誠得過于冷血了。”帕帕尼抱着手臂。“有時候真想知道您在意一樣東西,會是什麽模樣,那一定會是非常有意思的畫面。”

“可現在看來,您僅是對克羅諾醫生有些興趣,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

“若是在夫人和小姐們的圈子裏,您可以說是一位失敗的情人。”

等了一會,帕帕尼繼續說:“我以為…您喜歡克羅諾醫生呢?”我正想着如何為您收拾幹淨,送到老板的小床上去。

“帕帕尼,什麽是喜歡?”蒙丁擡起頭,路燈投下的光束中,有幾只飛蛾奮力撲向燈罩,撞得咚咚響。

帕帕尼撓了撓臉頰,又翹了翹厚重的上嘴唇。“守護與犧牲。”瞧吧,他就知道他沒有把過去的老一套忘掉,這就和他手掌上的繭一樣,死死地停留在他的身體裏。

以至于洗腦似的刻進腦海。

“您覺得呢?”

蒙丁陷入長久的沉默,許久後給予回複。“我不知道。”

愛是仁慈者手中的明燈,只會灼痛他這在黑暗中躲藏的怪物。

他沒有愛,正如他這麻木的舌頭,從生之出,就沒有味覺一樣。

令人遺憾的是,失去味覺,依舊可以在長年累月中,被規訓地熟練掌握做飯的技巧。

可是沒有愛,需要怎樣的模板去規訓,才能明白它是什麽樣的色彩、面貌、溫度。

需要在這具流淌着那個人肮髒血液的身體上,留下多少鞭笞的痕跡,才能懂得喜歡這兩個輕飄飄碾壓在唇齒間的字眼。

一片烏雲飄過來,徹底擋住朦胧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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