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驚悉

第一章驚悉

時值深冬,官道上落了薄薄一層雪,将路面與近處的樹遠處的山染上了幾分淨色。然而幾道車轍印子斜斜穿過,玩笑似地又将泥地烏黑的本色連同枯黃的草根洩露出來,終歸将這本就稀淡的雪景攪和了。

兩騎人馬從遠處行來,馬上兩個青年男子,高大些的叫向雲松,身着一身灰藍衣裳,肩上挂着個包袱。行到一棵老樹下,向雲松勒住手裏的缰繩,勒轉馬頭道:“心予,就送到這吧,別下馬了。”

他身後的馬上坐着個身材纖瘦的青年,名叫唐心予。唐心予腳蹬白色絨靴,外罩白色披風,披風領口還有一圈白色皮毛,整個人銀裝素裹,倒是比這半吊子的雪景更像雪景。

他對向雲松的話置若罔聞,兀自拎着缰繩在雪泥地裏轉圈,顯是想找個幹淨的地方下馬。

看他這樣子,向雲松知道這小公子矯情又執拗的毛病又犯了,在心裏半笑半嘆了一聲,随後翻身下馬。等他幾步跨到唐心予的馬前,這性急的小公子已經一條腿越過馬背就要下馬。只是馬頭未勒緊,那馬打着響鼻不期然向側方橫跨了一小步,将他千挑萬選的落腳點生生挪到了一個泥坑上方。

眼看右腳那只白白淨淨的雪色絨靴跟黑泥坑的親密接觸就在眼前,唐心予驚呼一聲“啊呀”,拽着缰繩就想往回蹿,意圖換個落腳點。無奈那馬反應不過來主人的意圖,馬頭一昂前蹄一揚,就習慣性地想往下撂人。唐心予一個沒抓緊,別說右腳,就連左腳都滑出馬镫,直直向着泥坑蹬去。

這下一雙白靴都難幸免泥坑之禮,唐心予驚呼變成了罵娘,幸好向雲松眼疾手快住了他的左臂。他就勢橫跨一大步,在泥坑旁邊一處落雪稍豐厚處站定。

保住了靴子的清白,唐心予松了口氣,将兩腳在雪上蹭了蹭,綻出個開懷的笑,“松哥,虧得有你。”

向雲松松開他的手臂,“啧”了一聲,“這要是沒我呢?你這雪雪白的鞋子可就要遭殃喽!”

“還不是為了送你?”唐心予嗔怪地斜了側方的人一眼,一臉驕傲,“我可是懂禮數的人,我唐家人最重義氣了!”

“嗯嗯,你懂禮數,咱們唐小公子江湖義氣榜第一把交椅不是白坐的。”向雲松順着他的口氣幫忙吹了個大牛,順利得到唐小公子一個白眼中含着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得的一眼。

看着唐心予永遠飛揚跳脫給點陽光就燦爛的笑,向雲松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瞬時明快起來。

說起來,唐心予跟他認識的時間實在不算久,滿打滿算才一年。向雲松從十七歲行走江湖至今四年整,行路萬裏,交友卻不多。原因在于他走镖也好,行俠仗義也罷,都不為糊口。他把走镖掙來的銀兩救濟窮人,把行俠仗義時搶的賊人的錢財送給流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這麽一來,就跟絕大多數江湖人士拉開了距離,畢竟那些人大多為了生活。

不追名不逐利,他在江湖上反而闖下了點小名聲,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在建州越州一帶,許多平民百姓都知道有個人稱“雲裏劍”的青年俠客,也在這兩地的小茶店裏上過說書人的口書嘴評。

本來以為這樣的人絕無僅有唯他一人,卻不想年初在蛟龍嶺與一夥山賊交手時讓他遇上了另一個。

那時向雲松已經盯了那夥賊人将近半個月,他決定在蛟龍嶺下收網。與那些人交手了半天将将占得上風時,卻忽然從賊人們的馬車裏蹿出來個白衣小子,大喝一聲之後與他鬥在一起。

這人就是唐心予。

起初向雲松以為唐心予是賊人的幫手,後來看出來這小子雖然功夫不咋滴,但卻是正宗的武功路數,不是野路子更不是好勇鬥狠,還暗自嘆息這人明珠暗投不走正道。

結果打了一會兒唐心予竟開始呵斥他不長眼睛竟敢劫他的道搶他的功,那義正辭嚴的唾棄範兒,直讓向雲松以為自己真成了劫道的。聽了半天,才鬧明白原來這人守在蛟龍嶺下把自己打扮成個富家公子就是為了誘使賊人們上鈎。

雖然向雲松實在一點都不覺得這手上功夫很不咋滴的小子真能以一敵多,把那夥四五人之衆的賊人拿下,而不是肉包子打狗,但沖着這小公子一臉正義必将戰勝邪惡而小爺就是正義的化身的模樣,他還是好心提醒再不停手,那些賊人們都要翻過蛟龍嶺逃到隔壁吳州去了。

眼見到手的功勞就連剩下的一半都要飛了,唐心予終于停手,與向雲松一起攆上賊人扭送官府。

如此一來,兩人也算不打不相識。唐心予雖然很“大方”地“送”了一半的功勞給向雲松,但也的确真心欣賞他的功夫。一通酒喝下來,碗底一照,心底全交。

他家裏就是大名鼎鼎的益州唐門,名門大派中唯一以暗器見長的世家。作為唐家掌門唐通泰最小的公子,上至唐家老掌門唐頂禮,下至掌門的五個兒子和同輩的七名入室弟子名下共三十多名子弟,唐心予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在這樣人人捧在手心含在嘴裏的世家長大,心高氣傲的唐心予還是覺得倍受管教束手束腳,就連家傳的暗器一道也只學了個七七八八,就吵吵嚷嚷着要行走江湖,憑自己的力量做一個人人稱道的劍俠。

放着自家的暗器絕學和藥毒醫理不學,非得趕趟兒去當什麽劍俠。唐通泰大為惱火,無奈打又一幫人護着不讓打,罵又罵不聽,最後只能依唐心予的意思請了個劍術行家教他劍法。怕傳出去不好聽,還只是以教書先生的身份請的。

唐小公子練了兩三年,在十六歲生辰得到一柄不錯的劍之後,就偷偷跑出家門闖蕩江湖去了。他武功不咋滴,怎麽甩掉唐家暗中保護的弟子倒是行家裏手,就這麽着,愣是把個唐家扔了自己成了獨行俠,打了幾個小毛賊之後更是自信心爆棚,想幹票大的在江湖上揚名立萬,就盯上了這夥山賊。

誰知正好碰上了向雲松,這下功勞少了一半,不過交了個朋友,雖然可惜揚名立萬的本錢顯得有點單薄了,不過有個人一起闖蕩江湖,倒是不再孤單寂寞,也不錯。

酒意還沒上頭,唐小公子就把小時候偷拔了夫子幾根胡子胡子是直的卷的這種事兒都給向雲松透露了個幹淨。向雲松也覺得這人着實有趣得緊。如此簡單一人,獨自闖蕩江湖到現在還沒被人賣掉也不知是否運氣太好。正好他走江湖這幾年來也開始覺得無聊,有個伴兒解悶也不錯。對伴兒他要求不高,不拖後腿就行。

唐心予完全符合解悶這一條,有他在,無論走镖還是行俠仗義,總能搞得狀況百出,但又不會無法收拾。總之,絕不無聊。

且兩人大方向上一致,闖蕩江湖的目标都不是賺錢糊口,這一條就讓他們一路相處和諧。所以盡管唐小俠各種毛病不少,比如行俠仗義時刻死活非得穿成一身孝,說是這樣比較有來如風去如雲一身高潔不染塵埃的俠客之風,結果搞得這裏不坐那裏不走打起來還得找塊幹淨地,一天到晚找洗衣房浣洗衣裳,但向雲松還是覺得唐心予比那些一天到晚想着怎麽多走一趟镖怎麽多掙幾兩銀子的江湖人士們要合眼緣得多。是以這一整年下來,兩人還沒分開過,今日回鄉過年還是頭一次分別。

起先唐心予并不想回去蜀地,怕一旦回去就出不來了,也舍不得而今這樣自在自由的生活,所以唉聲嘆氣了好幾次。向雲松當然懂他的意思,所以當唐心予數着年前最後一趟走镖拿到沉甸甸的一袋傭金說要包個酒樓叫上十八名歌女舞伶吃喝玩樂整個年節的時候,向雲松拍拍他的肩膀,“唐小公子,如若不棄,不如随在下去向家莊過個年。”

當時唐心予瞬間面上那對本就明亮的眼睛瞬間點亮了,随即卻又撇起嘴角,“你家裏人會歡迎外人去過年嗎?”

“當然歡迎,我家裏人最是熱心熱腸了,特別是無家可歸和有家不回的人。”向雲松抱起雙臂換上調侃的口吻,“就是我家在鄉郊野外,沒有酒樓和歌女舞伶,怕唐小公子住得無聊。哦哦,還沒有洗衣房,你這些天仙似的白衣裳白鞋子怕是鄉野下人洗不幹淨給洗壞喽。”

唐心予不知不覺就當了真,琢磨着低頭看看自己手裏的錢袋子,“洗壞就洗壞了,大不了多買兩身。至于無聊,那不有你呢麽,你給我當向導,好好游玩一下向家莊就是。”

“那我可得醜話說在前頭,我向家莊不比你唐門,沒有那麽大宅子,最多一盞茶時間就夠你從前門走到後門再從東門走到西門。”向雲松半真半假地逗着他。

唐心予切了一聲,“拿這話搪塞我,就知道你沒個誠心。得,小爺我還是回益州讓我爹綁起來算了。明年你就一個人掙整份包銀吧,向大俠。”

橫豎這是個非常可能的事情,這一年來兩人走動江湖确實碰到不少明裏暗裏來“請”唐心予回益州的人,都讓唐心予在向雲松的掩護下甩掉了。但向雲松自然也不覺得這個嬌貴的小公子能一直跟着他掃蕩人間不平,維護江湖大義賺點小名聲。所以向雲松也不敢真拐帶了人家回自己家過年,怕是真要惹得唐家下武林通緝令來抓他。當下哈哈一笑,這一頁就這麽揭過。

唐心予看向雲松今日一直有些沉重的臉色終于有些雲開霧散,當下心情也松快許多。這一松,就想起馬上面臨的分別來。他眼中的笑意頓時收斂,想了想,轉了試探的語氣,咳嗽了一聲,卻又狀似随意道:“松哥,你向家莊過年都有些什麽稀奇事?”

向雲松看他這一連串動作情态,怎麽會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頓時在心裏嘆了口氣,他何嘗不想邀唐心予去向家莊呢,這近一年來兩人的形影不離和那一聲聲的“松哥”,他畢竟是看在眼裏聽在耳裏的。

可是想起昨日收到的家信,他的心又沉下去。家裏出了事,這時候實在不方便邀客前往,而且也不方便直接告訴唐心予,畢竟臨近過年,這種事也不好跟人家直說,即使他生性還算豁達,但向家的門風一貫以禮為先,不觸人不頂人不沖撞人,他也不想細說。

“也沒什麽稀奇事,就是一般鄉下農人的做法。”向雲松只能淡淡地一言以蔽之,看唐心予瞬間失望的神情,也只能一般在心裏抱歉,一邊極力加了幾個字,“就是守歲,接財,訪親,什麽的,跟你們益州應該差不多。”

這下唐心予的神情徹底被失望占領,低低“噢”了一聲,就玩弄着腰間劍柄上的紅色穗子不再開口,樣子像個受了冷落的小媳婦。

饒是向雲松一貫不是細膩擅長哄人的人,心裏也湧上不少的歉疚,伸手拍了拍唐心予的肩膀,“好好回家過個年吧,你爹娘還有你家老爺子這一年也該急壞了。要是再見不到你這寶貝孫子回去,估計要把整個江湖翻過來找你了,到時候我可擔當不起拐帶唐家小公子的罪名。”

看唐心予的兩個嘴角有些往下挂,向雲松放柔了聲音,“乖,好好回家過年。過完年,我一定盡快跟你彙合。”

唐心予依舊低着頭,額前一縷碎發受了冷風的撺掇不住戲弄眼眉,襯得整個人多了些柔性的風情。側方看過去,印象裏他原本有些鼓的面頰竟然瘦了許多,跟年初剛見面時十七八歲的少年郎模樣差得不少。

或者應該說,這一年的奔走和歷練,讓這個少年長大了,原來不知天高地厚,直來直去的性子,此刻竟然有些言不由衷和曲徑通幽的溫軟。

向雲松為自己此刻的後知後覺更加歉疚,或者說,心疼。

這一年來,他跟唐心予稱兄道弟,到底還是忽略了他還是個剛出來混沒多久的富家子,不比自己這個已經走江湖好幾年的人。日常出行辦事甚至遇險打鬥中雖說也盡量照應他了,但卻沒有照顧過他幾分。難為他對自己還如此信任,或者說……不舍。

向雲松的心登時軟了,聲音也低柔了不少,原本拍着唐心予的肩的手,改而慢慢撫上他的頭,摸了摸他腦後的長發,“回去吧,年後等我辦完了家裏的事,就去益州找你。”

“去益州找你”幾個字成功讓唐心予的臉色有了縫隙,他擡起頭,兩眼之中光芒再次點亮,“真的?”

“真的。”向雲松鄭重點頭,随後換了逗趣的語調“就怕你唐家的大門不讓我這鄉下窮人進啊。”

“誰敢不讓你進,我扒了他……”唐心予眼睛瞪圓了,聲音也立刻揚起來,看到向雲松一臉調侃有趣的神情,猛然覺得自己又犯了向雲松日常說他的“不夠穩重”的毛病,頓時把後面的幾個字收了回去,“我爬牆出來給你開門!”覺得不夠又加上句“八擡大轎把你擡進去!”

“哈哈……”向雲松頓時笑出聲來,笑得前仰後合。唐心予也終于反應過來,臉悄悄紅了。他從懷裏掏了掏,掏出一件物事,在向雲松的笑聲裏送到他面前,“給,唐門的獨家妙藥——養容丹,駐容養顏的。”

向雲松定睛一看,那是個比大拇指大不了多少的羊脂玉瓶,但唐家的藥是與暗器和毒平步天下的東西,這養容丹的功效,他行走江湖這麽些年,怎麽會不知道那是多麽有用而神奇的存在?

“這是,給我抹的?抹完了我就去你家,你就八擡大轎擡我進門?”向雲松看看手裏的小玉瓶直愣愣發問。

“去去!什麽跟什麽?”唐心予臉徹底紅了,推開他撫在自己肩上的手,“這是送你的沒錯,但不是給你用的,是讓你送人的。”

“送人?我送什麽人?我沒人要送啊。”向雲松依舊發愣。

唐心予笑了笑,眼睛緊緊盯着他,“你都二十多了,你爹娘,過年不給你說個親,娶個姑娘回家嗎?”

他的聲音語氣都變了,那眼光也如影随形地追将過來。向雲松的心不輕不重地咯噔了一下,之後砰砰跳起來,他望着唐心予,認真搖了搖頭,“我對娶妻沒興趣,我哥已經娶妻,還納了妾,有個兒子都四歲了。”

說到這裏便見唐心予的眼睛繼續點亮,“哦”了一聲轉開了眼神。向雲松福至心靈,不自覺道:“我只對闖蕩江湖行俠仗義有興趣,最好,有人跟我一起。”

說完便見那雙眼中的光芒更亮了,亮得比四周的雪野還要亮,照得向雲松的心頭熱乎乎軟綿綿的。

他鬼使神差地握住了那雙手,将手與那小玉瓶子一并握在掌心,“不過,雖然我沒人要送,但你的禮物我還是很樂意收的。”

見唐心予眼神迷惑,向雲松繼續說着,“我可以送我哥,我嫂嫂臉上有塊疤。”他沒有說出口的是,希望兄嫂恩愛,多生幾個兒子,這樣他肩上傳宗接代的擔子就會更輕,就可以身無牽挂一直在外面闖蕩。

唐心予見他說得圓滿,當下也開了心花,将那小玉瓶子塞進向雲松手心。向雲松鄭重放進自己胸口,轉而掏出另一件物事,捏在手中迎風一抖。

那是個挂着白色穗子的碧玉劍佩,寫意的猴頭獻瑞形狀,水頭很好。向雲松将它拎到唐心予面前,讓他迎着天光看,“看看,配不配你的劍。”

唐心予屬猴,他一心想找個屬相玉佩挂到自己的寶貝佩劍白霓的柄上,但猴屬相的玉佩多以靈動可愛的圖形見長,極難找到合适的挂到劍柄上。這一年裏跑到一個地方唐心予就記着去當地玉-器鋪裏找找合适的,但都失望而回,氣得他都責怪起了自己的爹娘為啥把他生在猴年,要是生在龍年馬年虎年的,他哪用傷這麽多腦筋?

後來又嚷嚷着要找個玉器大師專門雕琢一個,但兩人活動的地方不大,僅僅在建越二州來回,到底也找不到手藝好的師傅,唐心予也就只能壓下了。

沒想到向雲松還留着心思尋摸着,唐心予這回感動不小,接過劍佩在手裏端詳了一會兒才往劍柄上比劃。

那玉佩跟劍柄比原來的紅布穗子自然要相配多了,向雲松左右看了看,又讓唐心予把劍取出來試了兩下,“這佩子還是不太行,綠絲兒要是聚在猴兒的眼睛裏就好了。”唐心予的眼睛一直是神采飛揚的。

“下次,等你松哥找塊好料,自己動手雕一個給你。”

話一說完,就見那雙眼睛裏的光芒亮得能化了人心去。

兩人就在這裏道了別,向雲松目送唐心予上馬之後向着來路回越州城裏去,那裏有家兵器鋪是唐家的産業,他只消去那一坐,就有人鞍前馬後把這離家一年的嬌貴小公子毫發無損送回益州。

而向雲松上了馬,向着南邊的建州地帶奔馳而去。昨日早間在越州镖局複镖時收到家信,管家向行福在信中說家中出了點急事,務必即刻動身回家。

向雲松心情沉重,這個口氣,應該是祖母向老夫人有事。想來祖母已經六十有九,這幾年身體也漸漸孱弱,有一天會離開人世也是太可能的事。向雲松雖然有這樣的思想準備,但想到自己離家一整年才回去一趟,沒有太多時間承歡膝下,又實在難免愧疚。但想到這長久離家背後的那個原因,心情又實在複雜得可以。

他了結了今年跟镖局的事宜,又将一半銀子分給了幾戶窮人,就急匆匆跟唐心予告別。無論如何,祖母是除了父母之外最親的人,希望自己能趕上見到向老夫人最後一面才好。

這一路快馬加鞭不停蹄,到了第二日清晨卯時,向雲松就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建州城郊向家莊。

向家莊位于旗山鎮東北角,五進的大宅子,是旗山鎮最富庶的人家。只是此刻向家莊門口白紗掩戶,素麻布燈籠挂了滿檐。帶着雪片的風吹過,将整個莊子襯得比這臘月雪天的山野還要蕭瑟凄清。

向雲松的心登時又酸又澀,而後被愧疚占滿。到底還是趕不上見到最後一面。祖母,不孝孫來遲了。

他駕着馬奔到門口。門房急急出來看,等看見是他,一疊連聲向門裏通傳:“二少爺回來了,二少爺回來了!”

向雲松下了馬幾步跨進大門,沿着莊子裏的中路向前廳奔去。前廳門口也是一樣的白紗掩門,素燈籠從兩邊回廊一路向後院延伸。随着門房的通傳,有道士的吹奏敲打聲和哀泣的哭聲漸漸傳來。

向雲松幾步跨進前廳大門,門內香煙缭繞,到處白紗白幔,赫然一個靈堂。靈堂前擺放着一口黑色棺木,兩邊坐滿了披麻戴孝的家人。其中一個老妪,滿面皺紋,頭發花白,鬓邊一朵麻花,手中拄着一根烏木拐杖,正低頭拭淚中。

她的面容這兩天向雲松已經在腦中回憶了千百次,再熟悉不過。

她是這個家的主心骨,向家向老夫人。

向老夫人旁邊,他的母親向家夫人秦氏正掩面失聲痛哭,身邊一身缟素的項家少夫人衛寧兒流着淚正在給她遞絹帕,未出嫁的小妹向雲蓮伏在向老夫人膝頭嘤嘤哭泣不止。她們的身後,姨少夫人王氏懷裏的侄子昊兒也突然大哭起來,惹得他娘王氏也凄切哀哭起來。

所以,那黑色棺木中的人是……

向雲松的心像塊大石頭直直墜下去,定定的眼神往棺木前供桌上的牌位移去,直到在那白紙黑字的牌位上看到了“向公雲柳”幾個字。

棺木中的人,竟然是他一母同胞的哥哥,向家的頂梁柱,向雲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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