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吻
吻
身上有撞擊到物體的碰觸與震蕩感。沒有疼痛,仿佛從遠處傳來一陣噼裏啪啦的碎裂聲,下一刻就響在耳邊了。他跳出窗戶,玻璃碎片嘩啦啦地掉在地面,聲音不停傳進耳朵裏,克羅諾擡起腳向前奔跑。
風迎着他擁抱而來,這時才感覺到手臂,裸露的手背、手指上細細密密的刺痛。有血珠滲了出來,像一顆顆播撒的種子,墜到草叢裏去了。
克羅諾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暈。
桃三看着一地的玻璃碎片,它們在陽光下折射出斑駁的光點。像是一條由朝陽鋪成的路,桃三走過去,踩着碎片邁出屋內,他彎腰穿過殘存的窗戶玻璃,向克羅諾大喊。
“您又能逃到哪裏去呢?”桃三玩膩了抓捕游戲,他們的神子太不聽話,“大門被我弄壞卡住了,您出不去的。”他揮舞雙臂,追在克羅諾身後。
克羅諾還穿着晨衣,寬松的衣擺垂到腳踝,像是蓬松的傘蓋,這讓他奔跑起來輕盈、方便。
可惜,克羅諾并不擅長運動,很快喘起粗氣。穿過門廊,一排排柱子從餘光消失,眼前的大門的确被弄壞了,門鎖的地方,有鐵絲纏繞住欄杆,一根粗壯的木頭插過。
還能向哪裏跑去呢?也許可以從圍繞花園的圍欄翻出去。
但是,桃三已經在他身後了,抓住飛揚的晨衣,稍加使力。克羅諾就向後倒去,桃三又改為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提起來,與他的手一起舉到半空。整個人轉過來躲藏在桃三身軀下,而手中匕首已經舉到與眉齊,仿佛下一刻就會刺下。
“您該和我走了。”桃三屈起握着匕首的食指,想要擦去從被玻璃劃破的袖子裏,露出的皮膚傷口蜿蜒下來的血跡。
梭的一聲。
一塊石頭投擲過來,打中桃三的手腕,疼痛讓他放開克羅諾,甩着手腕擡起頭。
鐵門邊的圍牆上,蹲着一個戴着純黑色面具的男人,他全身都是黑色的,正用手撐着下巴,另一只手搭在膝蓋。
他旁邊牆外伸出一只手,撐住牆體翻身直接跳進院中,擦了擦手上灰塵說:“瞧瞧您,非要拖一拖才肯來,差一點您的美人就救不到了。”
“是你!”桃三煩躁地揉搓額頭。這樣強壯的身形很難找出相似的,是那天舞會上擋住他的那個人。
Advertisement
“你們是什麽人?”桃三用腳尖反複碾壓石板,他想不明白怎麽會有這麽多的阻礙。“先是那個讨厭的警長,如今又來了你們,天啊,我的神子真是受人愛戴!”
将匕首靠近臉頰,刀身反射出陰郁的眼睛,嘴角不停顫抖,把牙齒咬得咯吱作響。憤怒到底讓他的臉龐扭曲,眼白猩紅充血。
他向帕帕尼走過去。
帕帕尼向他招手:“走吧,小子。去旁邊去,你要打攪他的好事了。”
桃三視線在他們二人間移動,他明白不解決掉帕帕尼,是帶不走神子的。于是他謹慎地向帕帕尼走去,一起繞過那一排翠綠的矮樹叢。
蒙丁忽略一旁向帕帕尼沖過去,而後打起來的兩人。
跳下高牆,向克羅諾走去,把胸前口袋裏的方巾抽出,遞給克羅諾。“不包紮一下嗎?你受傷了。”
克羅諾沒有接,而是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面具下無辜的雙眼眨動。“您在說什麽?”他換上尊敬謙卑的語氣。
克羅諾不在意蒙丁為什麽不想暴露自己真實身份,他轉過身,看向矮樹叢後的打鬥。
手指還有血液順着一滴滴砸在石板。“你趕來得真及時,就在我家附近嗎?”
蒙丁敲擊面具,發出咚咚的聲音,喚來克羅諾的視線。他卻擡起手,勾起克羅諾手指,用方巾吸收傷口流下的血液。
“我想是命運的指引。”蒙丁微笑。“我一回來,就知道您遇到麻煩了。”
他偏過頭。“瞧瞧,惹到了一個瘋子,他要帶您去哪?”
克羅諾忍耐着沒有抽回手。“不知道。他說我是神子,要帶我去找尋真理呢!”
克羅諾嘴角上揚,蒙丁感覺到他心情似乎不受控制地有些愉悅,臉頰潮紅像是玫瑰花瓣。
“您可不會相信這種鬼話,和他走的。”蒙丁用拇指和食指環繞住克羅諾骨感的手腕,其餘三指搭在袖口布料。“您相信真理這種東西嗎?”
他靠近克羅諾的臉,好奇他的眼珠為何在顫抖,像是極力壓制着某一種情緒。
“沒有唯一的答案,也就沒有不變的真理。”克羅諾給出回答。
蒙丁滿意地點點頭。“我贊同您的意見,真理還不如能讓我飽腹的東西。”
他收回方巾,單手簡單折疊,放回口袋裏,用空閑的手指觸碰克羅諾手背上的傷口,沾上些許血液,看着看着就入了神。
“你的血,似乎與別人的沒什麽不同。”蒙丁喃喃自語。
也許是克羅諾身上的香味,也許就是血液本身的味道。蒙丁聞到一股淡淡的甜腥味,像是蜂蜜摻雜了濃香的花瓣汁液,讓他做出吞咽的動作。
他又對上那雙金燦燦的眼珠,淺色的眼睛在門廊陰影遮蔽下,印不出他的身形。
視線移動,雙臂燈籠袖撕裂處吸收了克羅諾的血液,蔓延出斑駁的紅斑,也許是跑動的過程讓身體熱起來,他的脖頸處是淡粉色的。
垂下眼睛,被握住的手背,也泛着粉色,經脈十分明顯,像是青紫色的根系。
又像一塊誘人的點綴着櫻桃的奶油蛋糕。
克羅諾想拿回自己的手腕,卻掙脫不開蒙丁有力的手掌。他身形雖然細長,但是力氣一點也不小。
“您這樣不肯放手,太失禮了!”克羅諾盡可能地使語氣威嚴。
父親說過:美食就是還原食材本身的味道,任何香料都是微不足道的裝點,它真正的味道,是充滿生命力的血肉。
那是溫暖,熱烈,生命随着脈搏流動,最後能填滿任何一個人的胃囊。是綻放在味蕾上,最極致的美味。
帕帕尼告訴他,肉是厚重、濃郁的味道。冒着香噴噴的肉汁,可以讓胃部溫暖起來。
蔬菜是清涼的口感,讓人想到夏日樹蔭下的舒适與惬意。
水果則是甜甜的散發不嬌氣的香味,溫溫柔柔的在口腔裏化成汁水流淌。
可惜,他一樣也無法品嘗。事實上,他接受麻木死去的舌頭。因為,父親教導他做出的那些食物,沒有一樣能提起他的興趣。
那些東西,在他的記憶裏,總是伴随着一個男孩的沉默。
現在,有什麽改變了。一份誘人的甜點,被擺放在眼前。不是曾死在他眼前的貓咪,而是更加鮮活、靈動。擁有溫暖而閃耀的金色,同時還吸引着其他人的一個活生生的人。
矜持,謙卑,美好而彬彬有禮的連紳士在他面前也要自慚形穢。卻有一間上鎖藏着秘密的房間,就像他也有着一間會吞噬回憶的屋子。
這個完全與他不同的男人,似乎又有什麽是相同的。
他的血液散發香甜的氣息,他的外表是金色的太陽,與白色的奶油,還要加上些許果醬,也許…可以嘗一嘗他的味道。
他不合時宜地餓了。
蒙丁用拇指跷起面具,按住嘴唇,舌尖舔舐早已涼掉的血液。沒有什麽味道,也許是裏面的生命已經流逝掉了。
但是,舌尖有微微的麻意。
“抱歉。”蒙丁解釋:“我只是在疑惑,您為什麽能吸引到這麽多奇怪的人。”
“也包括你嗎?”克羅諾帶上些抱怨的語氣。
他也無法理解,為什麽有人自說自話地稱他為神子,就要強迫他,帶他走。
當然,還有借着請他品嘗新菜品的名義,卻三言兩語畫為友人的家夥。難道他以為一張面具就可以擋住他總是帶着困倦的聲音嗎!
“是的。”蒙丁并沒有否認。
他怎麽會不清楚自己在黑暗中的模樣。
在蒙丁眼裏,世界一直是黑暗的,而他就是那頭隐藏在迷霧中的怪物!是的,他知道自己是怪物。
現在,怪物好奇他面前這“只”全身透着陽光般暖洋洋的味道的男人,如果被柔軟的舌頭裹挾,是否會有更豐富的味道,流淌着溢出。
他一開一合,帶着倔強弧度的嘴唇,誘人極了。
蒙丁的确沒有吃早飯,甚至昨夜晚飯也沒有動過。
他把面具向上擡了擡,只露出嘴唇和下巴,而後伸手握住克羅諾的脖頸,掌心清晰地壓住喉結。将他拽向自己,側過腦袋,嘴唇與他的嘴唇觸碰。
別誤會,這可不是在接吻。
蒙丁咬住下嘴唇軟軟的一瓣肉,用虎牙夾住唇肉,輕輕一扯,血液便凝聚着汩汩流出。一顆顆串聯着滾到蒙丁舌頭上,他用舌頭舔了舔。
溫暖又柔和,他近在咫尺的鼻息與血液融合,像是大雪後照在上面的陽光,又像是雪落在松針上。
他好像品嘗到一些冰冷的氣味,有些苦澀,蒙丁無法形容。它很快就流進了喉嚨裏,所過之處通通燃燒起來,一直灼燒到胃部,他便不再感到饑餓了。
下一刻,這味道變換成觸覺。他的臉被觸碰了,雖然基本被面具擋下,但還是歪到一邊,下颌有些刺痛。
蒙丁把嘴唇緊緊抿在一起,舌頭探出把血跡舔幹淨。
這是受到侵犯的本能反應,克羅諾茫然地舉着手掌。他本該憤怒,腳步卻後退了,嘴唇上的疼痛還在反複撕扯。
他眯了眯眼睛,臉頰更紅了,小聲地喘着氣。
竟然說道:“抱歉。”
克羅諾沒有受到過別人的傷害,所以不會對危險做出靈敏的反應。
他從不知道,自己還會扇別人巴掌。
真是太失禮,他應該永遠從容得體,不顯露出任何不該有的惡劣儀态。
他耳邊響起一聲聲的念誦,熟悉的條例早已刻進骨頭。于是,他的身體替他先做出了反應。
替他謙卑地表示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