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危難
危難
在弗洛姆回家的又一天。
踏着鉛色帶着潮氣,氤氲一層層霧氣,仿佛流動着的破曉黎明前的天空。一輛架着三匹馬的馬車,攜帶泥濘與一路疾馳的疲憊,駛進塔利亞城。棕色的馬匹打着響鼻,停在了三街區。
這是一個寧靜的早晨,雲雀不在樹梢發出鳴叫;草叢裏喜愛摩擦翅膀的蟲子也少了,只有那些挂滿水珠的葉片,閃耀如綠色水晶一樣的光彩;那些水汽順着脈絡流下,鑽進泥土中,這清晨便一個勁地散發泥土氣,濕潤的總想讓人打上幾個噴嚏。
當陽光終于照亮雲層,把一切裝點成可愛的橙黃色;不張揚的日光,也就落進了窗戶內,在地板上滑出一段距離。不過也有例外,克羅諾醫生的卧室窗戶,清晨是永遠也照不進去的。
橙黃色的雲消失,天空呈現泛着白的淡藍色,像是顏料沒有調勻。
卧室厚重的黑壓壓的窗簾被拉開一半,他醒了。克羅諾穿着晨衣,五官舒展,平靜而又安寧。
床鋪被整理平整,他走出去鎖上門。便下到一樓去洗漱,自美食節上有貴族中毒而亡,雖然對外聲稱誤吃了使其過敏的食物。
可是克羅諾是能分辨出兩者的不同。他得了大把空閑時間,幾日來除了弗洛姆警長來過一次後,再也無人打擾。
本來在美食節後,排了滿滿一排日期的預約也通通取消了。
克羅諾在鏡子前打理頭發,發尾有些長了,垂到肩膀。額頭碎發也與眼睫打架,他用發蠟把頭發攏到後腦,紮起來,洗淨手,沖泡一杯咖啡,就走到客廳窗戶前,沉默地喝着咖啡。
人若是一直安靜,不被任何人、事打擾,那可算是大好事。
只要有了一點點波瀾,就再也難以平靜下去。
他的思緒一直被拉回到舞會那晚,他早早地被蒙丁纏住,甚至沒有精力察覺舞會多出來的人。
除了蒙丁,還有其他人。那個被攔下的侍從,是之前奇怪的病人嗎?
蒙丁為什麽會出現在暗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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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姆警長找到他,是感覺到了危險。他也被奇怪的上盯上了。
這之間有什麽相連的關系嗎?
誰是…那個給女皇呈上美食的人?說來,他從未見過。只是在小時候聽過第一位被女皇冊封的皇家禦廚,塔利亞城的名字,就是因為他而被賜下的。
但是克羅諾記得,那位皇家禦廚,很快就消失不見。被另一位廚師頂替。
他揉捏鼻梁,發覺思緒飄遠,轉過身,茶杯放在茶幾。進到書房,想找來一本書看一看,分散紛雜的心神。
克羅諾翻出一本關于冒險家的書,在躺椅上津津有味地看起來。一直持續到眼睛幹澀,他想去花園望一望風時,克羅諾聽到輕輕的腳步聲,仿佛有人點着腳,夾着手臂,沉下腦袋和腰,慢慢在地毯上挪動。
一瞬間,克羅諾的心髒便被不知名的恐懼攫取。身上突然冷得僵硬,但他很快反應過來,不論自己是否聽錯,撐起身到門口關上木門,把門鎖上。
嘭的一聲重響。
這是門關上發出的聲音,與此同時,那陣輕微的腳步聲也消失了。
但克羅諾感覺到,就在門外不遠處,有什麽在觀察他的這扇門,似乎在懊惱自己怎麽被發現了。
腦海閃過幾個猜想,他不認為是蒙丁。莫名覺得那個家夥不會無聊地來吓他,一定會是假裝彬彬有禮地一聲一聲按着門鈴。
那麽,只會是那個長着一雙貓頭鷹似的眼睛的病人。
側耳聆聽,門外一點聲音也沒有,胸膛裏的心髒倒是吵鬧。克羅諾後退幾步,他看看高大的書櫃,又看向蓋着蕾絲花布的長方形書桌,用力推過桌子将門頂住。
他想起來,蒙丁和弗洛姆警長都曾提醒過他,需要小心。
他怎麽會被奇怪的病人盯上。
真糟糕,克羅諾想着。書房在一樓,從窗戶離開吧,然後從花園石子路離開,只要到三街區侍從那裏就安全了。
克羅諾遲疑地邁動腳步,面對危機機警迅速處理的能力他是不具備的。只是盡可能為自己找到安全的地方,手已經擡起,距離玻璃近在咫尺。一張臉突兀地閃現在窗後,塗抹慘白的鉛粉,臉頰紅潤潤的。
他彎曲手指,敲擊玻璃。像情人間撒嬌似的抱怨。“真是的,克羅諾醫生,您怎麽能将病人拒之門外?”
克羅諾一時被震懾地僵住,後退幾步,後腰撞在書桌邊緣,疼痛讓他稍稍回神。
“抱歉。”手掌握住桌子邊緣,克羅諾呼吸急促。“今天不接待病患。”他想把書桌移開,可是心裏衡量過後,他發現挪動桌子,開門跑出去的過程中,那個人早就可以破窗闖進來。
于是,他回憶剛才書裏閱讀過的情節,讓自己冷靜下來。
“你為什麽糾纏我?”他問。
“說得真難聽。”桃三一副好學生的模樣,雙臂疊加平放在窗臺。“您太引人注目了,我沒有時間像您形容我們偉大的教會,神的真言。”
移動手臂,伸入懷中,掏出一把短刃,插進窗戶的縫隙。
“和我走吧,神子。”桃三眼睛越發明亮,瞪得圓圓的,幾乎看不見眼白。
忽地,克羅諾轉過身,調動全身的力氣,将書桌掀翻,桌面的書籍和鋼筆掉落地面,鋼筆彈跳崩飛。
在倒塌聲中,克羅諾用顫抖脫力的手打開門鎖,跑了出去。
桃三動作停住,露出癡迷快慰地笑。“您怎麽把我抛下了呢?”拔出匕首,哼着歌。桃三輕快地跳躍着,向房門趕去,猶如一只蹦蹦跳跳的小麻雀。
說出這樣奇怪莫名的話,只能是□□的人。去檢查那具畫滿詭異符號的屍體時,被他注意到的嗎?
神子…,真是瘋了。
他與任何神聖的字眼都無關。身為…家族的後裔,這是早已注定好的。
克羅諾踏入客廳時,腳步略微停留,他看向二樓房間。猶疑一瞬還是向門口沖去,桃三總是在恰當的時機,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
他擋住了玄關,向克羅諾招手。“別鬧了。”他用誘哄的語氣。“和我走吧,我不想弄疼您,真理等待着你我去見證呢!”
桃三臉頰因激動,更加紅豔,眼珠完全露出,詭異恐怖。
克羅諾輕輕搖頭:“你找錯人了,我不是什麽神子。”向後退去,他繼續說:“世界沒有真理,文明是流動的,不存在任何永恒不變的唯一答案。”
桃三咧開的嘴唇合上,臉色灰暗下去,不敢置信地擡起眼皮。“您怎麽能這麽說呢?我原諒您,您此時還不知道我們的教義,但很快您會與我一起追尋世界最終的真相。”
張開雙臂,仰起腦袋,桃三仿佛虛拟地摟抱住一個人。他将腦袋靠在“那個人”的肩膀。
“那将是一個沒有痛苦,沒有貧窮和疾病的世界。神已經把鑰匙,也就是神子你丢入這個世界,來吧,和我一起打開新世界的大門。”
克羅諾依舊向後退去,他不敢加大動作,以便激怒桃三。
“耶稣被釘在十字架上,受盡毆打而死。清醒一些吧!人類不需要神。”克羅諾安撫他,餘光瞥向那扇巨大的落地窗。
桃三還是被激怒了,大步走進屋內,他想不明白,神子怎麽會不認可他的話。一定是因為還沒有受過洗禮,沒有覺醒。
“那麽需要誰?那些無能的貴族?還是高高在上的掌權者!”桃三聲音沙啞地大笑。“您真該去舊街區看看,那些窮人,貧民生活在什麽樣的環境裏。”
桃三撩起發絲,露出額頭,一些汗水沖刷鉛粉,讓他的面孔變得斑駁。手中匕首随意搖擺。
“我們偉大的女皇陛下,早就不再關心貧民的死活了。她…已經瘋了。”桃三喃喃自語:“你們這些貴族誰又在乎每座城池的舊街區裏人們的死活。他們對于你們而言,不過是美好繁華的世界裏,流竄在下水道裏的老鼠。”
“神子,與我們開啓新時代吧!一個貴族,富商,貧民都能活下去的世界。”
克羅諾嘴唇顫抖,露出一個慘然地笑。金瞳明亮而溫柔,讓桃三癡迷地跌進去。
然而話語,卻總是刺破桃三的妄想。
“女皇的決策不會有錯。也沒有那樣的世界存在。”克羅諾說:“即使有一天,貴族消失了,人人看似平等,也會有新的等級用來區分。”
他沉聲平靜地說:“一切都不會改變!”
“夠了!”桃三大叫。“我可不想聽您說這些令我心痛的話。您只需要當我的神子就好了,我會扶持您走向新世界。”
桃三向克羅諾伸出手。“和我走!不然,我會弄痛您的。”
他步步緊逼,反手持刀。一個新的世界已經呈現在眼前,呼吸因此急促。桃三向克羅諾撲了過去。
也就在這一刻,克羅諾扭轉腰身,扯過身後沙發背上鋪着的沙發布,蓋住頭和上身,雙臂擋在身前,不顧一切向窗戶沖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