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直面

直面

托住拉索爾斯癱軟的身軀,弗洛姆仿佛也被這股無力傳染,脊背一陣陣的酸麻。雙手也使不出力氣,就那麽托了一會兒,他才用剛找回來一般的手臂,挾起拉索爾斯的身體,眼睛向四周搜查。樓梯下方懸空的地方,有一扇不惹眼的小門,木制的挂着一把沒上鎖的門鎖。

他把子爵拖到小門旁,斜放倒鎖抽出,挂在鎖扣上,拉開門向裏望去。并不大的空間,堆放一些木箱,靠牆的木架上,擺放許多落滿灰塵的物件。弗洛姆不分心查勘那些東西,将子爵拖進去,門沒有關上,他需要聆聽外面的聲音,避免有人來找子爵,或者進到屋裏,把他堵在屋內。

弗洛姆脫下拉索爾斯外套,蒙在他頭上,用袖子系緊。反剪子爵雙手,壓住他身體彎折下去,用力掐住人中,拉索爾斯呓語着醒來。

身體猛地一震,哆哆嗦嗦戰栗着,連話都說不清了。“…誰?…不…您要什麽?…別傷害我。”

蒙着的衣服下傳來他悶悶的聲音,很快帶上抽泣聲。

弗洛姆壓低聲音,讓嗓子聽上去嘶啞難聽。“子爵,我無心害你,告訴我一些你知道的事吧!”

“我知道的事?”他驚訝地扭轉過頭,盡管什麽都看不見。“我什麽都不知道呀!行行好吧,我哪裏知道什麽?我連錢都沒有幾個子呢!”

“聽我說。”弗洛姆急聲詢問。“你參加了美食節,對吧!你知道我說的是哪個美食節。”

拉索爾斯不說話了,顫抖也止住了,長久沉默,也許是愣住,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似的,挺起上半身,支吾着說:“您在說什麽,什麽呢!那天真是糟透了,舞會上死了人,美食節沒有辦下去。”

“子爵,請誠實一些,我不願傷害您。”弗洛姆手上用力,疼得拉索爾斯哎呦哎呦地叫喊。

“我知道您去了哪裏,我看着您呢。”弗洛姆詐他。“你進去了那裏,真正的美食節,告訴我吧。您去裏面做了什麽?”

拉索爾斯晃了晃自己沒多少肉的身體,外套裏臉龐有汗水流淌到下颌,被布料吸收。

他怎麽被人注意到了,他不能說,不能叫別人知道去。

他吸着氣,牙齒磕磕絆絆撞擊。“你這糊塗的人,怎麽敢來問這件事!天啊,你左右都是在要我的命。”

弗洛姆向外瞧了兩眼,不比子爵好多少,額頭也浮現汗珠。“說吧,誰又會知道這些事呢?沒人知道您說了什麽,我也不會再打擾您。就讓我們都忘了,可是您若不說,現在一定是好不了了。”弗洛姆試圖把自己代入窮兇極惡的綁匪,言語卻沒有威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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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拉索爾斯是個膽小的,立刻顫抖起來,哀叫着求饒,又哭起來。“您為什麽一定要知道這個呢?再僥幸去想,我也只不過是晚死幾日。”

“糟透了,您知道嗎?我得到過貴人的耳提面命,是萬萬不敢向別人透露半句的,誰敢說呢?我一定會死的。”他喋喋不休地哭着,打起嗝來。

“那是大貴族的事,是皇城的事,天啊!天!”子爵像只聒噪的烏鴉一般呱呱叫起來,胳膊掙紮,想要忽閃着從儲物間飛出去似的。

皇城…。弗洛姆手松了些,又下意識用力攥緊,上嘴唇抽搐擡起,複而抿成沉默的縫隙。從鼻洞裏呼出沉悶的氣息。

他的腦海裏,瞬息之間便掠過大量繁雜的思緒,一時讓弗洛姆額角刺痛。他來不及多想,心口的跳動在提醒他,算了吧。算了吧。

弗洛姆靠向拉索爾斯,聲音不再穩妥。“說吧,說出來。”不停眨動眼睛,眼睑紅了,血絲蔓延向瞳孔。他眼前閃過一具具屍體,失去內髒,猶如餐盤中的食物,被擺放成各種樣子。

“說!”他語氣兇狠,更像是在為自己鼓勁。他猜到了一些,麥吉羅不願告訴他,專門有人為開膛手處理現場,一定是有一位大人物在背後,會是誰呢?應該是哪一位,他稍加能鬥一鬥的貴族?

“你這可怕的求死的魔鬼。”恐懼讓子爵憤怒,他邊咒罵邊說:“你為什麽要找死,還要連累我這可憐的人。”

“哦,我好不容易才得到那位貴人的賞識。”喘了幾口氣,斷斷續續地說:“美食節…在下面,宴會…我們在品嘗…女…”

話就說到這,也許是本能,即使四周依舊無聲,只有拉索爾斯因恐懼而哆嗦抽噎的呼吸聲。弗洛姆卻突然向一旁的箱子撲去,推倒箱子躲到後面。

幾乎同一時間,一只手從敞開的門縫裏探入,握着一把手槍,向弗洛姆原本蹲着的位置開了一槍。而後露出半張臉,戴着面具,唯有綠色的眼睛,被弗洛姆記住。

他快速解下懷裏的手槍,然而還是晚了。失手後,槍口下降,對上了拉索爾斯,在他本能的尖叫聲中,一槍打中他的腦袋。從外套後面濺出點血雨,子爵後仰身體,重重摔倒在地板上。

擡起手槍搖晃,向弗洛姆打招呼,臉龐抽回,這次能聽見奔跑聲。

弗洛姆舉着槍,到拉索爾斯身旁擡起衣服,看了眼便別過頭去。眼睛沉痛地眯攏起來,站起身,身體向前沖去,腳步卻頓住了。弗洛姆弓下身,用袖子擦拭地板上殘留的腳印,一路出去儲物間,幹脆把外套脫下來,踩踏移動到廚房,把廚房留下的痕跡清理幹淨後。

弗洛姆立刻從窗戶翻出去,循着原路離開了。再想去追蹤兇手已經來不及了,槍聲一定會驚動附近的人。死去的是貴族,有專門的守衛來調查,兇手是替開膛手處理現場的人。

他們怎麽會知道自己進入內街區?在哪裏被注意到的?

弗洛姆游走在樹蔭下,沿着牆邊,鑽進後巷子裏。他也許在舞會上,被他們注意到之後,毒殺失敗,便被盯上了。

他們下定決心要殺他了,只不過他走進了內街區,不!這樣的話,外街區他去找麥吉羅之前殺掉他,不是更穩妥嗎?

是因為他找上了拉索爾斯子爵,接近真相,所以要被處決。這麽想來,參加舞會就已經代表他不肯放棄追查,所以毒殺,如今槍殺。

雄壯的身軀奔跑,風在耳畔吹拂,獵獵作響。胸口滾燙,氣管也逐漸火辣辣地熱起來。

弗洛姆跑回原本存放衣服的位置,更換好衣物,扯下面巾。脫下的衣服也一起帶走,小跑着,盡量不顯出慌張地出了內街區。來到車子停留的位置,驅車噴着大股的尾氣,在車子因速度而發出不堪重負的□□時,終于停在家門前。

在拉索爾斯子爵家中,只來了一個人,還有一個呢!

阿契恩,我的阿契恩。

臂膀裏夾着脫下的衣服,姿勢僵硬地推開門,奔進屋中,弗洛姆小聲呼喊了幾句,之後一聲就比一聲大了。

他不敢去敲阿契恩的房門。

“警長?”屋內傳來阿契恩疑惑聲,他穿着松垮的晨衣,原諒他被勒令在家後便過于放松。正在床邊喝着咖啡看書。

拉開門,他看見臉龐漲紅的弗洛姆,脖頸處有青筋浮動,随着他的呼吸,整個人像是落水窒息剛剛被撈出來一樣。

“您這是怎麽了?”阿契恩連忙扶住弗洛姆的手臂,發現他的身體硬得厲害。臂彎裏還夾着褪色的舊衣服。

頭發也沒有打理,黏在額頭,耳朵邊,一些汗珠此刻流到胡亂散開的粗眉毛上,靜止不動了。褐色的眼珠死死地盯着他,眼下肌肉時不時抽搐一下。

這…簡直像是在外被揍了一頓。

阿契恩擔憂地追問:“警長你去了哪裏?怎麽變成這個樣子?”瞳孔不安地縮緊,他是個敏感多疑的性格,眼眶是能立即就紅起來的。

臉上長着女孩才有的嬌俏可愛的雀斑,眉毛顏色偏淡,他是個瘦弱不起眼的青年,總是低着頭,現在仰起腦袋露出完整的臉。

“我沒事。”弗洛姆重複說。緩緩吐着氣,身體開始放松。“我走後有誰來找過我嗎?”

阿契恩搖頭。

弗洛姆走向壁爐,将舊衣服丢進去,尋來火苗點燃。

阿契恩默默看着,忍不住問:“您去了哪裏?”

弗洛姆沒有回頭。“去見了朋友,真是的,你簡直不能想他有多麽唠叨,若不是要回來和阿契恩吃午飯,他還不要放我走呢。”

阿契恩看着弗洛姆寬厚的背影,他站在壁爐前,火焰在他腳邊吱吱地響着。他用爐鈎撥弄已經徹底燃燒的衣服,從左面撥到右面,再将它們折疊,像是在逗弄火焰。

其實,只是不肯轉過身,面對他的眼睛。

阿契恩露出一點倔強的表情,把嘴唇咬住,用力地咬出牙印,手指扣着指甲邊緣。

“您騙我,警長,你是不是去做危險的事了?”

弗洛姆把爐鈎挂在壁爐旁,慢悠悠地轉過身,讓圓圓的牙齒面對阿契恩。“我回來得晚了。下次讓你也見見我的老友。”

“你生我的氣了。”弗洛姆走到阿契恩身前,用手掌撫摸他的腦袋,把那本就亂糟糟又蓬松卷曲的頭發,揉得更亂。

阿契恩低下頭,弗洛姆看得見他鼻梁下,拱成橋的嘴巴。

“我不會騙你,好孩子,阿契恩,我們去吃飯吧。”他去拍阿契恩的肩膀。“下午不去警局,就在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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